这一刻, 佟锦素的心突然定了下来, 之前的不安得到了印证。似乎本就应该如此,近日的平静不过是争斗之前的蓄谋。
微风中, 夹杂着打斗的声音。越千邑一个反手, 将她卷带着进了怀中, 身形一闪, 人已在门外面。
一把长剑掉落在地,紧接着有黑影闪过, 然后一条接着一条,纵横厮杀。只看见兵器的冷光还有利刃相击的声音以及没入身体的声音。
她紧紧地把头埋在他的怀中, 不敢好奇地多看一眼。纵是没有经历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也知道此时是什么样的情景。当这样的刺杀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才知道这两个字包含着什么样的惊心动魄, 背后又是怎么样的血染长空。
气息中, 全是他身上的清冷,躲在他的怀中,似乎可以免去世间一切的风雨。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将她往怀中按了按。
她闷着声:“王爷, 为了您的安全, 您应该呆在屋子里。”
他是主子,暴露在外不正是给了这些人可趁之机。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以身犯险, 还把她也带出来。两个人目标这么大,贼人想不看到他们都难。
他看了她一眼,眼神极为复杂难懂。
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 其实不过是一刻钟。空气中除了血的腥气,再无厮杀的声音。感受到他的大手放开,她抬起头来。
“结束了吗”
她看不见现在的场景,自是看不到一具具的尸体被快速清理。很快地上除了残留的血迹已见不到半片衣袂。
他凤眸幽冷,望向夜空。
夜空中,不知躲藏在哪里的人现了出来。手上执着寒气森森的剑,朝他们刺过来。那剑泛着幽光,他眸色一沉,护着她闪出十步开外。
王府的侍卫冲上去,将那个围住,很快就解决了。
他护着她进了屋子,她看着他拿出一把剑,抽了出来。在她还没明白他要做什么以的时候,他已在自己的臂上划了一下。
倾刻间,血涌了出来。
“王爷!”
她惊呼着,看到他不以为意的样子,压下满腹的疑问,忙让人去请毛太医。毛太医来得快,替他包扎好了伤口。
“王爷,口子有点深,幸好未伤及筋骨,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毛太医的话,让她放下心来。等毛太医离开后,她好像明白了王爷此举的目的。这是要使苦肉计怪不得刚才要出去,只是做戏要做得真,为什么不趁乱受伤,而是自己动手
这些疑惑,她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皇权之争,果然比书中的记载的还要残酷许多。不亲身经历,是无法知道其中的惊心动魄。
一世安稳,听来简单,真要做到,却是那么的难。
她一直守着,睡在小榻上。
寿王遇刺一事以极快的速度传了出去,到了第二日,宫里朝堂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陈皇后一夜难眠,天微亮就到了王府。
看着脸色有些白的皇儿,还有那手臂上的伤,她心疼落泪。
“邑儿…”
“母后,毛太医说未伤及筋骨,是不幸中的万幸。昨日那些贼子们趁夜闯了进来,王府的侍卫伤亡不少,根本敌不过。”
堂堂王府,自是有护卫的。连护卫都抵不过,证明来夜闯之人都不是普通人。京中能蓄养暗卫的都是权贵之家,敢夜刺寿王府的更不是寻常人。
陈皇后按了眼角,心里跟明镜似的,邑儿身体已好,自然就阻了有些人的路。除了连氏那一派,还会有人如此迫不及待地置邑儿于死地。
“那些贼人,简直是胆大包天。邑儿,你放心,你父皇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你一个公道的。你好好养伤,母后一定不会让小人再得逞。”
“让母后操心了。”
陈皇后听了他的话,又是泪流。抹泪间,明帝派了身边最得用的总管太监过来。那太监姓张,是伴着明帝从小一起长大的人。
连让张总管亲自跑腿的事情,足以证明明帝的看重。张总管不仅带来了明帝的安慰,还带了不少珍稀的药材补品。
进了内室,行了礼。
“陛下得知寿王殿下受了伤,极为震怒。天子底下,竟有人敢行刺堂堂亲王,简直是目无王法,胆大包天。”
陈皇后露出悲愤的神情,“谁说不是呢连亲王都敢行刺,可见那些人狼子野心。”
张总管的眼神微闪,像是不敢接陈皇后的样子。
越千邑垂着眼眸,道:“母后莫要难过,生在帝王之家,岂会一生平顺儿臣记得四岁时,那年的寒冬格外的冷,御花园的莲池冰冻三尺之厚,池边的树根处生着许多的冰棱子。儿臣喜那池边的景致,每日里总想着去瞧上一瞧。有一日,儿臣身边侍候的人都不知去哪里了,儿臣照旧在每日玩耍的地方,不想那天的地特别的滑,儿臣不小心滑落莲池。莲池已上冻多日,应是冰厚难消,却不想还有破碎之处,儿臣掉进窟窿里,冰水刺骨,差点被淹死。幸得当时的宫中侍卫佟三郎拼心相救,才儿臣从冰窟窿里救出来。”
越千邑四岁时,先帝还在。
越千邑五岁时,先帝驾崩,明帝继位。在此之前,谁也不敢置疑越千邑的地位。可是在此之后,这位嫡皇子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先帝极为看重这个嫡皇孙,常带在身边。那陈皇后记得自己听到皇儿跌进冰窟窿时,整个人都冻住了,疯了似的赶过去。
幸好邑儿福大命大,逃过一劫。如今回想,仍然心有余悸。那一次,先帝震怒,打死了邑儿身边侍候的人,还发落了不少宫女太监。
佟锦素一直站着做背景墙的,关于佟家三郎救过越千邑的事情,在她那次献寿礼时听皇后娘娘提过一次。冰窟窿底下救人,无论是被救者还是救人者,那都是九死一生。
皇宫之中,处处危机,想活着长大,还真是不容易。
内室陷入一阵沉默,张总管是宫里的老人,自是知道这段往事的。先帝在时,最看重的就是嫡出的寿王。对宁王和康王都比较淡,宁王虽是皇长子,却是极少有机会见到先帝的。
“儿臣转醒之时,看到的就是皇祖父。那时候儿臣年纪小,只懊悔自己贪玩差点犯了大错,原以为皇祖父必会训斥儿臣。不想皇祖父半句苛责都没有,只是长长叹气。后来他带儿臣再去那莲池边,指着冰雕玉琢的美景对儿臣说,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越是美丽温和的东西,底下越是藏着见不得人的毒。更不要轻信他人,包括自己的骨肉至亲。那时候儿臣不明白,后来却是渐渐明白了。”
陈皇后大受震动,“先帝看得明白……”
佟锦素只觉有些不对,越千邑不像是话多的人,更不是一个会轻易流露感情的人。今天这话,似乎是话里有话,说给别人听的。
难道是在向陛下暗示,这次遇刺的事情是连家和宁王他们所为,可是这也有些说不通。皇权相争,向来隐晦又血腥,不可能明来明往。
她都不相信陛下不知道连贵妃和宁王的想法,更何况是越千邑。
不过越千邑行事,自是有他的道理。她心下一动,跟着抹起眼泪来,“王爷真是太苦了,原本以为幼年时定是过得好的,不想也是如此的坎坷…”
张总管看着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婆媳,两个女人都在抹眼泪,突然觉得深身像针刺一般,很是不舒服。
回到宫中,向明帝禀报了寿王府一事。
连寿王的表情和神态都说得详细,更别提寿王说过的话,几乎一字不漏地禀告了明帝。明帝听完,眼神更是深是不可测。
他踱着步子,时而看着梁上的盘龙,时而盯着自己的宝座。
“父皇疼爱邑儿,一直带在身边。”
张总管低头静候着,自是不敢接话的。
明帝像是在自言自语,“父皇教导邑儿,极为用心。朕记得自己幼年时,都得不到父皇那般悉心的教导。”
这话,张总管有些不敢听了,头更是埋得低。
明帝像是一无所觉,仍在自说自话,“那时候邑儿还小,想不到父皇就对他说那样的话,亏得他还记得。父皇当年也对朕说过类似的话…朕知道,在父皇的心中,邑儿才是最看好的皇孙。骨肉不可信,还真是说得没错…”
自古以来,哪个天子登基之前是顺风顺水。
“你说父皇若是知道…会怪朕吗”
张总管恨不得自己聋了,头都快埋进胸口中,一副不敢听模样。明帝见了,冷冷一笑,“你怕什么,朕不会杀你的。这些话,朕也只敢在你面前说上一两句,要是你都怕了,朕哪里还有说话的地方。”
“奴才谢陛下看重。”
明帝不再说了,坐回桌案前,开始看起折子来。
不多时,陈皇后求见。
陈皇后的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哭过的。在明帝的印象中,这个皇后一向端庄得体,行事大气极有风范。
她仅有的几回哭泣,都是因为邑儿。
“陛下,臣妾有一事相求。”
陈皇后正要屈礼,明帝已亲自将她托起,“皇后但讲无妨。”
“陛下,臣妾方才从寿王府回宫,一路上仔细思量着,深觉对不住邑儿,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邑儿自小到大,陪在臣妾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他受了太多的苦,每一次臣妾都不在他的身边,实在是枉为人母。臣妾恳请陛下,许臣妾暂住寿王府,亲自照顾邑儿,弥补多年的亏欠。”
说完,她强忍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明帝的心情很复杂,这几日他一直冷着这对母子。他的心里生了疑,怎么都释怀不了。同时还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恼怒,他是天子,有人竟敢混淆皇家血脉来类型他这个天子,简直是不可饶恕。
但是今天邑儿的话,打消了他的怀疑。
父皇在自己被立为太子的那天对自己说过不可轻信骨肉,为帝者就要当一个孤家寡人时,当时没有一个宫人在场。他记得邑儿当年落入冰窟后染了伤寒,伤寒大好之日,父皇确实带着邑儿去了一趟莲池边,且宫人都站得极远。
只有真正的邑儿,才知道父皇说过什么。
所以,邑儿不可能是假的。
想容……
那日是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还有这次的刺杀,是何人所为想容指使的,还是锦宁侯府那边自做主张
他眯起眼眸,看向陈皇后。
“你一片慈母之心,朕岂能不许。”
“臣妾谢陛下怜爱。”
陈皇后大喜,笑中有泪。当下告辞,回到福禧宫命人收拾好了行装,福禧宫一派忙碌,连着陈皇后自己都心急动手收拾。
皇后要出宫住进寿王府的消息,自是提前派人通知了寿王府那边。
佟锦素觉得压力山大,以往这王府后院,她一人独大。眼下嫡亲的婆婆住了进来,而且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婆婆,她该怎么办
早晚请安,随时侍候着,斟茶倒水。
想想头都大了。
一直窝在自己院子里的李锦瑟也得了消息,匆匆来讨主意。姐妹二人愁容满面,相对坐着,长吁短叹。
李锦瑟为难啊,她就是一个挂名的妾室。三姐姐和王爷的感情日渐亲近,她要是到皇后和王爷面前去晃,她怕三姐姐会不舒服。
可是不去的话,她一个妾室,还真没有那个胆。
佟锦素压根没想到这茬,满脑子都是自己伏低做小,一副小媳妇的模样。所谓远香近臭,以前难道进宫请安,皇后对她自是和气。
要是真正相处了,问题就多了。更主要的是,婆婆住进了府里,他们夫妻怎么好分院而居。真要是那样,皇后第一个不满的就是自己。
自古婆媳关系都是一脑门的官司,难解又难办。
“三姐姐,要不我装病”
病了就不能过人病气,正好可以躲着不出门。李锦瑟思量好了法子,询问佟锦素。佟锦素幽怨地看她一眼,四妹妹还可以装病,自己这个正妃是怎么都躲不过去的。
李锦瑟被自己姐姐这个幽怨的眼神惊到了,下意识摸了自己的脸。难道是她脸上有什么不成,要不然三姐姐怎么这样看自己
“三姐姐,可是我今日有什么不妥”
“你脸色好得很,没什么不妥。”
李锦瑟松了一口气,原来三姐姐是在担心自己。觉得自己的脸色太好了,要是装病可能说不过去。
于是她想了想,道:“三姐姐,我有法子,让自己看起来像生病的样子。”
佟锦素更幽怨了,这个四妹妹,丢下自己一人享清静,真的好吗姐妹情如此薄弱,还怎么做好姐妹
最后万千纠结只剩无力。
“好吧,装得像点。”
李锦瑟一脸的感动,三姐姐对自己真好。自嫁进王府来,她简直是过上了自己不敢想的好日子。没有人捧高踩低,下人们对自己都特别的恭敬。
她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看任何人的脸色。想要什么食材都能拿到,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心里知道,能有这样的惬意的生活,都是托三姐姐的福。她心里盼望着,三姐姐和王爷的感情越来越好,自己将来出府后,也能遇上一个良人。
她一脸感激地离开,剩下佟锦素郁闷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哼唧。
越千邑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己王妃全无形象的样子。成妈妈心里急得不行,想提醒自己的主子,却被王爷一个眼神给吓得不敢动。
佟锦素完全不知道,正满脑子纠结着,“妈妈你说,我怎么跟王爷开口难道我就这样去大咧咧地跟他说,因为皇后娘娘要来王府小住,所以我要搬过去跟他一起住,或者他搬过来跟钱起住。你说王爷要是听到了,会不会觉得我太不矜持”
成妈妈恨不得点头啊,早该如此了。矜持什么的,那是未出嫁的姑娘才应该在意的事情。嫁了人的女子,与夫君相处时应该忘记矜持。
这么好的机会啊,王妃应该牢牢抓住。
可是王爷在啊,她不敢应。
佟锦素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把发髻都抓乱了。这下更是没有半点端庄,只把成妈妈一颗心吓得不轻。
天哪,王爷看到王妃这个模样,会怎么想啊
越千邑目露笑意,看着她似一只小困兽般。这姑娘,还没有长大呢。看看这纠结的小模样,还真像个炸毛的小动物。
好比云耳那个小东西。
这时,云耳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窝在她的腿边,拱了两下。
她这才有了一点精神,直起身来想抱住小家伙。这一抬头就看到了不知何时进来的越千邑,对方还一脸含笑地看着自己。
完了。
自己这形象全无的样子一定被他看了去。
“本王来是想和王妃商量,母后要过来小住,为免她多想,我们应该一起住才好。所以来问王妃,是愿意搬去我那里,还是本王搬来你的院子”
他走得更近,满目含笑。原本冷冷清清的眸中,一派柔和。冷漠的男子,一旦温和起来,简直带着巨大的杀伤力,让人无法抗拒。
她懵懵地点头,“都可以,我听王爷的。”
梳好的发髻被先前一抓,好些发丝松散出来,看上去一片零乱,还有几丝飘在空中,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乱飘着。
成妈妈恨不得捂上眼睛,不敢去看王爷的脸色。
王妃仪容不整,都是他们这些下人的错。
越千邑实在是手痒,走了过去,摸了一下她的头,压了压那乱飘的发丝,“如此,本王便搬来与王妃一起同住。”
“好啊。”
佟锦素应着,心道可是解决了一件大事,要不然自己还不知纠结到什么时候。她确实没准备好,以前只想着一切顺其自然,真到了这一天,她才觉得好像太快了一些。
越千邑走后,成妈妈连忙拉着她进屋梳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瞅着那发髻上张牙舞爪的发,瞪大了眼。
“妈妈,刚才我就是这般模样和王爷说话的”
成妈妈沉痛地点头。
佟锦素哀嚎一声,捂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