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恶狼

她说得没错, 越千邑出使夏国时年方六岁。十几年的岁月, 可以让一个孩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么多年, 谁也不知道他会长成哪般模样。

他回京时, 面具遮脸, 坐着轮椅。突然之间轮椅不坐了, 脸也好了。只是这个出现在世人面前的寿王真的就真正的寿王吗

谁能肯定。

说句更大胆的话,便是那面毁身残的男子, 也有可能不是真正的越千邑。夏国距离大越万里之遥,说不准真正的二皇子早就死了。

越千域和越千池兄弟二人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自己母妃的意思, 越千域方才惶惶的心片刻就安定下来, 母妃说得没错, 这个寿王一定是假的。

为了自己的储君之位, 为了自己将来能承继大统, 现在的寿王只能是假的。一个冒牌货,有什么资格和他争皇位。

“哈哈,母妃说得没错。”越千池笑了起来,“哪有人好得这么快的, 不是假的又是什么说起来, 父皇都没有见过真正的二皇兄,突然冒出一个人说是二皇兄, 父皇一定不会相信的。”

连贵妃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皇后自以为聪明,弄出一个假货来糊弄陛下, 以为这样就能和本宫争了,简直是天真得可笑。”

她随手拿起小剪子,仔细地将方才折断的指甲处剪齐整,眼神令人不寒而栗,“碍眼的东西,本宫会亲自剪掉。”

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是挡了她的路,她不介意一根一根地剪掉对方的爪子。谁要是敢拦她的道,她就让对方悔不当初。

宫里宫外,都掌控在他们连家手中。陈国公府和陈皇后现在才开始谋划,为时已晚。她要让他们白算计一场,最后还替他们做嫁衣。

两位王爷离宫后,她重新躺在软榻上。

侍候的宫人明显看到她脸上多了几分愉悦,跟着心情轻快起来。方才两位王爷阴着脸进来,他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看来,应该是喜事。

主子心情好了,下人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连贵妃学乖了,前两次吃了亏,这一次是万不会先发制人。她在等,等陛下来她的宫里。果然,酉时一过,明帝的御驾就到了平安宫前。

她领着宫人接了驾,得到了明帝的亲手搀扶。明帝显然心情极好,眉梢间都难掩喜色,看起来红光满面。

“陛下何故如此高兴,说出来也让臣妾沾沾喜气。”

明帝宠爱她,喜欢她的温柔体贴,自是把方才接见越千邑的事情说了一遍,“朕是万万想不到,邑儿竟然大好了。这孩子怕朕失望,一直瞒着不说,直到痊愈了才说。”

明帝想起不久见过的二皇儿,那样的人才出众,姿仪过人,不愧是他的嫡皇子。气度不凡,一看就是龙子凤孙。

说起来,对于这个二皇儿,他的印象一直都是个六岁的稚儿。不想一转多年,竟然长成伟岸的男人,让人感慨。

连贵妃作出欢喜的样子,“是吗寿王竟然好了,那真是天大的喜事,臣妾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明帝脸上的喜色更甚,亲自拉着她的手,坐下来。连贵妃翘着手指,替他倒茶水。那红艳艳的蔻丹很是醒目,配着细白的皮肤,十分的纤细动人。

“爱妃今日这指甲的颜色倒是特别,鲜艳得很。”

连贵妃爱以淡雅示人,无论衣裳还是妆容或是蔻丹,都以喜浅色。这次染了鲜艳的红色,叫人眼前一亮。

她羞赧地用帕子捂嘴,满脸的娇羞,“臣妾也是一时兴起,想换个亮眼的颜色,不想意是如此的鲜艳,倒叫人不忍洗去了。”

“为何要洗去,朕瞧着不错。”

明帝心情好,看什么自然都是好的。

“陛下说的是,都是臣妾爱折腾。初看之下,觉得这颜色太过张扬,有些不喜便要换掉。却不想一不小心折断了一片指甲。偌,陛下您瞧,就是这根。”

她手指宛若兰花,俏生生地伸到明帝的面前。明帝左看右看,根根手指如玉都是一样的,根本看不出来哪根指甲折断了。

许是明帝没看出来,她调皮一笑,“陛下定然看不出来,臣妾用了义甲。”

说完,她翘起中指,让明帝看得更仔细些,“陛下您看,这根手指上的指甲原本是断了的,臣妾用了移花接木之法,便完好如初。”

明帝眼眸一沉,不知想到了什么。

连贵妃仿佛毫无所觉,又道:“这法子常见得很,坏了的东西,换一个同样的别人便看不出来了。臣妾以往每每弄坏了指甲,都用这个法子,陛下从未瞧出来过,可见这法子好使得很。”

帝王心性多疑,明帝盯着她那红艳艳的指甲,慢慢幽深。

“坏了的东西,换一个同样的,外人就看不出,真是一个好法子。爱妃聪慧,差点连朕都糊弄过去了。”

“陛下惯会打趣臣妾,臣妾哪里敢糊弄陛下。不过是雕虫小技,臣妾不敢在陛下面前现丑。”

明帝拍了一下她的手,“朕自是知道你的,女子爱美,情有可原。”

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来,“今日朕还有些折子未看,你早些歇着吧。”

连贵妃温婉体贴地送他出去,看着他的驾辇远去,勾起了唇角。陛下起了疑心,就算是查不出什么,在陛下的心中现在的寿王就是一根刺。

一个身份存疑的皇子,再出色有什么用。

宫门依旧,金碧辉煌。

这天下啊,始终是他们母子的,皇后再是会躲在后面蹦跶,再是耍得一手好计谋又怎么样。早就失了的先机,想这个时候找补回来,怎么可能比得过他们连家这二十多年的谋划。

她的裙摆在夜风中摇曳,眼神眺望着福禧宫的方向,志在必得。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京中官员也罢,宫里也罢,想来都是难以入睡的。寿王腿好了脸好了,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

百官之中倒向锦宁侯府一派的居多,少数中立,极少数还有陈国公府来往。这么一来,有忐忑者,有庆幸者,还有惶惶不安者。

寿王府内,佟锦素已沐浴过,换上舒适的寝衣坐着。成妈妈拿着大布巾,替她细细绞干头发。她的头发量多,长且黑如墨。

若是她自己打理,恐怕早就将头发剪了。

成妈妈心情极好,王爷全好了,对他们王妃而言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只是还有些想不通,为什么王爷好了,王妃并不像是很欢喜的样子。

而且他们依然分院而居,根本没有住一起的意思。

“王妃,老奴方才听下人说王爷书房的灯还亮着,若不王妃去给王爷送个宵夜”

佟锦素一听她的话,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送宵夜是假,去联络感情才是真的。只是若是从前,自己或许还有努力一二,要是现在很不确定了。

先前王爷面毁身残,注定只是一位王爷。加上他性子孤僻,不近女色,极有可能不会有其他的女人。

如果那样,她愿意和他打好关系,相伴一生。

可是今天他以真面目示人了,她再是不懂权谋争斗,也知道他这是在向连氏一派正式宣战。他是嫡皇子,是储位的第一继承人。

以他的谋术,她很信心他能成功。

将来他贵为天子,怎么可能后宫仅她一人

与其到时候深陷其中,还不如现在就保持距离。

“有下人们侍候着,我就不过去了。”

成妈妈有些不赞同,下人们哪里能和王妃相比。看王妃的样子,竟是对王爷半点都不上心。她这个当下人的都跟着急,真不知道王妃是怎么想的。

眼下王府之中,除了王妃就是四姑娘。四姑娘安分懂事,从不往王爷面前凑,这么好的机会,王妃怎么不知道把握。

趁着后院还没有人,做正妃的早些怀上嫡子,站稳脚比什么都强。万一将来王爷…王妃就是宫中之主。那泼了天的富贵,他们做下人的想想都心热。

“下人哪里能和王妃比,王爷看着冷清,可是老奴瞧着,他对王妃还是有意的。老奴说句逾越的话,这个时候王妃占尽先机,应该牢牢抓住王爷的心。”

佟锦素笑了起来,抚了一下额前垂下的发丝。

“人的心,是世间最难懂最善变的,岂是随便就能抓住的。就算抓得了一时,也抓不了一世,与其将来失落,不如现在不伸手。”

“王妃这话没错,可是花无百日红,若不趁着新鲜时抓住,等将来花谢了想抓都抓不住了。你是正妃,只要有嫡子女,谁也越不过你去。”

有了嫡子女之后呢

每天看着自己的丈夫左拥右抱,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极尽宠爱。她这个正妃还在大度地替他平衡后院,力求让他雨露均沾。

那样的日子,想想都让人窒息,她做不到。

“如果我有一间屋子,虽然破旧,但完全属于我的,我会安之若素,不会去羡慕花团锦簇的园子。园子固然大且精致,假山莲池美不胜收,令人趋之若鹜,我却避之不及。”

先前的寿王爷,就好比一间破屋子,身残面毁,不会引人觊觎。而现在真面目的寿王爷,恰似一座平地而起的大园子,谁都想来园子里占据一处,满足私欲。

成妈妈不理解她的想法,却是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做为一个古人,还是一个奴婢,她实在是不赞同自己主子的想法。

说句以下犯上的话,王妃这样的想法就是悍妒。传了出去,那是要受世人指责的。

“王妃,像王爷这样尊贵的男子,后院怎么可能没有他人”

“是啊,他贵为王爷,长相无双,怎么可能守着糟糠之妻过日子。便是他不纳妾,自有祖宗礼法让他纳妾。”

按制,亲王的后院有一正妃二侧妃,还有孺人恭人如夫人,更别提还会有无数个普通妾室和通房。

偌大的王府,怎么可能一枝独秀,注定是要百花争鸣的。

“王妃既然知道,那何不趁着现在后院还没有添人,赶紧诞下嫡子,站稳脚。以后无论王爷宠着谁,也越不过你去。”

佟锦素摇了一下头,“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愿意与人共侍一夫。身为女子一生受困内宅已是极可怜,若是连心都丢失了,那活着岂不如行尸走肉。我不愿意自己迷了心,变成面目可憎的样子,与一群女人争着宠,算计着男人微薄的爱。”

成妈妈越发的惊骇了,她不知道自己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竟然会是这样的想法。

“王妃,你若是没有宠爱,也没有子女,以后可怎么办”

没有男人的宠爱,又没有亲生子女的嫡妻,自古以来都是最可悲的。王妃怎么会这么想,这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她的眼神全是担忧,险些落下泪来。

佟锦素叹了一口气,“走一步算一步,总会有法子的。”

能有什么法子,一想到自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在王府后院中郁郁终生,成妈妈是越发的难过了。

侍候了主子睡下,嘱咐好守夜的墨语,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她的住处与胡妈妈离得近,两位都是王府里主子倚重的妈妈,身份自是高出其他的下人。

这个时候,胡妈妈也没睡着。

胡妈妈和忠伯是一对夫妻,两口子没有儿女,虽然看着凄凉,却也还算自在。忠伯被派出去办事了,没有三五天回不来。

“老姐姐,还没睡啊”

“我家那老头子不在,我有些睡不安。”

胡妈妈披了一件外衣,坐在外面,小桌子上摆着两碟子小菜,还有一壶酒。骊城的女子豪爽似男子,饮酒划拳,样样在行。何况胡妈妈这样人高马壮的女人,更是行事完全不输男子。

“看你这一脸有心事的样子,不如坐过来喝两杯”

成妈妈难得没有拒绝,坐了下来。

胡妈妈看着心粗,实则再是心细不过的人。能跟在越千邑身边多年,自是有些本事的。一看成妈妈的脸色,立马知道对方必是有心事。

成妈妈的心情十分的低落,苦笑道,“我哪有什么心事。”

“你少唬人,你这样子还叫没心事,谁相信不应该啊,今天王爷带王妃出去吃茶了,照理来说王妃此时应该心情极好,打赏你们的,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被打赏了的,倒像是被罚了。”

胡妈妈打着趣,取了一个酒杯给成妈妈倒了一杯酒。“来,来,喝酒。俗话说得好一杯解千愁,喝了酒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成妈妈平日里也小酌,但是极少。

今天心里堵得慌,索性不拒绝接了过来抿两口。一股辛辣之气从喉咙到胃里,立马烧了起来,脸也跟着红起来。

“你这酒,好烈…”

“那是,这可不是你们封都的酒。京中的酒太淡,我喝着没味道,这酒是专程托人从骊城带来的,最是带劲。”

成妈妈缓了一下胸口,心道怪不得如此霸道。

不光是霸道,酒劲也大,没过多会,她就觉得头飘飘的,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于是拉着胡妈妈,唠唠叨叨起来。

“你说我们王妃怎么想的宁愿住破屋子,也不喜欢大园子。还说什么小屋虽破…却是她一人独有。园子再大再好看,也是大家的。”

谁知道啊,两人到现在还分开住。

成妈妈虽是有些飘了,说话倒还留着分寸,说得有些隐晦。可是胡妈妈是什么人,那可是随着越千邑从夏国那虎狼窝里趟过来的,哪里听不出其中的深意。

她跟着附和,又劝了酒,把成妈妈心窝子的话都套出来了。

成妈妈说到伤心处,泪流不止。

“老姐姐,你是不知道…我家王妃命苦啊,六岁夫人就走了,那继夫人面甜心苦…好不容易嫁人了,王爷对王妃这般看重,我们当下人的心里高兴,就盼着他们能好好的…”

“谁说不是呢,我也看出来了,王爷对王妃啊,那是用了心的。”

胡妈妈感慨着,主子对王妃的心,他们当下人的都看得明明白白。

“是啊,可是我家王妃…怎么就不知道把握机会呢多难得的时机啊,两人要是好起来,很快就会怀上嫡子…我这心里急啊,偏偏王妃半点不急…真是愁死人了…”

“老妹子,你别急,主子们的想法我们当下人的哪里猜得透,急也是干着急。”

主子们不同房,当下人的难道还敢硬把他们往一张床上推。借他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

成妈妈哪能不明白这个理,灌了两口闷酒,摇着头,“不说了,不说了…”

月已中天,两人才散了去。

成妈妈是倒头就睡,胡妈妈却换了一身衣裳悄悄出门。很快她们之间的话,已一字不落地进了越千邑的耳朵。

约摸一刻钟后,已经睡熟的佟锦素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又出现了一只恶狼,那狼狠狠地盯着她,目中喷火,似乎要将她一口吞掉。

她吓得醒了过来,一睁眼就对上一双幽深赤红的凤眸。

越千邑凤立在床边,俯睨着她,喜怒莫辨,“本王是大园子,谁都能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