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厢房的门一开, 李锦笙走了过来。她根本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等着。此时面色同安氏一般,皆是阴沉得吓人。
安氏一言不发转身进屋,她立马跟了上去。
一进内室,安氏凌厉的眼神看过来,“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做事越发的不用脑子, 四娘是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费尽心思除掉。”
别以为她不知道, 大娘最近隐有针对四娘的迹象。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放着正屋那个姓段的和素心居的嫡出姐妹, 非要和一个不起眼的庶女过不去。
这个女儿, 向来让她省心,最近真是让她失望了。
李锦笙心里发苦, 重生的事情死死憋在心里, 谁也不能说。“娘, 女儿也不想的。可是外祖母上次拉着女儿的手, 说是家里日子越发的拮据,大表哥又不成气,好些人家的女儿都不愿意嫁过去, 差的他们又看不上。她就是看中四妹妹了, 可是上次三妹妹那一闹, 爹是无论如何不会同意的…”
关起门来,李锦笙唤安氏为娘,认安家为外祖。
安氏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不赞同地叹气,“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娘先商量着你外祖家的事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掺和的。这事若是成了,你的名声能好听吗幸好没成,否则你爹定会对我生隙,反而坏了事。”
李锦笙一看亲娘的表情,就知道娘是最疼她的,必是已经原谅了她。心中百感集,忆起前世里段雯秀夺了她的丈夫后,巩氏完全压在了娘的头上,可怜娘一个妾室,人老色衰…
“娘……”她偎进安氏的怀中,“女儿原也不想帮外祖母的,可是前些日子女儿做了一个噩梦。女儿梦到自己嫁了人,然而却被人害死了。”
神鬼之说,时人还是有些信的。安氏立马变了脸,急促道:“不过是个梦,也值得你忧心。莫不是梦中害你的是正是四娘”
李锦笙不说话,只抱紧安氏。
安氏抚摸着她的发,“傻孩子,一个梦而已,何必放在心上。你看四娘那个胆小怯懦的样子,哪里是个会害人的。要说害人,段家的那个倒是有可能。”
安氏一语中地,李锦笙没有反驳,却也没认。
“娘,人不可貌相。自打我做过那梦后,我便留了心。我瞧着四妹妹是个有城府的,指不定躲着做些什么。你看三妹妹是不是变了许多,我听人说她近些日子和四妹妹亲热得紧,难保不是受了四妹妹的挑唆。”
安氏皱起眉来,往深一想。似乎素心居的那个蠢货确实有些时日没犯蠢了。照大娘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是听了别人的话。
“依你这么来说,四娘这人确实是个有心机的。”
“娘也这么觉得吧,我们之前都被她给骗了,便是祖母也料不到一声不吭的四妹妹才是我们姐妹之中,最有心机的那一个。”
安氏松开她,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我的好笙儿,后宅之中颇多算计。娘希望你安安稳稳地当李家的大小姐,将来嫁个好人家。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你少插手,一切有娘。你外祖母若是再找你哭诉,你让她来找我,我同她说,没得让你一个姑娘脏了手。”
“还有三娘四娘,你们是姐妹。在家中纵有一些争执,等你们出了门子,都是相互倚靠的助力。她们若是过得好,于你是有益处的。你莫要与那姓段的一般眼皮子浅,总想着踩着姐妹上位。你和她不一样,她是继女,与你们没有血亲。将来富贵与否,和你们都不想干。”
李锦笙感动不已,还是娘真心为她着想。只是三娘和四娘,这样的姐妹还是算了吧。一个蠢得要死,一个精得要死。
以后想靠她们,无异于痴人说梦。
凡事还得靠自己,上天能让她重活一次,定然是要厚待她的。
“娘,女儿知道,女儿一定会过上人人羡慕的好日子。”
“我的笙儿…”
母女二人又抱在一起。
那边李复儒离开后没有去前院,而是直接去了正院。巩氏原以为他会歇在安氏那里,不想看到他的身影走进来,心下一喜。
忙一边迭声吩咐人泡茶备点心,一边迎了上去。
李复儒脸色并不好看,享受着她的侍候。
她今天身上有些不好,暗自惋惜着。夫妻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她便让院子里通房侍候李复儒去歇着。
任何一个女子将丈夫推给别人,心里都不会舒坦。不过比起老爷歇在安氏那里,巩氏更能接受让通房服侍老爷。
李复儒去了通房的屋子后,巩氏让华妈妈去打听。一打听之下才知原是三娘和四娘去找过老爷,然后老爷去了安氏的院子不久后,不快地出来。
心里更是快活,雯秀回来后说了四娘脚葳的事情。也是大娘一心想在老虔婆面前表现,没让人照顾好四娘,让四娘一人上楼试衣,这才出了事。
想必老爷正是因为此事,训责了安氏那个贱人。
安氏吃了挂落,她心里就舒坦,好久没有这么舒心过了。安氏那个贱人也不想想,妾室而已,那都是玩意儿。
只有她这个正室,才是老爷的夫人,将来是要一起享受子孙香火的。等着瞧吧,哪一天安氏没有颜色,到时候且有得看。
她吹了一下茶,慢慢地品茗起来。
一连两天,李复儒都歇在正院。巩氏心情变得极好,连带着看李锦素和李锦瑟都顺眼了许多,还命人送了补品给李锦瑟。
当李锦素来向夫妻俩请安时提出巡庄的事,巩氏当下就同意了。不过念她年幼不经事,还是让段雯秀陪着去的好。
“母亲,那庄子眼下还不知是何情形,女儿不想大姐姐劳心。母亲如此疼我,不如多派两个家丁跟着。”
自打前一次两人挑明说话后,巩氏再面对这个继女,思量多了一些。
闻言道:“三娘到底懂事多了,也好,就多派两个人跟着,老爷以为如何”
“你办事,一向是妥当的,就依你说的办。”
李复儒这话说到了巩氏的心坎上,当下面露喜色,点了两个家丁,让他们陪李锦素去庄子。
李锦素心知,这两个家丁都是巩氏的人。不过让家丁跟着,总比段雯秀去要好一百倍。家丁是男人,总要避嫌。
得了准话,她立马做准备。隔日便带着成妈妈和墨语出了城,开始巡庄。
她一到,庄子上的人全部出来迎接。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有老人有妇人还有孩子。他们的眼神各异,有打量的,有躲闪的。
躲闪的那几人,她只看了一眼,心里便有了数。说起来,红绫和朱绢都发卖了,他们的老子娘还在。这些人定是她们的家人,所以才不敢看她。
让他们一一上前自报姓名,成妈妈认识的人多,轻声在她耳边提点。她喝着茶,慢条斯理地询问着,问他们以前的差事,现在的差事。
因为大家都是从别庄移过来的,加上从冬到春,很多作物还没有开始种植,所以暂时都没有固定的差事。
“你们都是佟家的老人,跟着我娘陪嫁到了李家。我娘信任你们,让你们打理庄子。我娘去时,我年纪尚幼,仰仗祖母代为管着。这些年,我是第一回见你们,想来你们也快忘记我这个主子了。”
“姑娘…奴才们没有一日不想着姑娘。但凡是有好东西,无一不念着姑娘,托人送到府中。前些日子朱绢那丫头被人陷害,亏得姑娘善心,没让她遭什么罪,奴才一家感激不尽。”说话的是红绫的爹,张德贵。
张德贵恨恨的眼神看向红绫的家人,那家人立马缩了脖子,不敢作声。
看起来,这两家人最近没少交恶。
李锦素淡淡一笑,“红绫和朱绢两个丫头侍候我一场,我心里念着她们的好。也是我这个当主子的不争气,她们替自己打算,原也没什么错。只是卖主求荣,委实不能忍。事情败了,别人反倒要将她们灭口。我于心不忍,替她们求情,才让她们逃出一命,也算是全了这些年的主仆之情。”
“奴才一家都感恩姑娘…”
张德贵拉着婆娘,并儿子媳妇一齐跪了下来。
李锦素垂着眸,没有看他们。
张德贵心里忐忑着,和婆娘交换一个眼色。那边红绫的家人心中解气,这个老货,以为讨好姑娘有用,也不想想姑娘若真是个有用的,何必等到现在。
过了许久,李锦素才抬了眼皮,先是看向张家人,再看向所有人。
“你们以前在各自的庄子上,都是管事。我知道这些年,你们都有了自己的心思。我佟家败了,你们心也散了。有些浮动,我也能理解。但若是生了背主的心,那我就容不下了。”
成妈妈拿出装身契的盒子,命人把人牙子带进来。
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姑娘…”
其中一个男人出来,跪在地上,“老奴受佟家大恩,万死不得报得一二。得佟老侯爷赐佟姓,生是佟家人,死是佟家鬼。后又蒙夫人信任命为庄头,原想着定然替夫人守着产业。可是这些年庄子都由老夫人管着,老奴事事都得向老夫人禀报。老夫人不放心奴才们,在各庄都安插了人手。老奴虽是庄头,却并无实权。不过老奴留了一个心眼,将历年的产出都偷记了册,想着有朝一日能交到姑娘手中。”
李锦素深感欣慰,就说古人最重忠心。佟家百年世家,不可能下人都是墙头草。她走到这人面前,做了一个相扶的动作。
“义伯,是吧请起来说话。”
佟义差点落泪,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天。别人都说姑娘没有佟家人的风骨,被老夫人捏得死死的。他就是不信,老主子的骨肉,怎么可能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感激地站了起来。
“老奴谢姑娘。”
佟义的家人已将账册取了过来,李锦素没看直接交给成妈妈。能有这份心,她就有理由相信他的忠心。
“义伯是佟家的老人,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早年我年幼,也让你们跟着受了苦,处处受制于人。”
她说的是实话,这些人若是忠心的,那在常氏眼中就是盯中钉。常氏之所以不敢动他们,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只能想法子架空他们。
佟义泪落,所有人也跟着哭。
李锦素瞧着,心里有了数。
随手指了几下,挑出那些假意抹眼泪的,还有眼神闪烁,唤了人牙子带走。那些人大惊失色,连声喊着冤枉。
她不为所动,在来之前已经摸了底。这些被点出来的人,就算没有在行动上背叛她,但也不算冤枉。</p>
除了点出来的人,就是红绫和朱绢的家人。
朱绢的家人不服,他们是被连累的,是红绫攀咬他们家的女儿。别人不知道,姑娘是知道的,为何还要发卖他们。
“姑娘,我们真是冤枉的,你是知道的,朱绢那丫头从小侍候姑娘…”
“她是从小侍候我,我就是记得这点情份,才会救她一命。要不然我就依了祖母,将她们都打杀了。至于真相如何,难道真让我说出原因吗我仅是发卖你们,未将你们杖责已是留了情面。你们放心,我叮嘱了人牙子,替你们寻个好主家。希望你们以此为戒,将来记得忠心不二,万不可再有异心。”
张德贵听了,身体一软。他们这么大年纪了,还要重新讨好新主家。而且新主家万一知道他是因何被卖,还敢用他们吗
这个姑娘,小小年纪,心可真够狠的。
还有人出来喊冤,不过是以为自己的小心思别人瞧不出来。
李锦素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冤不冤心中都有数,有些人明着做了,有些人暗着做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做得再隐蔽,也会被人看出来。义伯,你来说句公道话,这些人,我可有冤枉一人”
“佟义…你说话可要凭良心哪…”有人叫着。
佟义不看他们,对李锦素道:“姑娘英明。”
李锦素淡淡地一扫,让人牙子把人带走了。
梳理了下人,任命佟义为大庄头,下面还有小庄头。再从人牙子处买了一些新下人,总算是安排得差不多。
一番忙碌下来,天色已晚。
庄子不比府中,一切从简。
好在庄子有温泉滋养,有不少早生的菜。晚饭一摆好,来了一位不请之客。待看到那修长飘逸的身影,她心里一阵欢喜。
“表姐,你怎么来了”
薛瑜凤眼一扫,“表妹真让我好找。”
“表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表妹贵人多忘事,你前些天不是托我打听事情。我已经打听出来了,正要派人告诉你,不想你竟然出了城。我以为表妹必是心急此事,所以特意赶来相告。怎么表妹似有不欢迎之意”
李锦素听出对方语气中的寒意,忙挤出笑意。
“欢迎之至。表姐来得正好,晚饭刚好,不如一起用个便饭”
薛瑜凤眼微眯,算她识相。
成妈妈连忙多备一份碗筷,摆在桌子上。胡妈妈轻轻拉了她一下,低语道:“老姐妹,我们在外面候着吧,我家主子用饭时不喜旁人在。”
李锦素听到了,朝成妈妈点头示意。
成妈妈给墨语使了眼色,几人都出去了。
这庄子原是昌德侯府的,屋子修得极为不错。便是这些年疏于修葺,看上去也不算太差,家具布局也还算能入眼。
“表姐,粗茶淡饭,望不要嫌弃。”
确实菜色简单,却胜在新鲜。
薛瑜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拿起筷子。
李锦素心下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面对表姐,她总不由自主的紧张。想了想,觉得自己这紧张也不是平白来的。
像表姐这样的女子,搁在她的时代那是妥妥的女霸总,她气势全无也是有道理的。
吃完饭后,天色全黑。
她有些为难起来,庄子比不上府中,房间虽是不少,却有好些都没有收拾出来。因是她来了,庄子上的人才紧着收出了这么几间,根本没地方安置表姐。
这么晚了,城门已关,表姐是回不去的。若是赶到下一个镇子投宿,说出去又有些不太好听。左右为难着,想了想,开了口。
“天色不早了,表姐应是赶不回城的。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若是表姐不嫌弃,便留下来将就一晚。房间太少,表姐与我共住一间,可使得”
她话一出口,有些不太好意思。心里想着,看表姐的性情和气场,想来也是不愿和别人挤一张床的。
要是表姐自己提出去投宿,她也不拦着。哪成想,薛瑜半抬着眼皮,看了她一眼,竟然同意了。
说不出来是失望还是害怕,她只好硬着头皮,“那委屈表姐了。”
“确实委屈,不过表妹盛情相邀,我不好推托。”
李锦素被噎住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表姐的傲娇她是领教过的,没想到傲娇到这个份上,说话完全不顾忌别人的感受。
好吧,是她相邀的,表姐没有说错。
一直到睡觉前,她都不想说话了。她怕再说出什么,被人死死噎回来。这种憋得难受的感觉,她不想再体会了。
不大的内室中,因为薛瑜的要求,下人们都不能进来。李锦素劳累一天,早就乏得不行,只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眼看着表姐似乎没有睡觉的意思,她也管不了许多。
将衣服脱到只剩单衣,卸了钗环,再散了发。脸是洗过了的,白净净的。头发这么一散,越发显得脸蛋还没有巴掌大,楚楚可怜。
身材发育得却是极好,便是并不收身的单衣穿着,也能看出来身形的婀娜。
“表姐,我先睡了。”
薛瑜坐着,手里拿着一本书。书是李锦素带来的,不过是一些打发时间的杂书。那面纱下的表情看不清楚,唯有一双凤眼复杂莫测。
眼尾的余光看着那纤细的人儿爬上床,然后睡下去。
如瀑的发散在枕间,美得像一幅画。
许久之后,手中的书一页都没有翻过。眼看着蜡烛渐短,床上的人已沉沉入睡,薛瑜这才慢慢起身,朝床边走去。就那么俯视着床上的女子,从她的眉到樱红的唇。
这么不设防,倒真是让人意外。
面纱下的薄唇勾起,凤眼出现一丝波动。弯下腰身,修长的手指划过那桃花一样粉嫩的脸颊,感受到指尖下的细滑。
“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意外什么
自是意外这个女子搅乱了自己的心神。
合衣躺下,耳边是女子细微均匀的呼吸声。带着幽幽的香气,阵阵往人的鼻孔中钻进去。看着那一无所知的香甜睡颜,心中觉得无比安宁。
夜色无边,静谧空旷。
李锦素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梦中她一人行走在荒郊野外。四周都是看不清的树木,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前面黑乎乎的,像是浓雾笼罩,身边没有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是以前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
她抱着手臂往前走,越走越是害怕。
突然黑乎乎的浓雾中惊现两束光芒,她心头一喜,朝光源跑去。
待近了,才发现不对。哪里是两束光芒,分明是一双眼睛。那眼睛大亮,死死地看着她,隐隐泛着绿色的光。
绿光渐近,她骇了一大跳。
原是一只巨狼。
巨狼步步紧逼,狼眼死死盯着她。张着巨大的口,露出尖尖的獠牙。那饥饿的模样,像是要一口将她吞吃入腹。
她倒退一步,身体瘫软,倒在地上。
地面很热,热得极不寻常。回头一看,更是心惊。不知何时,身后竟起了滔天大火,灼得她全身滚烫。
前有狼,后有大火。
她该怎么逃脱
一时情急之下,拼命想呼救,不想嘴一张,猛地醒了过来。
她眨了眨眼,看着陌生的床幔。意识慢慢回笼,才知是在庄子上。长长吁出一口气,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侧过头,看着睡在旁边的人,心下疑惑。
表姐还真是让人费解,怎么睡觉还蒙着面纱,就不怕呼吸困难吗还有…表姐为什么要蒙面纱面纱下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
难道是美得太过祸水,表姐才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鬼使神差般,她伸出手,想去揭开那层纱,看清纱下的真容。不想才一碰到面纱,面纱主人那原本闭着的眼睛便睁开了。
清冷冷的凤眼,暗沉的眸光,似梦中的狼一般,紧紧地盯着她。
她不由心惊肉跳,全身发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