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动手

马车驶进了城, 一路到了李府。

将将回到素心居,便听绿荷说了府中的事情。说是大姑娘今天和二姑娘四姑娘一起出门逛街,要买些料子裁制夏裳。不想四姑娘摔了腿,早早回来了。

大夫已经看过,并无大碍,不过是葳到了, 要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好。

李锦素一听,暗道不好。

来不及梳洗换衣, 带着墨语便去了锦瑟的院子。

含霜端着喝完汤药的碗出来,眼眶红红的。一见她们, 连忙将人请了进去。李锦素低低地问怎么回事, 含霜紧咬着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李锦素一看, 就知事情不简单。快走几步, 自己掀了帘子。扑鼻而来一股药味, 应是什么膏药之类的气味, 有些冲鼻。

李锦瑟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头发散着, 脸色有些苍白。

“三姐姐, 你回来了”

“怎么回事”

李锦素坐在床边, 关切地问。

李锦瑟苦笑一声,“三姐姐,是我大意了, 差点着了别人的道。”

“是李锦笙干的”

不用说,李锦素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李锦笙。作为心心念念想抢女主机缘的重生女,在李锦笙的眼中,锦瑟就是头号大敌。

李锦瑟想了想,缓缓点头,“除了她,我也想不出还有谁。”

接着她便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原来是李锦笙不知怎么心血来潮,要带她和段雯秀去逛街,说是买料子。李锦笙看中一件时下最兴的裙子,可那裙子腰太细,除了锦瑟估计谁也穿不下。

李锦笙便让锦瑟去试衣,看看是否上身依旧好看,以便她们买面料回去裁制,锦瑟自是听从的。为了避嫌,女子的试衣室都在楼上。不想一进内间,就隐约觉得里面有人。

她吓得低喝一声,就见一男子窜了出来,堵在门口。

那般情形,她若是喊叫,男子要是强行使坏,那她的名节也就没了。那男子步步紧逼,一身的酒气。情急之下,她只得从窗户那跳了下去。原本想着应是无大事的,不想跳下来的时候把脚给葳了。

李锦素听明白了,庆幸锦瑟机灵果断。古代的楼层不高,跳下去一般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李锦笙的算盘打得好,若是事成了,锦瑟除了嫁给他别无他法。

若是事不成,一个酒后无状,这事多半也就遮掩过去了。女子的名节最重要,这样的丑事自是要捂着,所以锦瑟只能吃个哑巴亏。

“那个男子,可是认得的”

锦瑟点头,“我瞧着好像是安姨娘的侄子。”

李锦素冷冷一笑,“这是明的不成,要来暗的。安家果然是没有死心的,此中内情你可有告诉父亲”

“没有,待旁人听到我的呼救声后,那人早已跑没了影。我只说是自己不小心,从楼上跌了下来。”

成衣铺子定是巴不得她息事宁人,虽然明知一个人怎么好好的会从窗户跌下去。不过他们当然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了她的说法。

再说,她实在是不知怎么开口,父亲不会信她的。

李锦素垂着眸,一计不成,李锦笙是不会死心的。

“这事我觉得应该告诉父亲。”

李锦瑟嘴角泛起苦意,“怎么告诉他他不可能相信大姐姐会害我。我自小不得宠,他都不记得有我这个女儿。我去告大姐姐的状,成不了的。”

“我也知成不了,可是你不觉得气愤吗我们都是李家的姑娘,为什么害我们的偏偏是骨肉至亲父亲御前当差,自诩清贵之家。我真想撕开这一切,让他瞧瞧他以为的家宅和美是多么的可笑。”

李锦瑟哪里不知她的心情,父亲原是寒门子,便是中了探花也改变了出身。若不是母亲以侯府嫡女之身下嫁,这样的探花郎最后还不是泯然众人间。

后来母亲死了,父亲再娶。

这些年,三姐姐被新母亲哄弄,母亲的嫁妆也被祖母捏在手里。现在三姐姐醒悟过来,恐怕最难过的就是三姐姐了。

她倒罢了,一个庶女,父亲向来不在意,受些委屈也是应当的。

可是三姐姐…是父亲唯一的嫡女啊。

“三姐姐…谁让我们生在这样的人家。孝义大过天,我们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我知道改变不了,我就是想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后院是多么的不堪,免得他还以为自己娇妻美妾儿女和睦。”

李锦素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哪里来的气,一想到李复儒春风得意的样子,她就恶心。一个男人,连亲生女儿都护不住,还以为自己是人生赢家,简直是可笑至极。

真想扒开李府的皮,让他好好看一看,他以为的春风得意是多么的龌龊不堪,他眼中的美妾爱女是如何的心思阴暗。

她更想让世人知道,他是何等的虚伪,根本配不是侯府嫡女的一片真情。

“你好好休息,我去找父亲。”

“三姐姐。”李锦瑟拉着她的袖子,“此事因我而起,我和你一起去。”

“你腿脚不便,歇着吧,我一人去就可。”

李锦瑟摇头,“原是因我而起,我怎么能让姐姐一人去面对父亲的雷霆之怒。三姐姐,我早在心里想好了,无论发生何事,这个家里只有你是我的亲人。”

李锦素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好,我们一起去。”

李锦瑟葳了脚,只能一只腿使力。李锦素扶着她,敲响了李复儒书房的门。李复儒看到姐妹俩,吃了一惊。

“四娘腿伤了,为何还到处乱跑”

“父亲,女儿正是要来说此事的。”

李复儒狐疑地看着她们,“大夫不是看过了吗”

“大夫是看过了,可是父亲知道四妹妹为什么会葳脚那成衣铺子的女换衣间在二楼,四妹妹又不是魔障了,怎么会从窗户摔下去”

一连几问,李复儒脸色不好看起来。这个三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天底下哪个当女儿的,敢这样质问自己的父亲。

莫不是以为当了乡君,在自己这个父亲面前也摆起了架子

李锦素一看他脸变,就知道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挑衅。心下冷笑,这样的男人,把自己的脸面看得重,连亲生骨肉的死活都不顾。

“父亲定是不知的,想来大姐也没有和父亲说。”

眼看李复儒就要发怒,李锦瑟接过话,低低的声音把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末了,道:“父亲,女儿左思右想,觉得有些不对。安家公子怎么会恰巧出现在那里,还偏偏就撞上了女儿,委实奇怪的紧。”

李复儒皱起眉头,他不傻。能中探花的人,又为官多年,哪里想不到其中的内情。只是大娘一向知礼,不可能故意害自己的妹妹。

“你可是看岔了那人当真是安家哥儿”

“父亲,女儿看得真真的。而且安公子虽是一身的酒气,却也是认出了女儿,一口一个表妹,叫得清楚。”

李复儒眉头皱得更紧,像是在想什么。

李锦素道:“父亲,先不说安公子意欲何为,他这声表妹却是叫错了的。是谁给他的脸面可以和我们李府攀亲的,他一个姨娘的侄子,也敢称我李家姑娘为表妹而且他出现在女子更衣间,分明就是早有蓄谋,又是谁告诉她今日四妹妹会去试衣”

“三娘,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复儒的声音极冷,冷冷地看着李锦素。

李锦素既然想挑明一切,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不惧怕他,反而迎视着他,“父亲才学渊博,为官严明。女儿想着,您心里定是已经有了定断。女儿只是难过,替四妹妹难过。她不争不抢,从不给别人添麻烦,为什么还有人容不下她”</p>

“那害她的人可知,一旦安公子计谋得逞,四妹妹就要委屈嫁过去。他们是想作践谁看似作践了四妹妹,何尝不是看轻父亲您。您堂堂御史,天子门生,您的亲生女儿竟然嫁给一个姨娘家的白身侄子。此事若是成了,您就是封都的笑谈,满朝文武皆会嘲笑您自甘下贱,与妾室的娘家结亲。”

李复儒强压着怒火,恨不得堵上她的嘴。

可是她说的却不无可能,他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蔑视。那种被人看不起的感觉,自打他被陛下钦点为探花后,再也没有过。

此时一齐冒了出来,生生噬咬着他的心。

李锦素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心情,这样的男人,真应该落到人人唾弃的下场。

“女儿知道,若是父亲前去质问,大姐自是不会认的。她会说她不知道安公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她可能还会说是四妹妹和安公子有私。父亲记不记得,前次安姨娘的生母上门,据女儿所知,安家这些年靠着我们李家,日子渐渐富裕。可是人心不足,他们有了倚靠花钱越发的大手脚,胃口越来越大。所以那次安姨娘的生母就是想向祖母提亲的,不过被女儿给搅和了。他们明的不行,便来阴的,想迫使我们就范。”

“父亲定然是不会全信女儿说的话,明知父亲会因此事而厌弃女儿,女儿还是要说。不为我自己,也不为四妹妹,而是为父亲您的前程。您是御史,笔诛讨伐以正视听,是您的职责。倘若有一天,您成了别人讨伐的对象,您还有何面目立足于朝堂之上女儿替父亲忧心,请父亲看在女儿一片孝心,原谅女儿的大不敬。”

说完,李锦素跪了下去。

李锦瑟葳了脚,跪不下去,只是低头弯腰,泪流不止。“父亲,您千万不要怪三姐姐。三姐姐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家里,是女儿不懂事,下次大姐再有相请,女儿推了便是…”

李复儒的脸色难看至极,阴沉沉的,似风雨欲来。

他是真没想到,四娘葳脚竟有这么多的内情。其实不用去问,他心里隐约知道她们说的都是真的。可是他不能相信懂事的大姐会害自己的姐妹,说不定是安家人使的手段。

“这事为父已知,你们先回吧。”

他发了话,李锦素的该说的也都说完了,便行礼告退,扶着李锦瑟,慢慢出了前院。姐妹二人靠得极紧,紧紧依偎着,一步一步朝后院走去。

“三姐姐,你说父亲会信我们的话吗”

“管他信不信,我们把要说的都说了。没有她们欺负我们,我们还替她们瞒着的道理。安姨娘不是个简单的女人,父亲若是去质问,很有可能会被她们圆过去。只是这事,终会在父亲心里留下痕迹。”

李锦瑟轻轻叹息一声,看着从小长大的府邸,“三姐姐,有时候我在想,我们的出路在哪里似乎除了嫁人,再无其它的法子。可是想嫁良人又岂是容易的,万一遇到一个混的,这辈子就完了。每每想想,都觉得自己身在困局,无法逃脱。”

李锦素也有同样的想法,这个李府就是关押她们的笼子。逃不掉甩不脱,便是嫁人了,都甩不了这些人。

“挣不脱也要挣,大不了鱼死网破!”

李锦瑟停下来,看了她一眼,坚定地点头。

且说李复儒听完姐妹俩的话,心里也是无名火起。母亲如何帮衬安家他不管,自问这些年来他宠着安氏,也是给足了安家的体面。

他最讨厌贪得无厌之人,安家即便不是他姨娘的娘家,而他的姨母家,他也是不愿意同他们结亲的。

原因无他,皆因安家男儿无一成材之人。

便是安氏的生父,考了几十年,还是一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更别提安氏的兄弟,一个个都不是读书的料。

一家人守着几亩薄田,若不是他们接济,哪里有如今的好日子。

他阴着脸进了安氏的院子,安氏一看他的脸色,心里就是一个“咯噔”,“老爷这是怎么了妾瞧着脸色怎么不太好”

“我问你,今天四娘葳脚之事,可是与你娘家侄子有关”

安氏先是一愣,紧接着摇头,“老爷将我问糊涂了,不是说四娘自己不小心摔了吗怎么扯上妾的娘家侄子”

李复儒看她脸色,瞧不出有半点作伪。暗道安氏多年来一直贤淑安静,不像是贪心之人。难不成是安家那边自己的主意,与莲儿无关。

“我听说四娘之所以会摔,是因为你侄子突然冒出来。”

安氏脸色大变,“老爷,妾真不知此事会不会弄错了妾的侄子不过是个白身,身无长物,是万不敢心存贪念的。再说他怎么会出现在那里,又怎么会唐突四娘”

李复儒面上缓和了一些,扶住她要下跪的身体,“你一向守礼,我是知道的。听说你侄子喝了酒,兴许酒后失态,胡闯了进去。”

“那个混小子,没事就爱喝两杯…老爷,妾明日回去一趟,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免得他日后再惹出什么乱子,连累老爷的名声。”

安氏这话说到李复儒的心坎上,莲儿以他为天,人又知礼,定然是不知情的。他心下熨帖,火气已是散了。

猛然间想到三女儿话,竟像是猜到别人会如何回答似的。当下脸色又难看起来,莲儿莫不是在骗他

“你把大娘叫来,我问几句。”

安氏心下惊疑,面上不显,忙命人去请李锦笙。

李锦笙倒也乖觉,一进来便跪在地上认错,“父亲,女儿原本就要去向父亲请罪,又怕搅了父亲休息。今日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没有照顾好四妹妹,才让她不小心葳了脚。”

“你可知你四妹妹是因何葳的脚”

“女儿当时在楼下等着,还是听到有人叫才知道四妹妹从二楼窗户摔了下去。都是女儿的错,女儿应该陪着四妹妹的,不该光顾着给父亲和祖母选料子。”

安氏用帕子按眼角,痛斥道:“你这孩子,给父亲和祖母选料子重要,还是你四妹妹重要,你怎么能放任你四妹妹一人去试衣万一有个好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都是女儿的错,请父亲责罚女儿吧。”李锦笙一脸的决绝,看得安氏心疼不已。

李复儒也有些心软了,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女儿。比起四娘和三娘,这个女儿才是他真正疼爱的。

可是…

“你当真不知道你四妹妹是为何摔下楼的”

李锦笙诧异,“父亲是何意难不得四妹妹摔下去另有隐情”

“正是,说是安家哥儿突然出现,她慌不择路,才从窗户跳下去的。”

“父亲,女儿真不知道!那安家表哥惯爱喝两杯,喝完就到处乱窜。女儿与姨娘说过几回,让她好生说一说。不想竟然这么巧,让四妹妹给碰到了。父亲,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应该带妹妹们出门。您责罚女儿吧,女儿害四妹妹葳脚,甘愿受罚。”

李复儒有些不确定起来,这个女儿从没让自己失望过。安家哥儿应是与她无关的,然而三女儿的话在耳边回响着,顿时只觉莫名烦躁。

“既然你不知情,何错之有。只是这事委实太巧了,安家哥儿怎么知道你们在那里”

“这女儿就不知道了,安家表哥以前来过咱们府上,和四妹妹也是见过面的,兴许…”

李复儒眯了眼眸,竟然让三娘给说中了。大娘真的暗指四娘和安家哥儿有私,这简直是…他的怒火重新升起,盯着李锦笙。

李锦笙心里一突,不知道自己哪句说错了。

过了许久,李复儒才平复怒气,不冷不淡地道:“大娘这声表哥叫得不妥,安家哥儿当不起这声表哥。”

安氏面色一白,指甲掐进肉里。

“老爷,都是妾的错,是妾糊涂了。”

“我看你们这些年都没明白,安家和我们李府,不能算正经的亲戚。你们以后说话行事要注意一些,莫让别人捉住把柄,说我李家门风不正。”

“是,老爷,妾知道了。”

“女儿也知道了。”

“好了,大娘先出去吧。”

李锦笙退出去后,李复儒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安姨娘。

“这么多年,我竟是疏忽了,差点铸大错。往后你就呆在府里,莫要隔三岔五回安家,免得再招来什么是非,连累我们李家的名声。”

“是,老爷,妾记下了。”

“记下便好,早些歇着吧,我走了。”

安氏送他出去,看着他的背影出了院门,脸色立马阴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