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珽也是来参加踏春会的, 当今世道对男女大妨并不是约束得很严。像这样的踏春会赏花会,一般都有男有女。
他长身玉立,温润儒雅,确实是难得一见的佳公子。
李锦素能明白原主为什么痴迷他的原因,除了长辈们的婚约,再有就是沈珽这个在长相才情上都颇为出众。
只是, 人品有待商榷。
沈珽也是时隔多日再次见到她,只觉得陌生得紧。眼前的女子目光清明疏离, 哪里还有以往看他时那缠缠绵绵的情意。
“真是巧得很,不想在此遇到乡君。舍妹年幼不知事, 若有得罪乡君之处, 还请乡君见谅。”
“沈公子这话,恕我不敢苟同。沈小姐已年满十六, 何来年幼一说再者将他人所送之礼赏给下人, 这不是不知事, 而是没有教养。素闻沈尚书有厚德君子的名号, 不想沈小姐竟是如此的缺教,真令人叹为观止。”
沈澜芳面色一变,将要冲出来与她理论时, 沈珽一个眼神过去, 便继续缩在后面, 只用愤愤的目光瞪着她。
她轻笑一声,“沈公子为何拦着令妹我看令妹眼中冒火,恨不得啖食我肉, 想来是有深仇大恨的。我仔细思量,百般不得其解。以往我遵循生母遗愿,想与你们多走动时,自是费心讨好你们。不知何时得罪了令妹,让她如此恨我入骨”
“你还有脸说……”
“澜芳!”沈珽一个冷眼过去,沈澜芳立马闭了嘴。心犹不甘,眼神更是愤恨。
“乡君见谅,澜芳被家人宠坏了,行事有些妄为,但其心不坏,不过是嘴上略有些不饶人。乡君大人大谅,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李锦素脸色已冷,沈珽或许有才,或许谦和,也一定是护家人的。但对于原主,这个男人真的是渣到不行,不拒绝不回应,把原主当什么了。
他们看着原主痴缠,而不直接退亲。在他们的眼中,原主到底是什么难道他们没有半点怜悯,眼睁睁看着她受尽世人的耻笑,像个傻子。
“我当然不会与她一般见识,我可是陛下亲封的乡君,未来的二皇子妃,怎么可能和一个臣子之女计较。”
这话她是故意说的,沈家这对兄妹以前那么对原主。她就是要气他们,摆出高高的姿态,显出攀不起的优越感,最好是气死他们。
沈珽听得心里自是不太舒服,却不会表现出来。
可是沈澜芳就不一样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小人得志。”
“沈小姐说什么我是小人你这是大不敬,是诋毁陛下的英名。天下人皆知,我这个乡君是陛下亲封的,你却说我是小人,你是在质疑陛下的眼光,怀疑陛下的英明,你好大的胆子!”
沈澜芳吓了一跳,慌乱摆手,“你胡说,我没有……”
“你还说你没有沈公子,令妹说的话你应该听见了吧她分明是怀疑陛下的龙断,说我是小人,就是在质疑陛下识人不清。这不是大不敬,又是什么”
沈珽的面色已经很难看了,他没有想到士别三日,真的刮目相看了。李三姑娘怎么变得如此难缠刁钻,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以前那个见到他就脸红,话都说不完整的女子哪里去了
“乡君,得饶处且饶人。我替我妹妹跟你赔不是,还请你宽宏大量,饶她一时口舌之快。”
李锦素眼波一流转,便见有好些姑娘往这边来,还有一些公子们。桃林碧草,蓝天白云,如此的好天气,倒是差点辜负了。
“沈公子这个饶字,不知情的人定会以为我仗势欺人。你看沈小姐,装得多么可怜,谁又得想到,她才是那个欺负人的人。”
可不是嘛,落在旁人的眼中,缩在沈珽身后的沈澜芳就像一个被欺负的小可怜,而她就是那个恶人。
“也罢,既然有人来了,我少不得让别人听听。免得踏春会后,坊间又传我一朝得势,为难尚书府的小姐。”
沈珽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这个女子,还真是大不相同了。
李锦素根本不看他,眺眼看着围过来的人,“请各位做个见证,我与沈小姐相识已久,以前也曾以世交走动过。我诚心想与沈小姐相交,攒了一年的月例,特意在玉珍阁买了一只珠花送给沈小姐。不想沈小姐嫌礼太轻,转手赏给府中的下人。这还罢了,我不知也就算了。谁知沈小姐偏要当面亲口告诉我,讥讽我寒酸,送的礼太轻。”
“原本我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此事也就过去了。不想沈小姐还认为自己受了委屈,让沈公子来替她找场子。可怜我人笨口拙,解释半天沈公子都咬定我欺负了沈小姐。众位说说,我该如何,才能让沈小姐消气”
无一人应她,她也能料到这样的情况。
倒是后赶过来的连婉婷出了声,“李乡君恐怕有所误会,澜芳心直口快,想来不是不珍惜你送的礼物,而是弄错了不小心赏给了下人。你的忠孝之名,我等都是听说了的,万没有人敢出言讥讽你。”
“连小姐的面子,我是一定会给的。只是方才沈小姐可不止羞辱我这么简单,她出言不逊,连今上都敢诋毁…”
“乡君!”沈珽急急截了她的话,双手作揖,重重行了一个大礼,“舍妹言行不妥,沈珽求乡君高抬贵手。”
沈珽在封都名气极大,才名远播。长相出众,出身显贵。他这样一位高高在上的公子,作出这般姿态求情,若是李锦素再为难,恐怕会引起公愤。
有好些姑娘已用不善的眼神看过来,大有替沈珽出头的架式。
李锦素眯着眼,就那样看着他。
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只可惜,原主爱错了人。
“乡君,你看沈公子都求情了,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连婉婷怎么忍心看心上人如此卑躬屈膝,只将一腔爱意化成敌视,转向了李锦素。
“沈公子这般做派,真是为难我。我原是苦主,却被人逼到无路可退。要是我不原谅沈小姐,恐怕不出明日,封都的唾沫星子就将我给淹死了。”李锦素轻叹一声,“罢了,原是我得理的事,被你们这一弄,倒显得是我的不是。沈公子不必如此,我与沈小姐本也无仇。她如何想我是她的事,而我一直将她当成妹妹。”
“乡君大量,婉婷替澜芳谢过。”
沈珽朝连婉婷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连婉婷脸上泛起红云,略带羞意。
李锦素心下冷笑,敢情自己成了这对男女感情升华的踏脚石。连家的女人,果然一个都不能小瞧。
论心眼,十个她也不是这些后宅女子的对手。
真真是心累得很。
一场闹剧,在连婉婷的三言两语中就落幕了。李锦素挺佩服她的,不愧是世家大户教养出来的嫡女,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
接下来倒是没什么事,只是看着别人吟诗作对,男女之间相互用诗试探来试探去,她颇觉得有些牙酸。
经过之前的事,没有人来惹她,当然也没有人亲近她。她乐得自在,坐在角落里,听着琴声和吟诗声,赏着盛开的桃花,闻着青草的香气,享受着春的温暖,倒也还算惬意。
正独坐时,瞧着有一个黄衫姑娘,不时地打探着她。
略圆的脸,大大的眼,带着几分好奇,又有几分打量,隔了一会又瞄过来。被她发现后,对方露出羞赧的笑意。
如此几回后,那女子朝她走过来。
“见过李乡君,小女乃是陈国公府上的,我叫陈茵茵。”
陈国公府是马背上起的家,算是武学世家。
先帝时,陈国公府风头一时无二,那时候贵女们办宴会,皆有骑射的节目。后来连家起势,自是一番改变。骑射之类的被认为有伤风雅,上不了台面。
一朝天子一朝臣,宫中风向变了,宫外自然也就变了。
陈茵茵是国公府的庶女,因为国公府这一代没有嫡女,她这个庶女自是与一般人家的庶女不一样。
不过庶女始终都是庶出,高门大户的嫡女都有些看不上她。再加上宫中贵妃风头最劲,别人都巴结连婉婷去了,谁会搭理她一个陈国公府上的庶女。
论亲缘,陈茵茵是二皇子的表妹。
李锦素露出善意的笑容,招呼她坐在身边,“我看你一直都看着,并没有参加那些赏诗论曲的事。”
“乡君看得仔细,我本就不太擅长那些。若是骑马射箭,我倒是会一些。”陈茵茵说完,又是羞赧一笑,“让乡君笑话了。”
“我怎么可能笑话你实不相瞒,我也不会作诗,更不会抚琴。”</p>
她这一说,陈茵茵双眼一亮,像找到知己一般顿时就放松了。大大的眼眨了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机灵。
“那我可算是有伴了。”
李锦素笑了一下。
“方才,乡君与沈家兄妹争执时,我也听到了。一段时日不见,乡君变了许多。”
她们是见过几回的,不过从来没有接触过。
以前的陈茵茵总是躲着人,把自己隐藏起来。而李锦素的眼里心里只有沈珽,走到自然都是巴结沈澜芳的。
“人总是要变的,看透了一些事情,自然就想明白了。我只恨自己清醒得太晚,白白浪费了那些真心。”
“乡君莫要惋惜,一切为时不晚。”
“你说的是。”李锦素又笑了一下,莫名对眼前的少女有了好感。
陈茵茵跟着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今天天气真好,花开得也好。锦宁侯府的这座别院,每年的花期都比别的地方早一些。”
“为何”李锦素问道。
“那是因为此地多有温泉,有地热之故。我记得乡君的庄子就在不远处,庄子上也是有温泉的。”
“我的庄子”
李锦素很快反应过来,应是皇后赏的那两个庄子的其中一个。难道就在这附近自打那两处庄子赏下来,她一直没空管。
如此说来,这两处庄子应是极好的。
“乡君不知道吗”陈茵茵疑惑地问道。
李锦素摇头,“最近事情太多,我一直没顾得上。我连庄子都没有去过,也没时间梳理那些庄子上的人。看来,是得找个机会去看看。等以后理顺了,我请你去泡温泉。”
陈茵茵眼睛一亮,眉眼弯弯,“谢谢乡君,届时我一定去。”
别人瞧着她们说得投缘,心中不屑。果然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一个不知廉耻,一个庶女充嫡女,都是不要脸的,也难怪能凑到一起。
直到宴会结束,也没有人来搭理她们。
最后散去后,连婉婷身为主家,特意来送李锦素,做足了礼数。李锦素倒是无所谓的很,此次踏春之行,能结识一位朋友,倒也是不白来。
和陈茵茵道了别,各自上了马车。
一路上,心里想着那庄子,默默地盘算着。
庄子离侯府别院不久,想来地段是极好的。加上还有温泉水,想来庄子物产丰饶,旱涝保收。她心里略奇怪着,这么好的庄子怎么就赏给她了
“妈妈可知,皇后赏我的两处庄子之前都是什么人的”
皇家赏的庄子,大多都是以前抄家充公的,极少会动用皇家的私产。她明白这一点,才会有这一问。
成妈妈一愣,眼神黯下去。她以为姑娘不会多想,也就不会问,没想到姑娘还是问了。皇后娘娘有心,把原来佟家的东西还给了姑娘。
没错,这两处庄子是佟家的产业。当年犯事抄家,被充没了的。
“姑娘,这两处庄子,都是佟家的。以前夫人还是姑娘时,老奴曾陪着老夫人和姑娘来庄子上小住过。庄子上也种了许多桃花,不比侯府别院的差。只不知,这些年,那些桃树还在不在”
言语间,颇多惆怅。
遥想当年,昌德侯府是何等的高门大户。姑娘自小金尊玉贵地养着,侯爷和夫人视为掌上明珠。那时,多少世家公子为见姑娘一面费心心思。
姑娘是侯府嫡女,身份高贵。像这样的宴会也常举办着,广邀贵女,吟诗作画。一晃多年,姑娘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成妈妈悲从心来,忙用帕子压着眼角。
李锦素怔住了,她只是奇怪庄子太好,完全没有想过庄子会是佟家原来的产业。这么说来,皇后娘娘真是有心了。
“看起来,皇后娘娘对我真是不薄。”
“姑娘有所不知,夫人还在闺中时,与皇后娘娘关系不错。虽然没有和沈夫人那么好,却一直也是有来往的。想来皇后娘娘念着旧情,特意拂照姑娘的。”
“没错,娘娘确实是照顾我。”
就冲这一点,她也要和二皇子打好关系。
轻轻叹一口气,“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
“姑娘,你莫多想。老奴想着,无论外人怎么传,二皇子是皇后所出,本性定是不差的。再加上皇后娘娘体恤姑娘,姑娘大可以放宽心。”
李锦素点头,“妈妈说得对,今日晚了,又多有不便,若不然我真想去庄子上瞧瞧。”
“姑娘…”成妈妈的话被马车的颠簸打断,紧接着马车停了下来。她连忙问车夫,“出了什么事”
车夫压低声音,“避路。”
既是避路,想来是有皇族或是权贵经过。成妈妈立马不作声了,李锦素也摒着气,静静地坐着。
不想那驶来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有人问:“敢问车上可是谨孝乡君。”
“正是我家乡君。”
“我们是二皇子府上的,殿下问乡君,今日玩得可好”
这条路是进城的必经之路,他们这一堵着,后面的马车三三两两全停了下来。一听这话,心思各异。
传说中阴冷残废的二皇子,难不成就在马车上而且听二皇子身边人的问话,莫非二皇子对李乡君这位未过门的妻子,是有几分满意的。
李锦素心里也有些奇怪,她是见过二皇子的,那男人冷冰冰的,看着就特别难相处。上次他们仅说了几句话,达成了一定的默契。
她隐约觉得二皇子那人是讲理的,若是她以诚相待,对方定不会给她难堪。如此说来,难道二皇子想给她体面
这可真是太好了。
才想着借他的势,没想到撑腰来得如此之快。
她低低地在成妈妈耳边轻语,成妈妈高声转述她的话,“我家乡君谢殿下关心,值此春光大好的时节,殿下多出来走动,也是极好的。”
“我家殿下也谢乡君挂心,定会好好修养身体。”
两人隔着马车,由下人们传话,一来一去,只把旁人听傻。连婉婷微皱着眉头,这位二皇子真真是叫人琢磨不透,怎么好似颇为中意李三姑娘
而且今天所见的李三姑娘,和以往见的略有不同。难道是因爱生恨,所以才会对沈公子那般
那厢两人寒暄完了,各家的马车全部往边上靠,所有人都下了马车,行大礼恭送二皇子的马车离开。
李锦素也下了马车,看着远去的车辙,心里泛起说不出的滋味。这门亲事,或许并没有想象中的悲观。
一个会在世人面前给她长脸的男人,在这个时代是多么的难得。
二皇子…
越千邑。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