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堂外,李复儒欣慰地看着三女儿。
“三娘真是懂事了,今日一番话,让为父大受感动。然而您当着外人的面顶撞祖母,到底是急进了些。”
李锦素一脸恭敬和诚恐,心下却是鄙夷他。身为父亲,不能在外人面前护着儿女,事后说什么欣慰不欣慰的简直是虚伪。
“父亲,女儿一时情急,惹祖母生气了。可是女儿不悔,为了父亲的前途,便是让女儿做一个恶人,女儿也是甘愿的。”
李复儒心下又是感动又是震惊,他还是第一次好好打量这个女儿。果然是佟氏所出,一心一意为的都是他。
李锦素低着头,心里的不屑更甚。这个男人是自私的,万事想的都是自己。在他的心里,他的前程是首位,其次是他的名声。
至于妻妾儿女,都不过是附属品。
她为佟氏悲哀,侯府贵女,下嫁寒门子,终是太不值了。
便这样的虚情假意,都是后宅女子竟相争夺的东西。他这一番慈父表现,落在巩氏和段雯秀的眼中,只觉得刺目。
巩氏挤着笑,“老爷,妾身早就说过,三娘是个好孩子。”
“没错,这些年,你管着后宅,还有教导她们,你辛苦了。”
“老爷,有您这句话,妾身不苦。”巩氏羞赧垂首,泫然欲泪。
李锦素恶寒了一下,拉着李锦瑟告辞。
李复儒此时倒是摆足了慈父的姿态,还特意问了李锦瑟几句,语气关切。李锦瑟一直垂头缩脑,唯唯诺诺声音低若蚊蝇,他有些不快。
摆了摆手,让她们走了。
姐妹二人回去的路上,李锦瑟忧心忡忡。
“三姐姐,你今日和祖母对上了,她一定会找补回来的。”
“不怕,我就算是不当面顶撞她,她也不会给我好脸色。我总觉得那个安太太不怀好意,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李锦瑟想起大常氏,也有同样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一直在看我…”
李锦素闻言,看向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李锦笙。重生女暗戳戳地想抢女主的机缘,为了绝后患,一定会断了女主和男主结合的可能性。
最好的办法,就是给女主配一门另外的姻缘。
“锦瑟,我们的感觉都一样,说明安太太此行目的不简单。我们姑娘家,能被人拿捏的只有一宗事,那便是亲事。”
她话一出口,李锦瑟就明白了。
三姐姐是嫡女,又是乡君,祖母再讨厌三姐姐也不可能把三姐姐嫁到安家。所以嫁到安家的,只能是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女。
“安家这些年,靠着咱们府上,日子倒是过得不错。不过安家的男人都是些不事生产的,说得好听是读书人,说得难听些就是废物。怪不得安太太一直打量我,敢情是在打我的主意。”
“你这么一说,不无可能。”
李锦瑟已不复在外人面前的畏缩之相,目光坚定,神色从容,充满感激。”三姐姐,今日真是谢谢你。若不是你发难,恐怕祖母今天就会将我的亲事订下。有了这一出,父亲是不会同意和一个姨娘家做姻亲的。”
李复儒这么爱惜自己的名声,经过今天的事,是绝对不会顺了常氏的意。李锦素暗自庆幸,自己算是歪打正着了。
李锦瑟一阵后怕,若是嫁进安家,那将是万劫不复。
她感谢欲跪,被李锦素拉起来。
“四妹妹,你我之间何需言谢。我不过是无意之举,比起四妹妹为我做的,远远不够的。”
“三姐姐…”李锦瑟心下感动,自打三姐姐开窍之后,她才觉得这李家后宅于自己而言,也是有亲人的。
“你说得没错,我们姐妹之间,万事都不用言谢。三姐姐,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只认你一个人。”
“四妹妹。”
姐妹二人的手紧握在一起。
后宅之中,长辈若是想算计一个晚辈,简直是轻而易举,防不胜防。可怜她们姐妹二人,身无倚仗,外无助力,两眼一抹黑,跟那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
李锦素打定主意无论如何得替自己谋到一份外力,不为别的,只为将来不至于刀架脖子时才能识破对方的阴谋。
佟家流放千里,半点指望不上,唯有那远亲的表姐,似乎可以依靠一二。
隔日,她向巩氏请安时,请示自己要出门一趟的事情。巩氏因她几次顶撞常氏,致使常氏卧榻至今颇为欢喜,竟是半分没为难她,爽快地准了。
墨语和绿荷都留在素心居,她只带成妈妈前往。
成妈妈一脸忧色,几次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开口道:“姑娘莫不是决定依附继夫人,与老夫人对抗?”
观她最近的行为,件件所做之事皆是合了巩氏的心意,与常氏在作对。也难怪成妈妈有此一想,满腹担忧。
“妈妈怎会如此想?我既然看清了继母的为人,自是不会再和她一心的。祖母和继母都心心念念想谋我娘的嫁妆,然而我对继母却并不怨恨。只因她于我而言,非亲非骨肉。她万事为自己的儿女谋划,是人之常情。易地而处,我能理解她。”
李锦素说到这里,目光冰冷,神色带着一丝讥诮,“可是祖母不一样,她是我嫡亲的祖母,我们之间是骨肉至亲。她占着我娘的田庄铺子养着安姨娘母子三人,并那安太太一家。吸着我娘的血,却不善待我,反而任由继母哄弄我,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样的亲人,比起别人来,更让人痛恨。”
成妈妈听她提到了佟氏,心中涌起酸楚。夫人是多么好的人,刚柔并济为人豁达通透,可惜天妒红颜,竟然那么早就去了。
留下姑娘一人,面对李家这群阴损小人。幸好老天有眼,姑娘自己醒悟过来,看清了那些人的面目。
“姑娘…”
“祖母得尽了好处,若不是我将嫁妆献出去,她恐怕是不会归还那些东西的。占的时间长了,她自己都以为那东西是她的。你看看她最近作的都是什么妖,无非就是我剐了她的肉,她恨之入骨罢了。”
如此亲人,比起毫无血缘关系的巩氏,还不如。
“姑娘,你真是太难了…要是夫人还在…”
“我母亲若是还在,只怕这些年过得也不会如意。我外祖家倒了,祖母和安姨娘还不知要如何作践欺负她。”
佟氏幸而死得早,要是活到现在,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人都说为母则刚,她很不能理解佟氏抛下幼女自尽的作法。纵使生活再难,总好过撇下女儿独自一人。
成妈妈唏嘘,要是夫人还在…就算是没有佟家,老夫人她们也不敢欺姑娘至此。
主仆二人没有话,都沉默下来。
万户巷依旧是人来人往,杂乱纷扰。
胡妈妈一早得了信,在门口候着她们。她长得高状,往来的汉子们见了都退避三舍。照旧是李锦素一人进去见薛瑜,两位妈妈都等在外面。
薛瑜还是一身的白衣,覆着面纱。与上次不同的事,她没有坐着,而是背对着门口而站。修长的身形飘逸如仙,轻灵出尘。
便是知道她生得高大,再次目测,李锦素依然还有心惊之感。
“表姐。”
薛瑜听到她的声音,慢慢转身,清冷的凤眼睨过来,看了她一眼。抬手一指桌边的位置,示意她落座。
她坐了下来,手放在膝上。
银红的衣裙,四边用银丝线滚边勾花,衬得皮肤亮如皑雪,细如凝脂。花瓣似的唇,泛着艳粉色。
纤细的玉白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裙子,掩饰着突如其来的紧张之感。到底是有求于人,她还真不知要如何开口。
薛瑜收回视线,竟然替她倒了一杯茶。
茶香四溢,香气氤氲。李锦素低声道谢,端起来轻轻地吹着气,然后沿着杯边小小地轻抿了一口。
“表姐,说来惭愧,这次我来是有事要麻烦表姐。”
薛瑜没说话,看着她。
她鼓足勇气,“自打我献嫁妆封乡君以来,祖母一直缠绵病榻。外面流言之事,我知是表姐你在帮我。可是她总这么病着,流言已渐渐转向另一面,隐隐有人在说我不孝,才气得祖母一直生病。前两日,祖母的亲姐姐,安姨娘的亲娘安家太太来访。祖母要我对其行晚辈之礼,被我拒之,祖母更是生气,已病得不能起身了。”
这事薛瑜当然知道,眼神微动,却仍是没有开口,听她说下去。
她苦涩一笑,放下杯子。
“她是长辈,我是晚辈。纵是她千错万错,到后来恐怕别人都会指责我不孝。如若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是我们后宅女子,终是要嫁出门子的。她要是拿捏着这个,我是半点法子也没有。之前我还没有往这方面想,但那安太太登门之日,我隐约有了感觉。对方看我和四妹妹,犹如待价而沽的货物。我实在是不想,被家人当成一件东西去换好处。”
“所以,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表姐在外面,消息自是比我们灵通。我希望表姐能帮我留心一二,若是有什么情况及早告知我,让我好做防范。”
事先知道,总比处处被动的好。
李锦素想过了,凭她和锦瑟二人,要想和常氏周旋,一定要有外面的消息。她们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人脉,求助表姐是唯一的选择。
薛瑜听完,凤眼半敛。
良久,徐徐吐出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