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私语

一股说不出来清冽香气,扑面而来。

她心神一震,身体微微往后仰着,瞳孔因为紧张而睁得极大。长长的睫毛连眨起下,伸出舌头舔舔发干的唇。

这个表姐,好生让人生畏。

明明同为女子,为何差距如此之大?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神,越发的紧张不安。

舔过的唇不一会儿又发干,她不由自主又舔着。粉嫩的丁香小舌,飞快地吐出来,很快又缩回去,像花朵中的嫩蕊,调皮得紧。

薛瑜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看穿,看到她的动作,呼吸一窒。

“表妹,如果你说话总是藏着掖着,以后就不用来找我了。”

“表姐…我可没有撒谎。”李锦素眼看着表姐拂袖要进内室,连忙起身,情急之下拉住了对方的袖子,“你且听我说,我方才说的都是面上的原因。表姐是我母家的亲戚,我自是不敢瞒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是个不孝女。”

她情绪低落,语气自嘲。

一垂首一低眉,最是惹人心怜。

薛瑜眸色微暗,看了一下她扯着自己衣袖的地方。如此与人亲近,于自己而言从未有过。为何自己并不觉得厌恶,避之不及。

“你说。”

修长的身体不经意地转过去,不露痕迹地挣开她的纠缠,重新坐到椅子上。闲适地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

这一派动作行云流水飘逸从容,看得李锦素差点忘记自己要说的话,酝酿出来的情绪也差点消散。好在理智回笼,连忙掩着面,拼命挤出泪花。

“表姐有所不知,我娘侯府嫡女,当初下嫁李家时,外祖生恐她婚后日子艰难,陪嫁极为丰厚,说是万贯家财都不为过。我娘去世时,我年纪尚小。祖母怜我年幼,不放心继母,亲自替我管理田庄铺子。然而人心难测,日子一长,祖母像是忘记这事。任我旁敲侧击,她总有话打发我。什么我们李家是清贵人家,莫要学那些商贾沾染铜臭之气。”

“表姐,我方才言自己不孝,正是因此。我身为孙女,竟对自己的祖母生了恨,原本是不该的。我时常反省,却终是不够豁达。这些年,我虽是嫡女,吃穿用度皆是按例分配,本没有什么不对。但我那庶姐,样样凌驾我之上。凭什么?凭的是我娘的嫁妆。我娘若是泉下有知,得知她的嫁妆没用在我身上,反倒是养了别人,该是多么的难过。我心里生了怨怼,明明是我娘的东西,为什么别人占着不还我?那日皇后娘娘生辰,我一早便存了心思。”

“我就是不孝,宁愿送给别人,也不愿看着祖母和姨娘庶姐花着我娘的钱。”

话到这里,李锦素才算是说尽心中所想。她不是此世间的人,做不到书中说的万事孝为先。她只知道,长辈不慈,晚辈可以不孝。

什么孝义大过天,她是不理的。

不想薛瑜听到这番话,正色看了她一眼。

“佟氏一脉,传承昌元公。他李家算什么书香门第,也敢自称清贵?此事你做得极好,不愧是佟氏的后人。”

李锦素长吁一口气,她赌对了。

方才她就在想,表姐为何生气。世人都重孝道,百善孝为先。后来她脑子里灵光一现,这位表姐是骊城人氏,民风彪悍,应是不把世俗礼节看在眼里的。

事实证明,她猜得没错。

如此说来,这个表情虽然说话直接不留情面,却是个值得相交之人。她脸上的笑变得真诚,整个人放松不少。

“自我献上我娘嫁妆以后,祖母便病了。我知京中已有不少流言,暗地底议论我的品行,指责我不孝气病祖母。我虽不甚在意,但能听到表姐的肯定,心中还是极欢喜的。”

她亲亲热热地坐过去,主动拉着薛瑜的手。

薛瑜身体一僵,盯着那只纤纤细手。

只听得娇软甜腻的声音,“表姐,以前是我不懂事。我不识人的面目,将那继母当成亲娘,听她唆摆。如今和表姐相见,以后万不会再听旁人之言。表姐若是不恼我,我必时常来向表姐请教。”

薛瑜的另一只手已紧握成拳,“我可没有那么多心情,听你说一些后宅的污浊事。”

“表姐…”

李锦素又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个表姐莫不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讪讪地收回手,没有看到薛瑜幽深的目光盯着刚才她摸过的地方。

“我到底年长,念你已经醒悟,没有辱没佟家的脸面,索性勉为其难。”

“表姐,你真好。”李锦素欢喜的立马攀过来,双手抓着她的手臂,“我就知道表姐心地善良。”

薛瑜身体又是一僵,心头泛起异样。

恰在这时,外面有吵闹声。只听得红绫的声音,哭哭啼啼,夹杂着争辩声,好不委屈。“姑娘,你可要替奴婢做主啊。表小姐的下人好生无礼,竟然污蔑奴婢。奴婢好歹是都御史府出来的人,又是姑娘的身边人…”

李锦素眉头一皱。

薛瑜眸光一冷。

“表姐,我出去看一下。”

丢人丢到外面,还是在刚刚示好的表姐面前,李锦素觉得挺没脸的。这个红绫,不知又作了什么妖。

她一出去,成妈妈过来俯耳低语,将事情道明。

红绫头发有些零乱,被那老仆押着跪在地上。看样子挣扎了好一会儿,没有挣脱,衣衫不整很是狼狈。

“姑娘,你可要替奴婢做主啊…表小姐的下人太欺负人了…他们是在打你的脸面哪…”

“这位老伯,你先放开她,我来问话。”

那老仆手一松,红绫差点倒在地上。

“呜…呜…姑娘,他们欺人太甚…奴婢不知怎么的,就被抓起来。他们说奴婢不怀好意,想偷东西。呸,一个破落户,想打我们都御史府的秋风,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

李锦素走过去,站在她的面前,“你是我身边的人,按理来说我自是信你的。可是你告诉我,我让你守在外面,你是怎么跑到后面去的?你去那里做什么,为什么不经别人的允许私自乱闯?”

“奴婢内急,想找茅房…”

成妈妈恨不得给这死丫头一巴掌,什么内急,一个女子,当着外人的面说出如此不体面的话。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有她们姑娘的脸面。

“红绫!”

“这位老妹妹莫急,我看这位姑娘并非因为内急。若真是人有三急,为何不问人?”

高壮的胡妈妈开了口,眼神轻蔑。

红绫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道:“我…没来得及问…”

“是吗?既然你那般着急,怎生这会儿还忍得住?”胡妈妈话一出来,成妈妈的脸色都变了。不是因为这话问得刁钻,而是因为这话太过粗俗。

“我…”

红绫捂着脸,红白相交。

果然是骊城出来的,不仅主子生猛,下人同样生猛。

李锦素压根不用再问,就知道红绫在撒谎。一定是那好继母的意思,让红绫查探表姐的家底。这样一个人,要是还放在身边,不知何时会生出祸端来。

她之前投鼠忌器,一来怕巩氏警觉,二来是怕走了一个红绫,再来一个绿绫什么的。总之都是巩氏的人,换汤不换药。

说也奇怪,才和表姐见了一面,她莫名有了一些底气。

不知何时,薛瑜也出来了。一袭白衣白面纱,飘然若仙。就是身量太高了些,然而有牛高马大的胡妈妈作衫,倒也不算太显。

“表姐,让你见笑了。是我约束下人不力,回去一定严惩。”

“哼,这哪是你约束不力,是有人生了二心,你且跟我进来。”薛瑜冷着脸,进了屋。

李锦素看了煞白脸的红绫一眼,跟着进屋。

薛瑜走在前面,修长的身材,姿仪如风。明明是女子,愣是让人觉得雌雄莫辩,极为矜贵高冷自带仙气。

她穿过中堂后面的屏风,转进了内室。内室与中堂不一样,布置得更加简单雅致。厚重的白色纱幔,清神宁人的熏香,还有四方的柜子。不太像女子的内寝,处处透着低调沉稳。

这倒是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李锦素想着,觉得不足为奇。

薛瑜取出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方绣着素梅的帕子,帕角还有一个素字。

“表姐,这是…?”

李锦素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东西看着眼熟,自己的帕子就是这样的。难道她之前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背主的下人,和别人合谋私取主人的贴心物件。至于她要做什么,还需要我多说吗?”

“不…不用了。其实我早就看出她有异心,可是我不敢轻举妄动。弄走了她,我那继母正好名正言顺地塞人过来。”

薛瑜冷哼,“你瞻前顾后,焉知在你顾虑的时候别人已经有了动作。这东西被我截了,若是落到别人的手中,你可有想过后果?”

“多谢表姐。”

李锦素心下感动,后颈生凉。她不知道巩氏已经行动了,还傻傻地以为自己可以慢慢谋划,孰不知刀已架到脖子上。

薛瑜睨着她。

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姑娘,又没出过内宅,能醒悟过来已属难得,不能要求她一朝学会算计人心。

“你不发作,别人只将你当成手中玩偶。你若是发作,反而会让对方有所顾忌。世人欺软怕硬,若想不受制于人,应学会如何先发制人。”

李锦素闻言,深深行了一个礼,“表姐说得极是,今日听表姐一言,才知过往我所思所想太过狭隘。我错了,不应该只想着藏拙。”

“藏拙本没有错,但不能一味忍让。那个丫头,留不得!”

“锦素省得了。”

李锦素把帕子揣进袖子里,告辞出去。

她一走,薛瑜脸冷着,俯睨着刚才取帕子的盒子。

半晌,才从盒子里取出另一物。翠底绣梅的肚兜,一枝延到顶,花蕊吐艳。修长的玉指勾着细细的带子,视线胶在那艳蕊之上。

眼神渐深,不知自己是何缘由,没让她将这物一并带走。

思量一会儿,眸色转冷,将东西丢进盒子里重新盖上,随意扔在柜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