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到天色微亮时,她差点喜极而泣。云耳听到外面的动静,竖起了耳朵,然后像幽灵一样闪到角落,跳上房梁。
李锦素看着它的动作,莞尔一笑。
等它离开了,她便小心地活动了一下四肢,舒展着筋骨。随着天再亮一些,外面又传来那位继姐的声音。
“刘妈妈,可否容我进去看看三妹妹。这一夜下来,也不知她怎么样?我成宿都没睡好,母亲急得都病倒了…”
“二姑娘心善,奴婢谨记二姑娘的吩咐时刻警醒着。三姑娘还好,夜里还睡了一会。”
段雯秀朝埋在面看去,蒲团中的少女半趴着,蜷成小小的一砣,好像真的睡着了。真是个蠢的,也难怪能睡得着。
“辛苦妈妈了,我可否进去看一看?”
“这…”
“好了,我就不为难妈妈了,你们莫要叫醒她,让她再睡一会儿。我站在外面瞧上一眼,也好去报给母亲。母亲必定担心不已,彻夜未眠。”
她以锦帕掩面,好生看了一会儿才离开。
李锦素在她离开之后,慢慢坐直,虔诚地跪着一动不动。
李复儒在段雯秀去请过安之后,便和巩氏一起来到祠堂,看着李锦素跪得笔直,怒气慢慢散去一些。到底是贞娘的骨肉,他心里还是疼的。
巩氏自是跟了过来,看到李锦素跪着的模样,眼神闪了闪。和身后的段雯秀交换一个眼色,段雯秀纳闷着,面上不显。
李复儒站在外面,轻咳一声,慢慢踱进去。
站在李锦素的旁边,看着祖宗们的牌位。
“你可知错了?”
“女儿知错,女儿不该轻信他人,不该私自离府。”
李锦素磕了三个头,绝口不提大闹崇文书院的事情。李复儒对她的态度很满意,恼怒又散去一些。
“三娘,我苦命的孩子啊!”巩氏也进来了,一把将她抱住,“你可心疼死母亲了。”
“三妹妹,母亲一夜没睡好,昨儿个夜里还犯了心口疼的毛病。你可别再犯糊涂了,别再惹父亲生气了。”段雯秀人如其名,不光人美,而且声音温柔。
若是往常的李锦娘,被这位知心的姐姐暖言安慰,必会心生感动与其交心。将心里的话儿如倒豆子一般,倒个干净。
巩氏母女织着亲情的网,将原主耍弄于股掌之间。
李复儒受母亲的影响,原本也是极不喜欢巩氏的。然而巩氏会做人,处事得体,这些年渐渐笼络了他的心。
“父亲,昨夜女儿梦见母亲。母亲责问女儿,为何如此不小心轻信他人。女儿知错了,愧对父亲,还让九泉之下的母亲不得安宁。”
李锦素语毕,伏在蒲团上,对着李家先祖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
巩氏的身体一僵,几乎不敢去看佟氏的篡位。李复儒先是一惊,眼神落到佟氏的牌位下,闭了一下眼。
对发妻的愧疚由然而升,恼怒已完全散去。
“你既知错了,为父深感欣慰。来人哪,扶三姑娘回去歇着。”
早就守候在外面的下人们进来,扶起李锦素。她稳着身形,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女儿多谢父亲,父亲教诲,铭记于心。”
李复儒心下满意,这个女儿到底是贞娘所出,还是很知礼的。
“三妹妹,你可还受得住,我扶你回去吧。”段雯秀从一个下人手中接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那份怜爱之情,流露无疑。
巩氏朝自己身边的华妈妈使眼色,然后迭声命人去知会素心居的下人。命人准备热水,让人去煮黑糖姜茶。
慈母之心,人人可见。
李复儒很满意,家宅安宁,是兴旺之相。
李锦素的院子是除正院和荣安堂外,最好的一处。她是嫡女,又是原配所出。巩氏惯会做表面功夫,这点不会犯忌讳。
一进院子,她两个丫头朱娟和红绫就迎了上来。
院子里管事的婆子是成妈妈,看上去三十来岁,青色的禙子,团着发髻,面目慈和中透着郁色。身上的衣服也多有褶皱,似是一夜未睡。
红绫和朱绢俱都是一脸倦色,两人都是花骨朵般的年纪,是陪着原主从小长大的丫头。朱绢清秀有余,美貌不足。而红绫人如其名,长得十分俏丽。这三个人都是佟氏留下来的老人。
昨儿个夜里被关柴房,华妈妈将将赶在前头,把她们放出来。
成妈妈接过段雯秀的手扶她,她趁着坐到被窝的功夫,将护膝和护腰藏进被子里。成妈妈用热水替她敷膝盖,又用艾水替她泡脚,服侍她喝了一碗碧粳鸡丝粥。
临睡前,还逼她喝了一大碗黑糖姜水。
事事尽心,面面俱到。
段雯秀以为,这次会同以往无数次一样,三妹妹会对她倾诉委屈。可是眼见着纤弱的身体躺进了被窝,闭眼睡了过去也不曾开口半个字,她觉得似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
凝着秀气的眉,略一思索,嘴角泛起莫名的讥笑。纵是现在已经醒悟,也为时过晚。温柔地叮嘱成妈妈等人照顾好主子,施施然地出了素心居。
李锦素这一觉,睡到日薄西山。一睁眼便是黄花梨打制的床顶,床架上面镂雕着各色花鸟和平安喜蝠。木料磨得油滑,加之有些年头越显厚重。两边拢着烟粉色的轻绡纱,纱帐被孔雀状的帐钩挂起,如丝雾般垂着。
视线转移之处,处处可见雕工精致的家具。多宝阁上的摆饰,亦是件件珍品。举凡瓷瓶,牙雕等都是千金之物。
表面上的富贵,这些有印记难变卖的死物,似乎原主随手可得。然而实在的东西,却是半点都漏不到她的手上。
屋内的小炉上,还温着饭菜。
她是被饭菜的香气勾醒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成妈妈想叫醒她,见她睡得得沉,又不忍心。
一见她醒来,目露关切。
“姑娘,你可醒了,肚子饥吗?”
成妈妈唤她姑娘,不是三姑娘不是二姑娘。在素心居里,只有姑娘。
“确实有些饿了。”
成妈妈一听她饿了,忙不停上前来替她穿衣穿祙,扶着她坐到圆桌前。朱绢麻利地将饭菜摆上,共有三小菜一碗粥。
时人讲究养胃,越是富贵人家,夜里越不愿多食。若食,必精必清淡。
油焖笋、凉拌芽尖儿、还有一碟子酥煎豆腐。看着精致,每样也就一点儿,就着小碗粥,她将三菜吃得半点不剩。
成妈妈抹起了眼泪,她们姑娘受苦了。
李锦素不知她心里的想法,眼神看着桌上的插花的瓷瓶,拿在手里把玩。这青花古瓷瓶原是一对,另一只碎了,就剩下一只。便是这一只,也是极难见的古品精器,值上一两千两银子。
“妈妈,你等会把我娘嫁妆里一些没有侯府印记的小物件收拾出来,我要拿它们换银子。”
成妈妈大惊失色,“姑娘…那可是您将来的嫁妆。而且我们有月例银子,并不缺钱,犯不着当东西度日。”
李锦素淡淡一笑,她们不缺钱吗?
除了月例银子,她们并没有其它的经济来源。身在内宅,确实没有什么需要花销的地方。正是因为不打点,素心居一旦有什么事,提前连个报信的人都没有。
佟氏侯府嫡女,嫁入李家,十里红妆,陪嫁的铺子田庄无数。佟氏死时,原主还小。这些东西无人管理,交给巩氏是万万不能的。所以身为祖母的常氏要了过去,说是替她管着,谁也挑不出来错。
一管十年,从不提田庄铺子的产出。
原主被巩氏挑拨,去荣安堂闹过,更添常氏的厌恶。
婆媳二人作法,拿着原主作伐子。成妈妈看得透,几次规劝,原主根本听不进去,只把巩氏当成亲娘。
时日一久,成妈妈也不爱说了,只把忧心藏在心里,希望有朝一日姑娘能醒悟过来。
李锦素自然知道官宦人家,不到山穷水尽,是不可能变卖嫁妆的。倘若被别人知道,还不知要如何取笑他们李家。
只是于她而言,李家不是庇护,她已山穷水尽了。
原主一死,那些田产铺子尽归常氏。而府里的嫁妆则尽数归了巩氏。那对婆媳,心照不宣地瓜分着原主的东西,各自得了好处。
“嬷嬷,人若是不在,死守着东西有什么用。”
她淡淡地说着,语气中的沧桑令成嬷嬷心里一惊。
姑娘话里有话,莫不是觉出什么不对,自个儿看明白了?是不是那姓巩的又要使什么阴招,害她们家姑娘?夫人把姑娘托付给自己,自己看护无力,已是内疚万分。
“姑娘…那些东西都是夫人留给你的嫁妆…日后您出嫁,若是对不上…”
“嫁不嫁得出去还另说,要嫁妆何用?”
李锦娘坐在靠榻上,乌丝散在肩头。气韵天成,光华逼人。她的手中抱着一只布偶,针线精密,形如小猫煞是喜人。
她轻轻地抚着布偶,极尽温柔。不由得想到云耳,看来猫是她这辈子的吉祥物。布偶是原主的生母留给原主的,意义非凡。还有那块玉佩,她一定要回来。除了这两样,其余的都是死物。
成妈妈心里又是一惊,思及沈家的做法,同觉心寒。
“姑娘,那沈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莫要再提他们,我与他们已再无瓜葛,将来形同陌路。便是他沈家位极人臣,站在一人之下,我亦不悔,也不惦记。”
成妈妈低头抹泪,姑娘这话说得,让她一个奴婢都觉得心疼。若是老侯爷还在,夫人还在,谁敢如此轻视姑娘。
李锦素知道书中的大概情节,那位沈大公子不仅不会位极人臣,而且沈家将会重复佟家老路,流放苦寒之地。
不过那是后话。
眼下她要做的是如何拿回佟氏的东西。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朱绢送碗碟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之前不知道去了哪里的红绫。红绫低着头,并不敢看自己的主子。
李锦素心下冷笑,眸色微沉。
红绫心里打着鼓,七上八下的。虽然早已想好了说辞,无奈面对姑娘的眼神,还是不由得小腿肚发软。
李锦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
她肩膀一垮,像是松了好大的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