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解释也没让陆衍脸色好看多少,他把手里的盒子捏的咯吱作响:“蒋氏跟你怎么说的?”
沈辛夷也不喜欢藏着掖着, 不然她就把蒋氏跟她说话这事瞒下了:“世子妃告诉我, 她在你大婚前,曾不慎听过你和世子的谈话, 你们二人商议要不要杀了我好不受皇上逼迫。”她稍稍一顿, 又道:“我刚才还向世子求证, 他言辞闪烁,支支吾吾,也从侧面证明了此事。”
陆衍面露嘲弄:“所以你便信了?”
沈辛夷摇头:“没有全信,所以我才来向殿下求证。”
陆衍上下看了她几眼:“好,我告诉你。”
沈辛夷正要点头, 心里却有些迟疑, 猛然间又不想听到答案了,若他当初真的想杀自己...
她面色复杂。
陆衍显然没体会到她此时的心思,缓缓道:“我当初确实和陆渝商量过此事, 我们甚至为要不要杀你争论了一场...”
沈辛夷心里极为不舒服, 好像正在跳动的心脏被人重重捏了一把。
但从理智上讲, 他这样做是没错的。太子和沈家有仇, 自己只是被皇上强塞过来的沈家女儿。
她不觉抿起唇。
陆衍起身坐在桌边,手指有意无意点着桌子,似在回忆当时的场景:“那天陆渝说起自己婚事上的不如意,又连连劝诫我,让我早做打算,让我尽早下手除了你, 免得日后处处受人掣肘...我告诉他,我不会被区区一女子摆布桎梏,若杀了她,那就等于告诉父皇我畏惧此事,我心中无惧,区区沈女,娶之何妨?”
他虽然没必要杀她,但到底心气不顺,所以成亲那日存心下了皇上和沈家颜面。
沈辛夷轻叹了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总归是松了口气,想到这几天的怀疑纠结,她既愧且惭,每当她以为自己足够了解陆衍了,结果发现自己了解的只是他的一部分。
她抹了把脸,声音中底气不足:“我误会殿下了,都是我思想太阴暗了...”
要么是蒋氏听岔了,要么是蒋氏故意骗她,她不由庆幸自己说出来了,免得矛盾越积越深,以后做出什么后悔的事。
陆衍脸上满是她熟悉的讥诮:“你这便信了,不怕我是诓骗你,伺机取你性命?”他似乎觉着这话好笑,不由轻笑了几声。
沈辛夷被他嘲笑的脸颊滚烫,她掩嘴轻咳了声:“殿下是高傲之人,自不屑撒这种谎。”
陆衍面上嘲弄更甚:“你就是为了这事服下避子丸?”
沈辛夷迟疑了一下:“不止...”她慢慢道:“我知道殿下和我家关系不睦,下人劝我早日生子,好用孩子留住你,但我想你要做什么,还是由你自己决定最好,我不想以任何事胁迫你。”
更重要的是,万一两人日后分开,受苦的还是孩子。
而且说的难听些,陆衍身子不好,时局又是波澜起伏,两人中万一有人死了,留下孩子可怎么办?
陆衍面上仍是极冷:“你是担心我被孩子胁迫,还是担心我用孩子胁迫你?”
沈辛夷一怔,肃容指天:“我绝无此意,没有及时告知殿下是我的不是。”
陆衍面色微缓,沉默良久,看外面天色暗了,才一语不发地开始宽衣解带。
沈辛夷还以为他要给自己个教训,再不济也得怒斥一番,她瞧他这番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她试探道:“殿下?”
陆衍没理她,自顾自换了衣服躺下睡了。
沈辛夷坐在原处也很尴尬,她估摸着陆衍现在肯定是不想靠近自己,她干脆取了两件干净寝衣,自己去别的偏殿睡了,她没注意到,陆衍在她走之后,发出重重一声冷哼。
沈辛夷睡在偏殿也颇为烦闷,几天前两人还如胶似漆呢,这下子又倒回去了。
她忍不住把整件事回想了一遍,抛出其他的种种原因不看,这事儿归根结底是两人之间缺乏信任,没有信任那两人的关系就是空中楼阁,好的时候千好万好,稍有问题,垮塌也在顷刻之间。
她琢磨了会儿觉着头疼,思绪忍不住又跑到陆渝和蒋氏身上去了。
她和太子以后...会变成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吗?不会吗?
她在冗长疲累的思考中沉沉睡了过去,又猛然被惊醒,接着又在深思中睡过去...
注定一夜无好眠了。
......
因着晚上睡得不好,早上起来的也迟,她一边按摩着脑瓜子,一边往堂屋走准备用膳,等她看见端坐堂中的陆衍时,不由吃了一惊:“殿下?”陆衍一向起得早,她以为他早都走了。
陆衍看她一眼,目光又落在面前的那碗药上。
沈辛夷在一侧坐下,看了眼那黢黑的药汁,迟疑道:“殿下换新药了?”她记着原来的药不是这个味道啊。
陆衍没看她,冷着声音开口:“这是避子药。”
沈辛夷一怔:“殿下这是何意?”
陆衍这才转过头来,唇角轻慢地扬了扬,笑的有几分恶劣:“这是给你服的避子药,你不是不想要孩子吗?”他直接把药碗递到她嘴边:“喝下它,你这辈子都不用再操心孩子了。”
沈辛夷一怔,似乎被他惊住了,不过药碗都送到嘴边了,被他硬逼着,她也来不及多想,伸手就要接过来一口喝了。
陆衍的脸彻底黑了,收回手把避子药一饮而尽。
沈辛夷这回彻底懵圈了,劈手要夺过药碗:“你有病啊?这玩意是能随便喝的?”
陆衍正好喝完最后一口,随手把玉碗扣在桌上,用方帕擦拭着干净的唇角,冷哼了声:“放心,这避子药是给男人用的。”
沈辛夷脱口道:“这根挥刀自宫有什么区别?”以后管他叫什么?陆不败?东方衍?
陆衍面色更黑:“半月之内有效。”
沈辛夷哦了声,却明白他这般做的意思,心下一暖,下意识地伸手想握住他的手:“多谢殿下...”
陆衍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起身道:“我还有事,你自便吧。”
沈辛夷讨了个没趣,略有尴尬地把手收回来,摸了摸鼻子也不言语了。
陆衍又看了她一眼,披上大氅出了太子府。
......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几乎是零交流,陆衍不是早出晚归,或者就干脆不回来了。
两人的关系好比在走钢丝,往左往右一点都要坠入深渊,沈辛夷觉着有个缓冲也好,命人把他的衣食都打点好,旁的也不再多问。
唯一令她不快的是,父母本说好年初三进京的,但路上有事又耽搁了,得推迟到初十。她最近过的十分郁闷,急需父母的疼爱来弥补,现在父母不在京中,陆衍成日不是冷嘲热讽就是爱答不理的,她的几个小姐妹也都各自再忙,连个吐黑泥的地方都没有,她都快觉着自己抑郁了。
她倒是想和陆衍好好谈谈,可惜他摆出拒不合作的态度,她也没法子。
如此折腾了两天,陆渝那里就传出噩耗——世子妃去了,据外边传言说是自己饮鸩死的,但真正实情如何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这个消息还是陆衍告诉她的,他说完冷冷哼了声:“如此挑拨唇舌,搬弄是非之人,尽早去了才好。”
沈辛夷同样也不喜欢蒋氏,尤其厌憎她搬弄挑拨之事,但听她真正死了又是一回事,兔死狐悲,兔死狐悲啊。
她沉默了会儿,低声道:“殿下积点口德吧,死者为大。”
陆衍面色更沉,伸手把她的下巴抬起来:“你倒是教训起我来了,别忘了她跟你说过什么。还是你觉得她说得好,说得对?”
这哪儿跟哪儿啊,沈辛夷郁闷地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蒋氏之死...是谁动的手?世子?皇上?”
陆衍臭着一张脸,低头啜了口茶:“她自己自戕的,也不知背后有没有人胁迫,但既然自己动手,总算留了几分体面。”他顿了下又道:“陆渝这时候动手等于无端给自己惹一身是非,他就算想要蒋氏的命,肯定也要等回到豫章 之后再下手。”
沈辛夷又是一叹,陆衍瞧了她一眼,又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她单独用完午膳,正准备小憩一下,张媪就匆匆来报:“娘子,皇上宣您进宫一趟。”
沈辛夷懵然:“皇上单独宣我吗?”
张媪满面狐疑地点了点头。
......
沈辛夷换好太子妃冠服去了紫宸殿,文昌帝一个人端坐上首,不过他面上十分慈蔼,还冲他她招了招手:“太子妃近前来。”
沈辛夷无法,只好上前几步:“父皇金安。”
文昌帝微微颔首,忽笑了笑,问道:“太子妃越发贤淑静雅了,来京城这么久,住的可习惯?”
他边说边打量着太子妃,她甚少入宫,就算入宫了也多是去拜见太后皇后,当初她嫁进宗室还是一朵半开的花苞,如今却已经灼灼盛放,满身都是初为人妇的风韵,肌肤嫩的可以掐出水来,身段婀娜多姿,尤其是配上那张倾城倾国的脸,让人开始理解上古那些为美人而亡国的昏君了。
天下男子都有好色的毛病,幸好文昌帝只是看了眼就收回目光。
沈辛夷更纳闷了,她都住了几个月了才来问习惯不习惯?她恭谨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住的很好。”
文昌帝又问道:“听说你有一位兄长在京中念书?”
沈辛夷颔首:“正是。”
文昌帝笑叹了声:“你前几个月是不是去见过这位兄长?”他不等太子妃回答,微微一笑:“有人看见你在探望兄长回来的途中,救下了齐王妃?朕倒是想问问,既然救了人,为何藏匿不报啊?”
沈辛夷心跳都停顿了一下,手指在宽大袍袖里不由捏紧了。不住的想文昌帝若是知道了她和太子该怎么办?!
她慌了片刻,又转念一想,都过了这么久了文昌帝还能找到人证?再说找到人证她就不能抵赖了吗?
她心里放松下来,慢悠悠地道:“儿臣斗胆问一句,那位证人是谁?”
文昌帝好奇挑眉:“怎么?”
沈辛夷幽幽道:“敢欺瞒皇上,信口胡言,儿臣要戳瞎他的狗眼。”
文昌帝:“...”
文昌帝本以为太子妃好突破一些,没想到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他沉下脸正要开口,殿外内侍报道:“太子到!”
陆衍进来瞧见沈辛夷立在殿内,不由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欠身行礼:“父皇。”
文昌帝又把神色放缓:“九郎来了?朕正跟太子妃说你们二人当初救下齐王妃的事儿。”
陆衍从容道:“儿臣不明白父皇说什么。”
“不明白便多琢磨琢磨。”文昌帝知道这个儿子难缠,这回不再东拉西扯地绕圈子了,直接开门见山打起了直拳:“朕有桩事想问问你,你和豫章 世子一向亲厚,如今他正妻已逝,还未有子嗣,该早些择良人聘娶才是。”他沉吟道:“朕这里倒有几个合适的人选,你劝劝他早日续弦才是。”
他别有深意地看着二人:“若世子能早日续弦,你们当初救下齐王妃藏匿不报,老郡王突然风瘫,前世子莫名暴毙,这桩桩件件都能没过去。”
沈辛夷心下一沉,他们隐匿不报的理由是因为皇上和郡王欲对齐王妃不轨,但这件事不可能放到明面上说,皇上若真找到了证据,再追究他们隐匿不报,他们只怕也有麻烦。难怪皇上敢以此胁迫陆衍,再由他迫使陆渝就范。
陆衍倒很镇定:“堂弟和世子妃情深义重,决心为她守孝一年,儿臣也不好开这个口。”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陆衍一直在打着太极,到最后干脆不说话,只捂着嘴一个劲儿咳嗽。
文昌帝就是再恼怒也无法,怒道:“罢了,你下去!”
陆衍重重咳着,勉强才挤出一个‘是’字。
文昌帝瞧他这般,又有些不忍,缓了缓神色:“大悦国进宫了几株千年雪莲,可以润肺止咳,朕让人给你送去吧,别咳坏了身子。”
沈辛夷在一旁瞧的啧啧称奇,文昌帝忌惮齐家和两任太子,他以为文昌帝对太子也就是面上情,没想到连这等能续命的宝贝都舍得给,俩父子的关系还真是微妙。
她忽想到一事,面有忧虑:“殿下...皇上不会难道要把沈家女儿嫁给陆渝吧?”她还有几个堂姐堂妹呢,不得不担心。
陆衍一边掩嘴咳着,一边转过头来,面有讥诮:“难道我陆家男儿都是你沈家女的囊中之物?这世上除了沈家女再没有别的好人家了吗?”
他现在确实还恼着,他对她不可谓不尽心了,但她服用避子丸在先,被蒋氏三言两语挑拨在后,他不可能不生她的气。
沈辛夷皱起眉:“殿下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恰巧一股冷风吹来,她出来的匆忙,未曾带挡风防寒的大氅,方才又出了一身冷汗,给冷风结结实实一吹,不由得重重打了个喷嚏,浑身一个激灵。
她正要叫张媪取披风,忽然一个带着余温的大氅兜头把她罩住,身上霎时暖和起来。
陆衍把自己的玄色大氅扔给她,不耐道:“你蠢死了,出来也不知道加件衣服吗?若是冻病了,旁人还得说我太子府苛待你。”
张媪帮她把大氅从脑袋上摘下来,给她严严实实系好,沈辛夷实在搞不懂他这一阵好一阵坏的,她正要开口道谢,陆衍却没看她,大步跨下了玉阶。
两人才走了一般,有个年长的女官就来传话:“太子,太子妃,太后想您二位了,请您去永宁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