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陆衍觉着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不过是自己私下发落而已, 若是他真想把沈家怎么样, 大可把这几个乱嚼舌根的人提到皇上面前,纵然不能因此发落沈修远, 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再者说了, 这些下人今儿敢给他下毒, 明儿是不是敢拿刀捅主子?

他没理会沈辛夷的呵斥,施施然闭上眼。

沈辛夷在知道这起子人拿着她的名声胡作非为的时候,就已经下令处罚了,没想到被陆衍横插一杠子,偏偏她还说不得什么, 毕竟这些人真是犯了口舌大罪。

她不打算管那些不受教的, 但张媪玉烟几个她却不能不管。神情凌厉地看了眼那些冲上来的金吾卫,金吾卫顾忌她的身份,不敢轻易动她, 她对陆衍冷冷道:“张媪玉烟他们几个都是在我身边服侍的, 我以我的名声担保, 她们近来一直勤恳当差, 也不曾非议宫闱之事。”

她说到这里,见陆衍仍是闭目不言,骤然发狠:“你动别人我无话可说,毕竟我有管教不严之过,但她们几个你若是敢碰了,别怪我不留情面!就算闹的宫里宫外人尽皆知也不再话下!”

陆衍睁开眼, 他并不是受人威胁的性子,眼底闪过厉光:“本来只是东宫里的事儿,要是闹大了,你不光太子妃做不成,就连沈家也别想回去,长安多得是处罚宗室女眷的庵堂!”他没想到沈辛夷为了几个下人竟敢顶撞他至此。

沈辛夷冷笑了声,陆衍脸色更加难看,正要吩咐人动手,太史捷忙行了个大礼:“殿下,太子妃虽有不周到的地方,但她前些日子一直病着,料理下人难免有所疏漏,还请殿下见谅。”

陆衍冷哼了声没说话,太史捷一看有门,继续道:“太后皇上御下一向宽厚慈悲,况且这几人都是太子妃身边服侍的,勤恳本分,恭谨知礼,有目共睹,若是连他们也一起打了,岂不是搞得东宫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他一拱手:“还请殿下三思。”

太子秉性刚强,现在瞧来犯了病的太子妃也是个厉害的,若太子真打了太子妃身边贴身服侍的人,太子妃颜面必然全失,东宫内外闹的都不好看,太子的处境只怕也十分不利,还是把这事儿死死捂住为好。太子脾性强硬,可以不管这么多,他却不得不多考虑些。

陆衍不知是给谁的面子,看了他一眼,勉强抬了抬手,让已经进来的金吾卫退下。

沈辛夷也懒得再跟他争执,冷哼了声,带着张媪几个转身要走。她路过太史捷身边的时候,脚步忽的一顿,冲他点头:“你很不错。”

太史捷见惯她四处怼人的场景,冷不丁被她一夸奖,竟然有点微妙的受宠若惊,于是拱手自谦:“不敢不敢。”

沈辛夷伸手,像黑社会大哥似的拍了拍他的肩:“你虽然老了点,但是忠勇可嘉,晚上来我房里伺候吧,我要好好奖赏你,把你正儿八经地抬成二房。”说完又瞪了陆衍一眼,转身走了。

太史捷:“...”

陆衍幸灾乐祸地瞟他一眼:“还打算为她说话吗?”

太史捷擦了擦额角被吓出来的冷汗,干笑:“太子妃尚在病中,说些狂言也是可以理解的,况且她又没存什么坏心。”

陆衍冷哼了声,不说话了。

......

沈辛夷气冲冲回了自己住的东殿,张媪劝道:“您就别恼了,幸好殿下只追究了您管教下人不严之责,若是认真追究起下毒之事,您又该怎么脱身?毕竟您连毒是谁下的都不知道,这可真是天降一口黑锅了。”

要她来说,太子只追究下人的责任反倒是好事,正好转移了他对下毒之事的注意力,下毒那口黑锅才是真正要命的。

她撇了下嘴,张媪又劝:“况太子罚的也无甚错,那些人本就吃里扒外胡言乱语,多罚一边不算冤了他们,只是有些伤您的面子罢了,就是今天太子要罚我和玉烟她们,您也不必劝阻,他是世上一等一的精明之人,哪里不知道谁有错谁没错?方才金吾卫拉车我们的时候,压根没用大力,可见不知真的想罚。”

沈辛夷却不同意她的观点,不管脑子有病没病,她都是有点犯轴的人:“错了就是错了,没错就是没错,你们本就勤恳认真,我却护不住你们,还要累的你们受罚,这不是好主家应该干的。”

张媪听了这话,又是感动又是欣慰,也顾不得规矩,一把搂住她:“我们娘子最好了。”

沈辛夷低下头,面色沉凝:“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下毒之人找出来,太子下回问的时候,咱们可还得有个说法。”

张媪点头,肃容道:“娘子对下人何等宽厚,他们却背主陷害,真该碎尸万段!”她又道:“娘子您也别着急,这事儿不是这么好查的,我近来定会帮您留心。”

老实说,侯府的御下手段不算太严,沈辛夷性子护短,对下一向多有袒护,没想到竟纵大了她们的心,斗米恩升米仇,这几个就是最好的例子,老实说,他们死了张媪半点都不会同情。

沈辛夷点了点头,低声道:“阿姆...你着重留意一下厨下的几个人,太子熬药是在厨房,能接触他的药的,也只有厨下了。”

张媪郑重点头。

两人说了一时,那边四十个板子也打完了,碎嘴说皇上怕沈侯的两个被割舌挖眼,另三个说太子不如太子妃的,在杖刑中被活活杖毙,剩下的也被揍的一瘸一拐,有些上午没来得及收拾了,此时也是倒了大霉。

沈辛夷这时候必须得跟陆衍统一战线,不然这帮子人得不到教训不说,宫里的非议只会更严重。

她拧了拧眉,指了两个闹腾的最厉害的,下了今儿的第三道罚令:“掌嘴五十下,去跟尚宫局说一声,把他们逐出宫去。”

别以为掌嘴五十不厉害,现在可都是用竹板抽巴掌的!五十下脸基本要烂完了,他们这种无亲无故又破了相的,出了宫必是死路一条,两人这才有了悔意,哭着不住磕头求饶。

沈辛夷摆了摆手,示意人把他们拉下去,又冷冷道:“其余人各掌嘴十下,以此为戒。”

这些宫里护卫还是听她的吩咐的,当即把这几个又拖了下去。张媪提醒:“这么一来,您身边的人可就少了一半,得赶快拉拔几个得用的人才是。”

沈辛夷蹙了蹙眉:“这个不急,先把这桩事查清楚了再说。”

陆衍晚上果然没回东殿,沈辛夷本来想找陆冰和太史捷来暖被窝,张媪吓得嘴角抽搐,忙不迭地把她哄上床睡了。

张媪的速度很快,没用两天就查出了点眉目,厨房果然有异常。

与此同时,沈辛夷也很快得了母亲的回信,她上回觉着沈雅乐不对头,特地给母亲写了信让她留心,周氏执掌沈府多年,说一不二,不到半天就查出了问题,立刻给女儿递了口信。

沈雅乐最近频频出府见人,见的不是别人——正是沈辛夷的掌勺厨娘钱媪,钱媪最近频频出宫,原来是见沈雅乐去了。而且沈雅乐最近还常常出去买药,但是不会在一家药店一次买齐,都是东家买点西家买点,让人很难知道她配的药是用来干什么的。

她还查了钱媪家的近况,钱媪有个独子,看得如命根子一般,可她这儿子不小心惹上人命官司了,本是要问斩的,她知道沈家几个主子都是正派人,不会管她这个害了人命的儿子,所以也没敢和沈家提,但不知什么人把她儿子捞了出来,接着就有了她和沈雅乐的接触,两人接触之后就是下毒的事儿了。

事情到现在已是十分明了了。可是沈雅乐为什么要害太子?她跟太子又没有利害关系,甚至两人都没见过面。

周氏还不知道闺女在宫里出了什么事,只语气严肃地叮嘱她要小心谨慎。沈雅乐就算没安好心,但她没有切实的证据,也不能随便发落,不然大房二房之间的情谊可都完了。

张媪听完这些,表情也狠厉起来,咬牙道:“这钱媪...”她气的,一时都想不出骂人的词儿来了。

沈辛夷手指一顿,沉声道:“把钱媪拿过来,别惊动旁人。”

她贴身侍婢里除了玉烟和玉容,还有玉风和玉祈,这两人都是沈侯从军.队里提拔上来的,武功高潮,寻常三五个大汉近不得身,两人很快就把钱媪请来,因两人都是客客气气的,钱媪没觉察到不对劲,打起帘子问道:“娘子,您找我有什么事?可是吃的东西不合胃口?”

她虽也受了四十板子,但因她上了年纪,而且她自己不怎么闹腾,多是唆使别人吵闹妄言,所以金吾卫下手略轻,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沈辛夷看了眼她的满面红光,打了个响指:“把她拿下。”

......

沈辛夷这边查了个确凿,陆衍那边的速度也不逞多让,差不多也是这时候查出下毒之事的主使。

太史捷皱眉问道:“当真是沈四娘干的?下毒的人是太子妃带来的钱媪?”这事儿越发扑朔迷离了。

探查消息之人躬身:“千真万确。”

太史捷转向一直没开口的陆衍:“这...您看?”

就算查清了是沈四娘做的也没用,太子妃和沈四娘是同宗的姐妹,亦是有可能是她怕被人发现,所以指使沈四娘干的,毕竟沈四娘又没有见过太子,她和太子无仇无怨,为何要害他?总之,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此事不是太子妃所为,太子只怕不会消除怀疑。

陆衍撩起眼皮:“你觉着太子妃知不知道此她堂姐和她手下人合谋给我下的毒?”

太史捷点头:“定然是知道的。”他低声道:“我听说太子妃已把钱媪拿了?若是她不知道此事,怎么会拿钱媪?”只不过区别在于,如果下毒的事儿是太子妃主谋,她拿下钱媪是为了杀人灭口,如果不是太子妃所为,她拿下钱媪应当是查清了事情原委,要给太子一个交代。

陆衍沉吟片刻,起了身:“那就去问问她。”

......

钱媪没料到她来这么一出,慌忙挣扎:“娘子,您这是干什么?!”

沈辛夷冷笑了下:“你最近跟沈雅乐处的还好吗?她帮了你不少忙啊。”

钱媪脸色一白,慌慌张张地道:“奴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您,您不能这么对奴啊,奴一直忠心为您,您忘了吗?当年您不慎落水,就是我拼了命救下的啊!”

当初钱媪是救过她一命,难道她这些年对钱媪不好吗?下毒这事儿可大可小,若是太子存心追究,一个谋害储君的罪名下来,只怕整个沈府只怕都要陷进去!

且她心思歹毒,挑唆着别人闹事,自己一味装好人,沈府下人偷闯厨房这事儿就是她挑唆的,那天她趁着内侍给太子熬药的时候,唆使了几个沈府下人过去闹事,自己趁乱下了东西进去,最后闹事的几个都被打死了,她却办成了事还安然无恙,只被捎带着轻轻罚过,当真是险恶。

沈辛夷待下一向不错,她又因为有救命之恩,在主家面前一向颇得体面,这回要不是她暗中煽风点火,私底下说什么皇上也惧怕沈侯之类的话,这回被罚的七八个人也不至于齐齐失了方寸,在宫中就敢胡言乱语,敷衍塞责。

她懒得和钱媪废话,一抬手:“对外说她偷了我的簪子,把她捆住手脚堵住嘴关起来。”

玉风玉祈立刻动手把她捆了起来拖出去。沈辛夷转向张媪:“阿姆,你觉着这人咱们该直接杀了还是交给太子?”

张媪想了想,果断摇头:“娘子你想,虽然主谋害人的事四娘子,动手的是钱媪,但这两人一个是你堂姐,一个是跟了你七八年的仆妇,你又没有证据证明这事儿跟你无关,就算把四娘子提进宫来审问,她也大可以泼你一身脏水。”

她顿了下,又沉声道:“四娘子和太子无干,没必要加害太子,只要她诬赖你乃至诬赖侯爷,你就很难脱身了。”

沈辛夷亦是十分纳闷:“这事说来也奇,沈雅乐为什么要害太子?”

张媪也不解,但她很快把话头转回来:“这个可以日后再查,当务之急是先把四娘子和钱媪的事瞒住,等找到了下毒之事跟你无关的直接证据,咱们再把人交给太子也不迟。”

沈辛夷眸光微闪,低头不言语。

张媪正要再劝,就见太子带着人,撩起薄纱帘子走了进来,他一来便坐在沈辛夷身边:“听说你今儿拿了个下人,为什么?那人犯了什么错?”

沈辛夷看他正不顺眼,于是头也没抬:“你好烦,关你X事,我拿我自己的下人你也管?”

陆衍才探问了一句就被她怼了回来:“...”

他瞥了她一眼,面色和缓下来,微微一笑道:“下毒之事,是我错怪你了。”

沈辛夷一怔,他神色不改地胡诌:“我审问了我厨下的人,是他们疏忽放错了药材才导致药材相克,产生了毒性,这才在那碗药里验出了毒。”他抬眸瞧着沈辛夷:“听说你最近也在调查此事,你查出了什么没有?”

他这当然是信口胡诌,现在两人都清楚这毒是谁下的,若是沈辛夷反驳他说出真相,他或许会放过一马,若她以为他查错了方向,还不知道下毒之人是谁,并且顺着他的话隐瞒了实情...

他会很不高兴。

张媪显然不懂陆衍千回百转的心思,她听到这事儿有了替罪羊,心里一松,自家娘子终于可以脱身,以后再悄悄把钱媪处置了就是。

她想到此处,拼命向沈辛夷使眼色,示意她就着太子的坡儿下了。

沈辛夷看了她一眼,打量着陆衍神色,又默了片刻,这才道:“你审问错了,下毒的是我手下的人,傻狗。”

陆衍:“...”

张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