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情证明证伪题

科学家说,爱情带来的迷狂,在化学组成上,与人发疯时几乎完全一样。但多巴胺不会持续分泌,因为人无法持续承受刺激,所以期待永久而狂热的恋爱是不靠谱的。然而更不靠谱的,恐怕是当我们无法感受到爱情,而需要费尽心机去证明它。

○冬日不再远

“不是的吧,怎么真分手了!”梁意欢简直想不通,但这又确实是她亲眼看到的。那天,蒋天去培训机构上课,下午崔雯雯带着只大箱子回来收拾东西。看着她把四季的衣服全往箱子里扔,梁意欢慌了神:“雯雯,你干吗呢?”

崔雯雯直起腰:“我要搬到同事那儿去。”听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啊?你们还在吵架,还是找到了新工作要搬到离公司近的地方?这事儿蒋天知道吗?”梁意欢门神般挡在门口。

崔雯雯手里的衣服掉下去,刚好落在箱子中央。梁意欢说不清她那种口气到底代表了什么,但内容却实打实地令人绝望,她说:“我和蒋天,分手了。”

崔雯雯坚持要搬走,梁意欢也没办法,她总不能像上次防尾随男似的,把衣柜桌子全搬过来堵住门不让人出去吧?拌嘴、吵架、分手、离异,只要不互殴弄到鼻青脸肿,都属于他国不得干涉的内政范畴。梁意欢只好给蒋天发消息,希望他快点回来。后来崔雯雯收拾完毕,梁意欢也不好意思撒手在旁傻看,打算帮她把东西搬下楼。

“不用啦,我已经叫了人。”对方刚这么说完,就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是个丰满和善的男人,他朝梁意欢礼貌地点点头,二话不说接过崔雯雯手中的箱子:“我在下面等你,慢慢聊,不急。”说完,他转身走了,也没顾上自我介绍。崔雯雯余光看向楼道,勉力对梁意欢笑笑,也跟着男人离开。梁意欢关上门,心情诡异无比。

在这个三观跑偏、关系混乱、换男女朋友比换袜子更便捷的时代,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像钻石那样熠熠生辉又不断升华的情感,肯定就是蒋天和崔雯雯之间的爱了。他们,是要走上红毯,一起生娃,过上柴米油盐的庸俗生活后,共同到养老院为彼此送终的一对CP啊——这种关系,怎能说分手就分手呢?还有,那胖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晚饭前,蒋天回来了。梁意欢把崔雯雯搬家的过程告诉了他,然而,这位曾拥有钻石般坚硬爱情的男子却只“哦”了一声。

“‘哦’是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回事?你俩到底在吵什么,非得吵到分手不可?”

嘚啵嘚啵嘚……女生的话就像电磁噪音,让男生不胜其烦。他忽然站起来:“不要问了,废话怎么那么多?你自己和齐淼都一团糟,还有闲情来管别人!”那凶恶的气势把梁意欢惊得一呆。

蒋天进了卧室,把门反锁。靠着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厌倦。一切索然无味,有如万法皆空。自己像掉进了魔窟,被层层叠叠的蛛网笼罩。谎言、阴谋、背叛一一出现,如果相处再久的爱情都会变成这样,还不如一个人过呢。

两分钟后,梁意欢反应过来,气得吹胡子瞪眼。这家伙有毛病吧?关心他还被反咬一口!活该分手,活该被人甩!哼!由于太气愤,她的肚子也应和着叫了一声——饿了。

崔雯雯把汪一鸣送走,回到楼上,唇上的热吻似乎还没褪去。这决定确实太突然了,心里还很混乱。虽如此,有件事却很肯定:从汪一鸣那里,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踏实感,那也许是现在或将来的蒋天都无法给她的东西吧?

找完蒋天回来,也不知怎么的,她发烧了。秘书要上班,没法照顾她。她在家吃完药便昏睡过去。不久,汪一鸣来了,坚持背她去医院。许是长期疲劳外加心情不佳,输液输了多轮,温度却降不下来。汪一鸣就在她身边默默守着,半步不曾离开。他在公司的位置比秘书可重要多了,前雇主一向苛刻,这么旷工,不知要被扣掉多少奖金。第三天,崔雯雯劝他回去,他不肯:“你这个病不养好,回头变成肺炎,那就麻烦了。我一老油条,请几天假,老板不会说什么的。”

崔雯雯皱眉。他是她什么人,何至为她这样?

“你要真不想我在这儿,也不能一个人待着,要不我把蒋天叫过来吧?”见崔雯雯不说话,在为她削苹果的男人又试探,“不是要去找他和好吗,后来怎么样了?”

看着对方关切的眼神,崔雯雯咬咬嘴唇,再也忍不住了……那天她在汪一鸣面前哭了很久。异地几年的困顿、到北京后的辛苦、和蒋天之间的矛盾……林林总总说了很多。也许,这些都不该跟他说的。她明白自己不能承受汪一鸣对她的好,但人都有脆弱的时候,高烧不退全身难受,内心更是软弱。

之后,汪一鸣握住她的手。她缩回,他也没再冒进。但半个月后她出院,他把她送回秘书家,在她要进单元门时,突然抱住她,让她给他一个机会:“之前是觉得你很幸福,和他的感情也很不容易,所以宁愿忍住不说。但这几天看你这样,我改主意了……”其实,他早就改主意了。否则,那天在散步时,就不会看到离开的蒋天,却不告诉怀里的女孩。

你就自生自灭吧!梁意欢撇下蒋天,出门吃饭。此时,与她楚河汉界分开的齐淼,正在池塘边扔石子玩。石子被扔进水潭里,漾起一圈圈碧波,波浪荡到池边,骚弄着太湖石和临水草。这是秀水苑,取“山明水秀”之意,是继情人坡和小树林后,T大第三适合情侣约会的地方。

“排除掉他想彻底铲除你这个隐患的险恶用心外,其实吧,人家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

中肯的语气让易葶斜眼:“不会严启正帮你通过转博答辩,你对他的态度就完全转变了吧?做人怎么能这么功利?”

“怎么可能?就算他兑现了承诺,确实让我对他的好感度增加了一点点,但由于以前的基准线太低,增加的这么一点点算个屁啊!”齐淼大吼,“再说,虽然他那么对你,确实很混蛋,但你也不能这么老耗在他身边吧?”

刚才,严启正找她宣布了自己订婚的消息。易葶听完,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就站在旁边看她。女生凹了半天造型,终究忍不住说:“你是来发请柬的还是来告诉我别到你订婚宴上捣乱的?你不用担心,我人品要是那么差,你早身败名裂了。”

此时博士却答非所问:“你还打算继续跟着老刘读研?”

“不可以吗?”易葶讽刺地笑了。

“你根本不喜欢这个专业,继续读这个研有意义吗?”男人竟苦口婆心起来。他和赵老师的婚事即将落定,有岳父作靠山,他在学界的发展必然顺利不少。未来的方向对博士来说是清晰可见的,因为他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易葶呢?一年前,我行我素来到这里,为了什么他们都很清楚,但她注定得不到她想要的,因此再待下去对她有害无益。就算不能在一起,但作为前任,他也不能眼睁睁看她这样蹉跎。

“我说呢,原来是来劝我退学的。严启正,你够可以的!”

“我不是这意思……”严启正头疼起来,女人怎么这么喜欢胡搅蛮缠,“我是说,你应该按照以前的计划去留学,那才是更适合你的路。如果你是因为我……”

易葶打断他:“别自作多情了!还真以为你能让我记一辈子?”真是好笑,笑到捂住肚子,笑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笑了好久,她终于停下来,无比平静地告诉严启正:“我有了喜欢的人,这个人不是你,我留下来只是为了能跟他在一起。”说完,她离开办公室,步履优雅,对前男友的错愕视而不见。然而刚从系馆出来,她就难受得不行了。

“不管怎么样,老严有一句话还是对的,老刘太不靠谱了。”齐淼接着絮叨,“我们系之前有个硕士,跟着他三年都没毕业,最后是跪求系主任才勉强过的关。否则,明知他缺硕士,为什么蒋天那么想读研也没选他做导师?所以啊……”

“所以?”

“所以你还是出国吧,考英语了吗?”

易葶蹲在池边,忽然转头,眼里充满星光:“你也赶我走?如果连你也赶我走,我就从这儿跳下去!”

“不是的!哎哟!我的天!”这哪儿跟哪儿啊!男生想伸手把她捞过来,却没站稳,两人一挣一拉,竟双双掉进了池塘里。

“梁意欢?”T大外的肯德基里,梁意欢正忙着啃鸡腿。听有人叫自己,抬头,见到一个男生。那是隔壁班的Jackie,裴光熙的本科室友。他曾与梁意欢在学生会共事过两年,关系不错。

“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是我的母校,探亲、访友、泡妞,干什么不行?”

梁意欢笑:“还敢泡妞,看上哪位师妹了?我立马告诉你家姑娘!”

“你可别乱说话,”Jackie满脸妻管严的苦痛,“我就是回学校办手续的,当然还有点别的事。”他坐到梁意欢对面,从挎包里拿出只粉色信封。

“这……不会是你给我的情书吧?”梁意欢接过来,战战兢兢地问。

Jackie无语:“看清楚!这是请帖,请帖!”

请帖?请帖不应该都是红色的吗?等等——“你要结婚了?”

○胡同天外天

“当一个巨大的物体在移动时,会拖拽周围时空,从而拉着附近的物体一起运动。虽然这种效应非常微弱,但已经被实验证明确实存在……”客厅里,齐淼正在跟蒋天普及广义相对论里的一个推测。

“So?”蒋天不耐烦地问。联机就联机,哪儿那么多废话。

“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崔雯雯为什么分手,但这件事本身就像是一个巨大物体,会拉动你周围相近的关系一同前进。所以你没发觉,昨天跟着你吃饭的妹子,比崔雯雯好看多了吗?”齐淼微笑。

蒋天一呆。自己怎么那么倒霉,为什么和女生吃饭总会被他们看到?是的,最近他转了性,开始频繁约会班里的学生妹。早前,很有几个女生向他示好,想和他吃饭、踏青、看电影,几乎算得上变相的追求。她们脸蛋不错、身材上佳,上课总认真听讲,还总听不懂——对蒋天来说,这简直堪称完美。是以,他偶尔也会有些动心,偷偷摸摸跟她们吃个快餐什么的。但好色归好色,君子色而不淫,他也没干过出格的事。但现在不同了,既然跟崔雯雯分了手,他就又自由了。可无论怎样,自己的感情问题什么时候轮到齐淼这弱智儿童置喙了?于是,蒋天也一笑:“不用羡慕,等你和梁意欢分手了,我给你介绍。反正,你们看起来也快了。”

这是梁意欢收到请柬的第二周,北京城缓缓入了冬,虽然秋风还未把落叶肃清,但暖气片确确实实在发功了。四季更迭,所有人都在向前走——在汪一鸣的引荐下,崔雯雯被录取,已到新公司上班了。目前她和秘书合住,偶尔到组长家过夜,和蒋天再无联系。蒋天和家人商量后决定再考研。因为是再战,态度比上回认真很多。不仅把复习时间排得满满的,也开始多方打听靠谱的导师。空余时间就到培训学校教课补贴生活,更空余的时间则用来和学生妹周旋。而齐淼读博的正式公告也下来了,和梁意欢异地的未来已然注定。两人在公寓天天大眼瞪小眼,如果继续下去,就像蒋天说的,分手的命运是在劫难逃。

这天,梁意欢听完宣讲,就去赶赴Jackie的局。原来那封请柬不是喜帖,而是单身夜的邀请函。不知怎么的,离目标地点越近她越是惶惑。想来,大约是因Jackie说的那些话吧?

给她请柬后,男生颇感遗憾地说:“我以为你和光熙还能在一起呢。你的照片,哦,就是我们一起去欢乐谷照的那张,他一直收在钱包里,直到毕业才拿出来。”因和两人都有交情,Jackie对他们便多了几分关注。也是他告诉梁意欢,裴光熙分手后足有三个月不笑不说话的。

“那家伙肯定以为,只要自己有足够的耐心,你总会消气,总会明白那是误会,然后回到他身边。”Jackie摇摇头,“可惜等了几年,你竟和齐淼恋爱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自知失言,他又赶紧赔笑,“不过人这辈子谁没三五个前任?要是都初恋就结婚,也太悲剧了!”

“你的单身夜,光熙去吗?”梁意欢忽然问。

“我给他发了电子请柬,不过应该不会吧?这家伙在日本呢。”也是。梁意欢笑着自嘲。怎么会问那么笨的问题?提到他,总是自乱阵脚。

入冬的北京,室内有多温暖,室外就有多寒冷。梁意欢呵着气,跟着导航拐进右手边的胡同,走到尾端,却只发现了一扇铁锈色小门。门宽不足一米二,怎么看都像起夜的后道。远处灯光昏暗,周围行人不见,她莫名紧张起来。这么封闭的环境,这么漆黑的夜晚,万一出现几个意图不轨的混混,那她的清白之身不就……此时,铁门幽幽打开,吱嘎吱嘎,十分瘆人。然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我的妈,你终于来了,快进去快进去!我们都喝掉一轮啦!”原来是Jackie。心肝落地,梁意欢差一点就吓尿了。

跟着Jackie进铁门,梁意欢不由驻足。四四方方的小院中有棵长青绿树,树周围铺满白石,通向背后玻璃屋的暖色石板浮在上面,温馨雅致。玻璃屋内暖如阳春,外厅到处是点燃的杯烛,添加的香料使空气中也充满淡淡花香。

“我明天要领证,你穿成这样是几个意思?”刚把外套脱掉,Jackie便不满地嚷嚷。梁意欢低头:黑裙、黑袜、黑鞋……确实不像来贺喜的,倒像来奔丧的。她不好意思地干笑:“如果我告诉你,我内衣是红色的,你会不会觉得很喜庆?”

“像,真像!”Jackie带着酒气大笑,“你俩这么像,干吗要分手呢?”

两分钟后,梁意欢才明白了事主这话的意思。在里间沙发上,她见到了同样一身玄色的裴光熙。当时,他似乎还在回忆刚才的笑话,嘴角上扬。女生心脏骤然一停,他怎么在这里?

“快快快,坐过去。等酒上来,我们就要开始第二轮了!”被后面的人推搡着,梁意欢不知怎么就坐到了裴光熙身旁。说点什么好呢?好,好尴尬……明明坐在软垫上,却坐出了屁股被针扎的感觉。裴光熙却依旧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骄傲得像只孔雀。好吧,古往今来,除了分手那次,在所有跟这家伙的对峙中,她总会败下阵来,真是毫无悬念!梁意欢悲愤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什么玩意儿,好难喝!”酒又被她原原本本吐了出来。

此时,“孔雀”转头:“这是刚才用来做游戏的罚酒,里面有朗姆、威士忌和泸州老窖。”。

“你不早说!”梁意欢更加悲愤了。

那夜之后,虽说两人还保持着联系,但程度轻浅,如飞羽游丝。幸好很久都不会见面了,而等再见时,一切都过去,往事如烟尘。然而,上帝之手再次掀翻了裴光熙的设想。

梁意欢缓过来,终究还是不放心:“你导师的问题如何了?”这家伙刚去日本,就遭遇连番打击,加上他性格内向又孤傲,真怕他无法排解。

“都解决了。”男生迟疑了一下。

梁意欢拍掌笑道:“那太好了!这么说你不用换导师了,他什么时候康复出院的?”

裴光熙低头苦笑,喝下杯中一半的酒。是宿命吧?上周,加藤因颅内大出血抢救无效去世了。他的学生们将被分散到其他的研究室继续未完的课题。无论愿不愿意,这都是他们按时毕业的唯一机会了。由于备选导师强弱不均,同门们在忧伤之余,又开展了一场“牛导”争夺赛。大家纷纷背地里跟心仪的教授套磁,希望能择良木而栖。裴光熙是新生,语言大关犹未过,很多导师更是连面都没见过,自知没什么资格跟别人竞争。而此时,选修课程都结束了,他又恰好接到Jackie的请帖,于是决定回国休息等系里最后的定夺。

梁意欢双手握紧,不知该如何去安慰他。这个人冷淡又自我,最讨厌别人多管闲事,乱说话是会被揍的!经过一番缜密思考后,她豪气地拍拍裴光熙的肩:“我看,你还是辍学算了!”裴光熙皱眉,“你自己不都说了吗?其一,日本经济低迷,留下来除了受辐射,基本没前途,还要随时为余震、海啸担惊受怕,不划算;其二,这次你回去,万一被分到个离异又饥渴的中年大妈手下,身心得多受摧残?还不如回来找工作。听说现在做快递的收入比一般的白领都强了去了……”

裴光熙的脸色,越来越森然;梁意欢的话,越来越微弱。在他打算掐死她的关头,Jackie跳到他们面前:“我说你俩,别光顾着和老情人叙旧,要有集体意识!来,我们继续!今天不玩虚的,是兄弟的就干杯!”

也许不疯狂,就不叫单身夜了。所有人——包括Jackie自己——都被灌下了无数滋味奇怪的液体。两小时后,梁意欢喝到了连路都走不直只知摇头傻笑的程度。裴光熙也相当眩晕,但他和以往一样,仍是人群中最冷静的一个。快散场时,他忽然想到很重要的问题:“你有叫齐淼来接你吗?”

“当然啦,我又不是笨蛋!”梁意欢摇头晃脑,脸红得跟火爆小龙虾一样。

○比大脑诚实

喝酒喝到最后,处处飞禽走兽。本来说要通宵,但刚过凌晨,Jackie就烂醉如泥,被新娘愤怒地抬走了。群龙无首,自然索然无味。有人用拳头撞了撞墙,吆喝一声:“明儿还要加班呢,散了吧,散了吧!”然后大家就真的散了。其他人鱼贯而出时,裴光熙才猛然发现,都这个点了,齐淼怎么还没来?

“你不是笨蛋,我才是!”扶着东倒西歪的梁意欢,裴光熙对着天空由衷感叹,又这样轻易相信了她,当真无药可救。

旁边的梁意欢忽然开心地叫唤:“看,北极星耶!”

裴光熙仰头,上面除了雾霾,什么都没有。然而,梁意欢却仍在傻笑。三杯两盏烈酒,她的脸比平常俏丽了些,很是……好看。裴光熙的头更疼了。这次回国,他甚至没告诉蒋天和齐淼。一是决定得仓促不想麻烦别人;二当然是,不想与梁意欢见面。

“我送你回公寓吧。”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谁知,梁意欢不知发什么神经,竟使劲跺脚:“我不回去,不回去!”说完蹲在地上。

“喝成这样不回家干吗,等着被人掳走?”裴光熙无奈。

“你管我,反正就不回去!”梁意欢往后一倒,直接躺在地上,看来真是喝大了。

一男一女,一站一躺,大眼瞪小眼,瞪到最后还是裴光熙认输了。天高夜深,风寒露冷,总不能把一个女生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因是特地回来参加Jackie的局,所以裴光熙住的地方离酒吧不远,步行十分钟就到了。旅店叫喜庆屋,由传统四合院改造而成,也在老胡同里。粉墙、门楼、飞檐、照壁,这些原有的老建筑让酒店不用再刻意装饰,便已京味浓郁。地上铺着石板,青苔若隐若现。园中有棵百年枣树,四周遍植乔木花树。角落里,红梅似火白梅若云,杏黄腊梅香气纯馥。

如此良辰美景,裴光熙却顾不得欣赏,连拖带拽地把梁意欢弄回房,并衷心祈求千万别有人看到。毕竟,自己拖着她的模样,实在太惨不忍睹了。还好,梁意欢并没再继续借酒发疯。刚开门,她就朝床奔去,左右滚滚没了动静。

裴光熙锁上门,靠墙而立,心下怅然,不过这怅然很快就被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替代了。他环视四周,喜庆屋果然屋如其名:照明用大红灯笼,床边是大红纱帐,玄关放大红梅花,床头还贴着……大红对联!盯着那娇艳的颜色,眼波扫过床上女子张牙舞爪的姿势,他终于明白那种奇怪感觉的源头了——这里也太像洞房了吧?

裴光熙也醺然,洗完澡躺在沙发上不久便失去了知觉。大约喝了酒,神志不清,很少做梦的他脑子里画面却一直在闪。一会儿是图书馆后的草地,一会儿是东京的铁塔,一会儿是加藤慈祥的脸,一会儿是陌生女孩在摇晃他……

“别摇了!”半梦半醒间,他侧了侧身。又过了一阵,胸口忽地贴上来什么东西,温温软软的,很舒服。

“裴光熙,裴光熙?”耳边传来熟悉又欠揍的声音,“裴光熙,醒醒!”“嗯?”

“睡睡睡!就知道睡!你猪啊!”见他没动作,对方又拼命摇晃他,“说!你是真不喜欢我了吗?”困意让他睁不开眼:“喜欢什么……”“我啊,当然是我!梁意欢!”

梁意欢?神经病啊……等等,那摇晃的动作好像不是在做梦!裴光熙猛然转醒,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梁意欢趴在了他身上!更恐怖的是,她已经把自己剥得差不多了!“你……”裴光熙的眼珠子都要弹出来了,这是他此生从没遇到过的状况,一大老爷们儿,难道今夜要被……

喜庆屋在暖气的供应方面非常慷慨,过盛的热量中,意识恍惚的梁意欢把裤袜、裙子都脱掉了。她用脸抵着裴光熙的下巴,光溜溜地贴着他的身体。尽管还隔着层睡衣,裴光熙却还是沸腾起来。

他惊愕得不知所措时,梁意欢却做出了更过分的事!她慢慢移动,支起身体,与他悬空对视。长发从空中垂下,落在他颈窝,令他酥痒难忍。她一脸怒容:“问你呢,你还喜欢我的吧?”还没等他回答,她就自顾自地俯下身,对上他的唇。

带着酒味的舌尖在口中探寻,轻柔又深邃,就像在寻找他没说出口的答案。裴光熙仿佛被定了身。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吻过他了。而除了她,他也不曾吻过任何人。心脏剧烈跳动,酒精也上了头,晕晕乎乎的,男生也不自知地开始迎合她的动作。两人变得无比亲密,唇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他翻身把梁意欢压在下面,女生紧紧抱着他的背,抚摩他的脊椎。

好炽热,仿佛氧气也不存在了。那么熟悉,那么陌生,那么情难自禁。他和她那么专注,忘记了一切,就沉浸在这样的吻里。

她的吻技,似乎进步了?裴光熙还记得她和自己的初次拥吻有多么生涩——礼堂后不知名的树下,两人互看,脸部越来越近,近到一公尺,过程中却笑场无数次。他终于受不了地把她的头摆正,呵斥道:“你就这样,别乱动!”然后捧起她的脸,低头。芳泽无加,铅华弗御,那时的裴光熙想到了《洛神赋》。曹植咏诵的女子,也是这般不施粉黛,可亲可爱吧?

“亲你一下,用得着那么痛苦吗?”不知何时,裴光熙已放开面前的女生。敢问有谁接吻会把嘴巴闭得这么紧的?他释放的又不是毒气。

然后,他听到梁意欢气急败坏的反驳:“人总有第一次的啊,难道你希望我很熟练?”想到这里,裴光熙笑了,但就在这一刹那,却又极不舒服。这样的熟练不会是无师自通,而让她熟练起来的那个人是齐淼吧?

羞愧如猛兽,掐住他的咽喉。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回床上去……”裴光熙的声音沙哑了。梁意欢却依旧紧紧抓着他的睡衣,固执地望着他,非要等到答案。裴光熙有些愤怒。怎会有这样的事,她到底想怎样?“梁意欢,你还知道你是谁吗!”

歇斯底里的大吼,终于让拉着衣角的手松开了。如被烧好的明虾一般,女生慢慢蜷起身体。半晌,她哭了,伤心且委屈。哭着哭着,她突然反吼:“凭什么怪我!是我让你住进来的吗?”为什么要把责任都推给她,挑起事端的明明是他啊!她和齐淼本来好好的,可裴光熙就像天外来物,把所有的秩序都打乱了。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改变,但其实什么都变了!她与齐淼,兴许就是从他搬进来起,就注定会一点点走向不可挽回的局面了。

好希望一切都能复原,所以她不断用“恋爱终将平淡”来说服自己。然而,身体比感情还要诚实。看到他,她全身沸腾,连呼吸都变得炽热。体验过这样强烈的感觉,她还能继续骗自己吗?是,她背叛了齐淼,但她怎么能是这样的人!

被压抑着的哭腔,慢慢变成了异常惨烈的涕泗滂沱!

裴光熙坐在离女生半米远的地方,很想跳楼。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吧?如果不是,自己怎会伸手揽过她,把她抱在怀里?胸前的一片都被眼泪打湿了,很久之后,他又听到刚才那个问题:“你还喜欢我的吧?”

惊诧和羞耻在理智里尖叫,他知道怎样的回答才算正确。可不知为什么,却更深地抱紧她,又一次吻了她。这次的吻,很轻很长,夹杂着她的泪水,咸涩无比。像在安慰她,也像在安慰自己。权当是那几十杯酒的作用,就让他……也任性一回吧?喜庆屋外,没有满月亦无星光。雾霾之上,银河遥遥。惊天动地的成就抑或无法回头的错误,其实都比划过天际的流星,消失得还要迅速……

○反思VS实证

“我的天,你们……”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是钟翌。

“我们……我们喝了那么多酒,最后却什么都没发生,酒品是不是很好?”

“真的?”“真、真的……”

时间倒回到梁意欢醒来的那一刻,也就是Jackie单身夜翌日清晨,“天亮请睁眼”——阵阵幽香蹿入鼻息,画面渐渐清晰。像无数电影的片段,短暂的空白后,记忆碎片纷至沓来。Party、罚酒、星光、梅香……她努力回忆,一点点拼凑出昨晚的图像,之后红晕爬上脸。

“醒了?”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声音很熟悉。

梁意欢本能地闭眼。千万,千万不要是个裸男啊!

“你……在干吗?”

梁意欢颤颤巍巍地睁开眼,一口老血终于回笼——裴光熙穿戴整齐,脸上是她最熟悉的那种没有表情的表情。“你……我……”

“退房手续我办好了,你可以继续睡到十二点,离早餐结束还有一个小时,我已经吃完了。”忽视掉她的吞吞吐吐,裴光熙依旧淡定。总之是那种,一夜情后男人最正常的淡定。可他们不能算一夜情吧?因为什么都没发生啊。想到这里,女生又脸红了。

“昨,昨天……”“昨天你表现不错,到了最后都没吐。”

“这,这样啊?”梁意欢鸵鸟般缩回被子里。这就是她和前男友的差距。尽管心里同样都是节操碎了一地的呼啸声,但后者就是有能力粉饰太平。当然,表面的平静并非真的平静。

裴光熙醒来时天空仍是月白的,梁意欢在他身旁熟睡着,脸色粉嫩可爱,甚至还流着口水。这样的画面让他不禁心动。曾无数次想象过,分手会不会是一场梦?会不会一觉醒来,这样的脸就在身边?可就在那一刻,羞耻感却犹如梦靥般冲上头顶。裴光熙到盥洗室,用冷水连洗了三把脸。抬头,见镜中自己,不由心生厌恶。昨夜因酒意而刻意忽略不计的难堪感全部回潮,简直让人无风凌乱。

必须离开这里,现在马上立刻!明明是这样想,却拖拖拉拉留到现在,甚至等到她转醒……真不知自己在干吗!裴光熙懊恼地吸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得去机场了。”

“What?你就让他这么走了?”钟翌大叫。天啊天啊天啊!

“是啊,不然呢?”

“你不打算让他负责?”

“负……什么责?”

“万一你怀孕了怎么办?你们到底有没有做安全措施?上次你生日,我不是送了你一盒珍藏版的Durex吗?你随身带着吗?”咖啡厅本就没几个人,此刻更是安静,空气中只剩钟翌哒哒的扫射声,动静之大连路过的服务生都忍不住盯着两人看。

“不是都说了吗,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发生!”梁意欢终于凄厉地叫起来。

裴光熙走掉,留下脑子一团浆糊的她。抱他、吻他、为他流泪,这些片段像红色警示灯,在她脑子里闪闪闪。尽管没到最后一步,但也算失节了吧?这让她要怎么面对齐淼?更让梁意欢羞愧的是,她似乎并不后悔。这是多么的道德沦丧!

那天梁意欢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她到公寓时,蒋天正躺在沙发上用暧昧的语气对着手机说什么,见到她,忽然以研究的目光审视了她一番,看得她一阵心虚,不得不先发制人:“偷偷摸摸的,跟谁说话呢,肯定不是雯雯吧?”

“当然不是,是我在培训学校认识的妹子。”

“你不是刚分手吗,怎么这么快就跟别人勾搭上了?”

蒋天大笑:“崔雯雯连男朋友都有了,我就和女生聊聊天,相比之下,是多么不快。”

梁意欢打量着他,疑惑极了。看上去,分手对他造成的伤害似乎是零啊!

“跟雯雯分手,你不伤心?”“我伤心。”

“她跟男人跑掉,你不难过?”“我难过。”

“那你怎么还会是这副德行!”多年感情一朝散去,何以那么快就复原?

蒋天皱眉:“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像复试失败后那样要死不活?”不应该是这样吗?伤心难过、悲痛欲绝,是分手的基本礼仪,也是对逝去感情最好的尊重。此时,蒋天一脸沉痛:“欸,其实吧,我就是太伤心太难过,需要转移注意力才寄情于她人的。”

什么,寄情于山水间怎么变成寄情于妹子了?是不是结束这样一段长跑型恋爱,虽疼痛,习惯后却反而让人有松了口气的感觉?梁意欢陷入沉思时,蒋天话锋一转:“还说我,你们居然彻夜不归,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万一我也遇到尾随男怎么办!”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呢?几秒后她反应过来:“你说的‘们’,是什么意思?”

“在哪儿呢?”梁意欢给齐淼发消息,据说他昨天也没回来。简单四个字,打好了删、删了又打,反反复复三遍,最后她终于气馁地把手机扔到床上。心里一团乱麻,脑袋里一团浆糊,坐在电脑前精神颓丧。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想不清楚的时候,就写吧。这是无数前辈在恋爱受挫后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华语歌坛有九成都是情歌的原因吧。她随手在桌面新建文档,记录起这一年来和光熙间发生的故事。到蒋天出门约会时,她已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几万字。如果论文能写得这么顺利,她早毕业几百回了。

这时,齐淼终于回来了。他开灯,发现梁意欢站在卧室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两手背在身后,像拿着菜刀。他警觉地盯着梁意欢的手,不会真要过来砍人了吧?

“意、意欢?昨、昨天老严让我整理资料,太晚……我、我就睡办公室了。”

梁意欢却指向旁边的卫生间:“热水好了,要不要洗澡?”

左眼跳福,右眼跳灾,齐淼总觉得不祥。梁意欢这几天也对自己太好了吧?好到他忘记冲马桶都没被批评。难道她跟踪自己?左思右想,觉得这也太不可能了。去医院看易葶,他是从学校直接出发的,她怎么会知道?

齐淼和易葶掉进秀水苑的池塘,他没事,易葶却感冒了。起初以为吃吃药就能好,结果拖到最近情况急转直下,她在办公室竟晕了过去。因为是自己的过失,齐淼格外上心,连着好几天都在医院待着。易葶也乐得使唤他干这干那,昨夜还非得让他陪着看电影。虽然照顾生病的师妹很正常,但彻夜照顾师妹就显得有点可疑。何况,他们也确实很可疑。特别是昨天看电影的时候,易葶激动之下还握住他的手,握得齐淼心跳不已,恨不得跳到病床上,跟她一起激动。但这些,梁意欢不可能知道吧?如果知道,自己早被五马分尸了,还怎么会坐在影院里一起看恐怖片?齐淼偷偷观察梁意欢又悄悄把头转向屏幕,极力忍住尿尿的冲动。虽然内地的恐怖片粗制滥造饱受诟病,但当白惨惨的脸外加血淋淋的头出现时,还是很恐怖的!这是不是什么新型的恋爱惩罚措施?齐淼简直开始怀疑起来。

这时,女朋友突然捉住他的手,又把头靠了过来,十分小鸟依人。男生有些吃惊,她很久没这么主动过了;更让他吃惊的是,看完这部恐怖片,在回家路上梁意欢还扑过来吻了他。那吻又深又缓,又细腻又绵长,绝对能代表他们恋爱以来接吻的最高境界!在仅有的理智坍塌前,男生用余光瞥向天空,谁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答案欠佳,但显然她不再生自己转博的气了,齐淼很高兴。不过,此刻抱着他的人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没感觉呢?

○爱情证明题

单身夜的事,梁意欢掐头去尾告诉了钟翌,钟翌的意见令她沉痛不已:“承认吧,你对齐淼没感觉了。”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梁意欢十分肯定,那是个意外。

“好啊,Show Me。”这只死鸭子嘴实在太硬,“你要知道,身体比大脑诚实多了……”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钟翌认为,感觉这种东西因为会被理性影响,所以很不靠谱。不过好在身体不会,所以该试着去抱、去亲、去牵手,必要时滚滚床单也行!届时,再注意观察自己的感受。是脸红心跳、甜蜜酸涩、幸福盎然,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那么一切结论就昭然若揭。

梁意欢很是惊骇:“你怎么能设计出这么变态的实验?”

“你才变态,这叫内在的洞见!”

为了获悉内在的洞见,梁意欢决定接受这个实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给钟翌也证明给自己看:她还深深地喜欢着齐淼(而这本来是不需证明的事)。于是连着好几天,她变着花样地完成钟翌要求的规定动作:比如,看着恐怖片,在最骇人的情节中娇羞地躲进齐淼怀里;又比如,在月黑风高的马路上,抓住对方主动而殷勤地献吻。

而测试的结果……真是混蛋啊!吻着齐淼,吻到对方都激动地喘息起来,自己却只是在做机械动作,动到最后麻木。欸,难道必须要去尝试那件难度系数顶级的事吗?

“你……”女友洗完澡,着蕾丝睡裙躺在床上,睡眼蒙眬地看着自己——这本是非常香艳又美好的画面,但不知为什么,齐淼却感觉瘆得慌,腿都开始发软了。

如此时代,男青年到了这个年纪,若还是处,说出来简直是会被嘲笑的啊!这也是当初齐淼为什么同意和梁意欢到校外租房的直接原因。否则,本已够穷酸的他,主动放弃学校宿舍,月月从生活费里省下钱交房租,不是神经病吗?然而现实太残酷,由于女友过于传统,是以齐淼到现在还是处子身,这简直让他欲哭无泪。他一大男人,要处子身干吗?

“你又不信天主教,干吗守着这些清规戒律呢?”为了改变她这种落后保守的观念,齐淼百折不挠。

可梁意欢总是振振有词:“虽然我不是教徒,可我是党员啊。”

齐淼睁大眼,不能理解她的逻辑。党员怎么了,党员必须禁欲?

“我是说,我是个党员,既然有自己的原则,那无论面对诱惑还是武力,都绝不会就范的!”真是好……高尚呢。若齐淼再激进些,对方就会双手护胸非常警惕:“你想干什么?再过来我就叫了!”她还真吼出“非礼”,同时做出踢裆的动作以示威胁。

斗智斗勇数次后齐淼终于放弃了,在滚床单这件事上,他赚足了眼泪,博得了蒋天深刻的同情:“你们的恋爱太纯情了!”所以现在,她是在干什么?齐淼吞了吞口水,其中肯定有重大阴谋。

为了证明自己对爱情的坚定,梁意欢豁出去了!她对齐淼勾勾手指头,烈士就义般地说:“来吧!”

齐淼喉咙发痒,感到身体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机会转瞬即逝,此刻不抓住一定会后悔终生!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跃到床上。这一跃,好家伙,床都颤抖了。今夜,无月无星却吉星高照,眼看大局已定,齐淼十分激动,直到——“痛痛痛痛!梁意欢你干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钟翌捧腹,实在太好笑了,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你就这样把他踢下床了?”

“嗯。”梁意欢声音极低的应声。

钟翌撕心裂肺地笑着:“他什么反应?”

“他……”

当时,齐淼趴在床边,眼如铜铃。这女人到底想干吗?

女友既已挑逗,那作为男生,在这种时候还客气也太不礼貌了。齐淼立刻压在她身上吻住她的唇,双手同时上下巡礼,之后摸上对方柔软的胸部。梁意欢哼哼两声,那音调让齐淼觉得她进入了状态,于是向更“罪恶”的地方伸出双手……

“我已经很忍耐了,只是最后实在扛不住……”讲到这里,梁意欢羞红了脸。

钟翌的笑声转弱:“怕疼?”

梁意欢摇头。

“有处女情结?”

似乎也不是。是当时……她眼前居然浮现出了裴光熙的面孔。他那面无表情但悲情的幻象令她很内疚,之后是更多的内疚。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大小腿自然上扬,然后就是自己身上那人忽然惨叫一声……

“后来呢?”“后来又试了几次,可每次都……”每次身体都似乎在主动排斥着,最后齐淼发软,举手求饶:“意欢,我还不想残废呢……”

钟翌又不知廉耻地笑了:“对着裴光熙的时候,你也这样吗?”

裴光熙?那真像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名字呢。从胡同回来,她就再也没联系过他。

真是糟透了!裴光熙离开旅馆,打车到机场,在候机厅坐了四个小时也没等到飞机,接着竟被通知航班换了。他坐上回家的飞机时已接近下午,途中又遇上雷雨,飞机掠过江城,迫降到千里之外的军用机场……在靠墙站着等待广播时,破罐子破摔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呵呵,地震说来就来,导师说死就死!这种时候,前女友还跑来凑热闹说她爱他!哈哈,现在连飞机都来跟他作对!到底还要不要他活了?最让他不可忍受的,是自己脑中仍不停闪现梁意欢时而娇羞时而癫狂的脸。他的记忆力本就很好,好到她每个表情每个吐字的语气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从这里回去,就永远划清界限吧。可如果划清界限,就再没可能了吧?但她现在是齐淼的女朋友……几股声音交缠冲击,快把他的大脑内壁给震碎了。

不能比这更惨了吧?不,能的。就在裴光熙回家第二天,他那神通广大的娘就拿着姑娘的花名册,妈妈桑般坐在他面前:“这些女孩子,你总不能一个都看不上吧?”早在半年前,裴光熙初次到日本,裴妈妈就发过电子版的文件给他了。这几个月,她陆续修订,增添新条目,删除有变化的,形成了《候选人2.0版》。

裴光熙翻着印刷精美的册子,头疼地嚷道:“我导师刚去世,学校那边还没着落呢,哪儿有心情给你选美?”

裴妈妈立刻开骂:“学校的事归学校,导师总会解决好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和你爸更着急你的婚姻大事。”正说着,大妈脑中突然闪回前天的综艺节目,“你告诉妈妈,你性取向没问题吧?”“啊?”

裴妈妈痛心疾首:“你不会是什么……同性恋吧?我告诉你,我跟你爸爸很传统的,要是你喜欢男孩,我们可接受不了!你不是吧?”最后那句,竟问得怯生生的。

裴光熙简直炸裂了,现在的电视都在演些什么啊!他吼起来:“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裴妈妈松了口气,否则他那些室友,个个都很可疑。她指着花名册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这些女孩子你一个都看不上?”

“都看不上!不漂亮、不文艺,没意思!”

裴妈妈沉默,裴光熙也沉默。他想,这就该Game Over了吧?可才过了半分钟,大妈突然一拍大腿:“哎哟,我怎么忘了把附录给你看!”

还、还有附录?

○下一刻决定

毫无疑问,梁意欢失败了。喜欢这种事,若已到了需要证明的地步,还能叫喜欢吗?钟翌问她的问题,她当时没回答,回家路上却哭了。不是,确实不是的。在光熙面前,她有浑身过电的感觉。她见不到他,那种满心的思念,和与齐淼相处时完全不同。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或者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这样?若光熙从未在公寓出现过,结局会不会不同?她,也不知道。也许钟翌说得对,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真实,但要结束一段关系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不过,梁意欢内心的翻江倒海齐淼毫不知情,因为他正忙着进行一场心理学调研——

“她小时候肯定受过什么刺激。”他很肯定地对易葶说。这几天他研究了普通心理学、变态心理学和犯罪心理学,之后得出了这个重大结论,“据说,人在亲密关系中表现出来的障碍通常源于童年阴影,你说她会不会曾经被……”

“不会吧?”易葶盯着齐淼手上的科普书,觉得他女朋友若是听到这种话,肯定立马让他跪主板。

“那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耍我?”齐淼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先勾引他上床,再把他从床上踢下去,简直有病吧!

“也许因为她是第一次?你知道女孩子没做过这种事的话,通常比较紧张。”

听到“第一次”,齐淼的眼睛突然迸出贼光:“你确定?”

易葶摊手:“通常说来,女孩子的身体和感情的关系很密切。若我不喜欢一个人,那他对我做的任何动作都像在侵犯我;反之,若我喜欢他,我会想要靠近他,无限靠近他。”没注意到旁边的男生已开启了脑补模式,易葶还在继续,“若能融进他的身体变成血肉最好……”

融进身体……齐淼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易葶和他导师翻云覆雨的镜头,实在难以想象:老严那种伪君子,在床上会表现成什么样?

照易葶的说法,告别童贞的过程都会有些问题,那要不要再试试呢?但回想起那天的情形,又好害怕身体的重要部位受到重击。齐淼十分纠结。到了公寓,他的心情依然摇摆不定。刚打开电脑,就发现梁意欢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旁边。

“齐淼,我有话想跟你说。”她看着他,一副很难过的模样。

可还没听她要说什么,齐淼就本能地双手乱摆:“意欢,假如你要还想试验,能不能缓两天?我、我膝盖还没好呢。”

“……不是这个。”梁意欢说得更艰难了。整整一周,她寝食难安,却做不出任何决定,只好泡在办公室写论文。昨天,她拿到研究补助,想请齐淼开荤并道歉。但在离他办公室五米远时,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欢声笑语,走近一看,易葶和齐淼坐在办公桌前,分享着同一副耳机,似乎看什么视频,投入得很。两人对视一眼,笑得旁若无人。

好奇怪……女生犹然记得自己初见易葶时的那种敌意,犹然记得在严博士的课上撞到对方靠着自己男友肩膀睡去时的愤怒。而眼下,她的情绪竟毫无起伏?没有愤怒,没有焦灼,也没有嫉妒……是的,她不嫉妒。为什么?梁意欢悄然转身,这一刻,她终于有了决断。

分手吧。真的,再这样下去,对齐淼太不公平了。你不爱他,或许你从没爱过他。你对他的喜欢那么少,光熙一出现,它轻易就消散了。就这样吧,趁还没伤害到彼此,画一个句号,把过去当成美好回忆。不能给你未来,我还你现在,安静结束也是另一种对待……似乎,有这样一首歌存在吧?

“不是的,我是想说……”梁意欢深呼吸。折腾了仨晚,对着镜子排练了无数遍,就为说这句“分开也是另一种明白”。然而,千钧一发时,齐淼忽然大吼:“混蛋,怎么蓝屏了?”

“我是想说……”

刚开头的话又被打断:“意欢你等等再说,我得重启一下。”于是,梁意欢只好站在原地等他重启,重启七次后,电脑屏幕依然一片蓝光。“不会吧?”齐淼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绝对是下一秒就要泪奔的前奏。他对着电脑左右捣鼓,情况依然没好转,“我得去趟中关村!”

“现在?”梁意欢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为了这一刻,她都准备好久了!而且今天蒋天也不在,是提分手的绝佳时机。

“对!现在、立刻、马上!”电脑坏死在齐淼看来,是和大脑坏死一样的巨大事故,是比连不上Wi-Fi更严重的事故——Wi-Fi没了,是鸟没了翅膀;电脑坏了,是鸟彻底归西了。事关生死的危机感,让他立刻蹦起来,把笔记本电脑扔进书包:“老严的项目资料全都在这里,要是数据丢了我会被活刮的!上帝、阿拉、发哥保佑,硬盘您可千万别有事啊!”

眼睁睁看着兵荒马乱的齐淼跑掉,梁意欢自己也兵荒马乱起来。不是只有好事才多磨吗?怎么分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