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抬头又见北极星

人是孤独的,也必将孤独下去,但总希望着陪伴,无人例外。最好的陪伴,当然是身边有触手可及的温暖;但若不行,在远处点上一盏灯也能过关。就让我知道,还有人在等我、关心我,把我的快乐幸福,看得很重要。

○孤独之悖论

七月流火,八月酷暑,北京夏天的标签独特而醒目。望着窗外的炫光,梁意欢想起很久前内地一部叫《北京夏天》的青春剧。“有那种变态女上司当头,你还敢公然走神,真是作死……”若是裴光熙,肯定会这么说吧?她望着网页上置顶的头像,愉快地想。

这是梁意欢在KN实习的第三周。实习生不值钱,每天不是往返于打印室取资料就是在搜索引擎上寻找无关紧要的数据。不过,梁意欢期待不高、心态不错,认为开眼界是首要任务。何况,充满设计感的办公环境,职场剧般的商务着装还有随处漂流的英式发音,这其他的一切都非常令她满意。当然,这其他的一切里并不包括她的直接Boss。那是位年过三十的单身女青年,她有个烂大街的英文名:Lucy。

来KN的第一天,女生就被HR带到企划D部,介绍给负责人。Lucy是那种很能代表外企女白领的人物,妆容得体,说话简短。这样的形象,明明是女实习生对未来自己的期望,可——“为什么会有股寒意呢?”坐在电脑前,她在群里问大家。

“因为是女上司吧?”第一个回答的是裴光熙。众所周知,女上司是种神奇生物,对手下的年轻女孩通常都“心狠手辣”。

“对,异性相吸,同性相斥!”齐淼蹲在青海某耗牛肉厂的生产线旁附和,“比如我吧,每天都恨不得把严启正掐死,可易葶就觉得老刘挺好的。”他恶狠狠地打字,完全不认为在背后喷导师有什么不对。

梁意欢若有所思地摸下巴,好像,有点道理啊。

梁意欢假模假式地扮演着白领丽人时,裴光熙又踏上了日本的土地。尽管齐淼把他的留学生活称为敢死行动,但对裴光熙而言,十万学费早交给了东大,不去也太便宜小日本了。不过这回,他也好歹有所收获。他拜访了自己一直用邮件联系的导师加藤永野,还到将来要就读的研究室去参观了一番。加藤先生年近花甲,他慈眉善目、语气温和,是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生产管理领域有过很多重要的学术成果。在这样的人手下,即便做不出什么成就,至少也不会像齐淼一样累得半死。若非要说拜师加藤的坏处,那就是在他门下注定艳福寡淡。

“不会吧?”梁意欢完全不信。传说中的日本女生,就算不性感,也应该很可爱。裴光熙呵呵,加藤手下的女研究生平均颜值本就低,但如要评选垫底族群,却非本国人莫属。

“男生呢,男生长得怎么样?”梁意欢关切地问,好像假如有男神关她什么事儿似的。

考虑到自己也在这范畴中,裴光熙是这样回答的:“男生都相当不错。有个阿联酋的小哥,英俊中带着狂野,狂野中又有内敛,内敛中还饱含对中西文化的融会贯通……”等等,自己为什么要用蒋天的口气跟她说这么多?看着自己打出来的长串字符,裴光熙陷入沉思。

他早察觉到了,自地震后从日本回来,他和梁意欢的距离就越来越近,近得都有些令他不安。他明明可以装作不在线,可以在线隐身,可以干脆把她拖到黑名单——若一个人想不理睬另一个人,总能找出一万种借口,采取一万种手段。所以,难道不是不能,只是不愿?

没错,是不愿。即便只是文字和表情包,或是段无厘头的语音,也代表着设备那头存在着一个温暖的活生生的人啊!如果连这些也没了,那以什么来抵抗两千公里飞行距离的寂寞呢?最近登顶东京塔观赏夜景,他隔着玻璃俯视东京都的光怪陆离。周围的人用不同语言交谈着,有一点吵。那一刻,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失落的。一直以为,自己很喜欢独上高楼、独享美景,可就在塔顶,明明处于如此状态,却突然有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也许……他一直误读了自己?

但五分钟后,他的心情却渐渐好了起来。因为有人告诉他,她的上司正在办公室的走廊上表演猫步,没发现裤子在臀部撕裂出一道口子。“嘿嘿,最后是我们部门的大领导悄悄告诉她的,多尴尬啊,那可是个男的!我都笑死了!”

裴光熙失笑,他完全能够想象出梁意欢小人得志的模样。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玻璃外的灯光有了血色,而那些环境背景音也不再令他那么烦躁了。真是很奇妙的感觉,当世界的另一端,有人在和他谈着有趣或无聊的琐事;世界的这一端,被印刷了无数次的异国奇趣似乎才有了风情。

无疑是喜欢孤独的,但又同时期望着不要时时孤独。人,想要的总是太多。

○突袭咸水湖

很快,梁意欢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实习工资,简直开心到炸。虽然——“一天七十,KN是在打发要饭的吗?还国际大公司呢,狗屁!到大街上发传单时薪都比这个高吧?”钟翌在线上勃然大怒——这就是传说中的边际效益递减吧?所以收入太高的家伙,幸福的阈值也太高,不易感到开心,梁意欢自我安慰着。

钱是少了些,但聊胜于无。拿着这笔钱,梁意欢给爸妈汇了一点,为钟翌买了礼物,请蒋、崔二人吃了麻辣香锅,到龙泉寺为裴光熙求了平安符,最后轮到自己的男朋友更是丝毫不敢马虎:“齐淼,我发工资了,手里有一大笔钱,你想要什么?”

然而这条信息,齐淼根本没看到,他手机被泡在啤酒里,每个外接口都充满了金色液体。男生盯着喝了两瓶威士忌却仍没倒下的女生,目瞪口呆。此时,对方还在一杯杯地接力,边喝边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那晚的饭局明明就是自己与严启正之间的转折点啊。

从酒里抓出刚买的iPhone,齐淼要哭了:“姐姐,该问这句话的是我吧!”

那晚,酒店近在咫尺,易葶难以克制地抱住严博士。严启正怔住,很久,他握住了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再后来,他转过身看着她,以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眼神。

“也许还是喜欢的吧。”就算她失聪也能肯定,当时他的确是这样说的!这个人,不是情场高手更不是恋爱演员,他绝不可能在做戏。当他看着她,眸里的光是不会骗人的!

我就知道,你还喜欢我……易葶情不自禁地圈住他,两人拥吻起来。那个吻细致缠绵,带着时光的间隔和分离的痛苦。无论如何,最后都只剩下快乐。星星之火呈燎原之势,两人辗转进了酒店,激动地在榻上翻滚……后来,严博士忽然没了动静。易葶睁眼,发现他在旁边睡着了。她笑骂着,心中却满溢幸福:她知道,她就知道!他们还可以再在一起,当他吻她时,她就无比确定了。

第二天,易葶醒来没见到严启正,于是偷偷回自己房间换衣服。在楼下餐厅再见到严博士时,他一如往常地在窗边啃黄油面包。易葶跑过去,开心地坐到他对面:“早!”然后等待对方重新充满柔情蜜意的回复。

可是……“早。”他的确回应了,但神态、语调、情绪,完全不是易葶所希望的那样。他在用一种像对待陌生女学生那般非常礼貌又非常理性的语气和她说话。

易葶盯着他,很是困惑。她就这样看他,看了很久很久。

“再不去吃,Omelette就没有了。”男人边笑边划开牛排。

“你昨天……”易葶的眼泪都要上来了,昨天明明……

说到昨天,严启正这才抬头:“昨天真抱歉,酒量实在太差,谢谢你把我送回房间,还照顾了我一晚。”他,礼貌极了。

易葶皱眉,这是什么意思?逗她玩儿吗!正要发作,不远处却传来齐淼和本科小朋友的声音,这帮人就那么没眼力见地在旁边那桌坐下,让红着眼的易葶没法再开口。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独处。严启正很聪明地勒令学生回房间收拾东西,自己则提着行李跟来接人的厂家寒暄。直至进站,他都跟她保持着合理的距离。火车上,几人睡在同一隔间的硬卧里。也不知座位是谁安排的,严启正恰好在易葶上铺,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无法与他交谈。

青海,是课题的最后一站。这里的调研完成后,暑假就真正开始了。对座的齐淼充满了早死早超生的快乐,不停对着手机说话。恋爱中的家伙真是快乐呢,易葶呆呆地望着上方的床铺,这么想着。

半天后,火车到达西宁。出了火车站,大家在广场上休息,等厂家派来的小面包车。严博士站在最前方,似乎在联系什么人。易葶看了一眼他挺括的脊背,又抬头。西北的天空,宽阔又深远,湛蓝背景上流云稀疏。收回视线的瞬间,她突然发现有个女人正朝他们走来,步子不疾不徐,愉悦轻快。

“等多久了?”严博士迎上去,很自然地接过女人手上的行李。

女人微笑,恬静中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羞涩:“早到了半小时,也不太久。”那声音不大,却刚好让所有人都听到了。当她的目光扫过严启正身后,站在易葶旁边的齐淼差点吹起口哨。

“赵老师!”齐淼向女人点头致意,并八卦地“嘿嘿嘿”起来,一点儿都没注意到易葶那仿佛被液氮冻住的表情。

严启正忽然咳了咳:“都认识的话,我就不介绍了。赵老师正好在西宁度假,对我们的项目也很感兴趣。所以接下来几天,会跟大家一起到厂里考察。”除了易葶,其他人都露出促狭又祝福的笑容,那意味再明显不过: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我们都懂的!

“老严逊毙了,恋爱就恋爱,有什么不能承认的?”齐淼学着导师的口吻说话,“正好在西宁度假,对我们项目感兴趣……呵呵,这种借口亏他想得出来!”虽说这季节里青海不冷不热,正是游盐湖的好时候。可如果因此就相信那伪君子的解释,无异于直接暴露自己智商的短板。两人的缘分,到底如何玄妙,才能恰好同时到西宁站?有这样的运气,买福彩都是会中的吧?

齐淼的絮叨逐渐变成白噪音,易葶逐渐失聪,她只是看着前面与严启正并肩而立的女人,看着她笑意盈盈地把包递给他,看着她的裙衫在风中飞扬,僵硬极了。

所以他们是真的在恋爱了?就算尚未明确到尘埃落定,也必然正往这样的方向策马奔腾。所谓的传言,也许并不是传言;自己的臆想,也并非不会实现。她曾多么笃定,严启正是逢场作戏,他不会真的喜欢上那样“端庄”的女人。可这女人居然出现在青海!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她和他一直保持着联系,清楚他的所有行踪。

知道她会来,所以即使还喜欢自己,即使吻得激烈甜蜜,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调研的牛肉厂在青海湖附近,一行人坐上专车很快到达。旅社的条件当然不比城市,但最大的亮点是背靠山脉,出门不远就能望到汪洋般的青海湖。那个留下来的本科生初次见到这样大的蓝色水域,兴奋得又叫又闹。赵老师也很开心,但这样的心情说到底也是因严博士的缘故。

她年纪不小,在国内已被划拨到剩斗士的行列。尽管接受过西方教育,家人也甚为开明,不至陷入恨嫁的心境,但对无人陪伴在侧也还是有些遗憾的。是以,老爸的好友毕教授张罗着要帮自己相亲时,她也并未横加反对。加之,初次见严博士,她心下确有好感。这男人虽然比自己小三岁,却挺拔端正,稳重至极。毕教授介绍他们认识后,两人偶尔吃饭,闲来也会谈天。听他说项目的最后一站在青海,她便生出奇思妙想,反正放暑假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飞过去看看?至于到底是去看湖,还是去看严博士,她自己也说不太清。

饭毕,两人撇开学生到湖边散步。高原的天黑得很早,不过傍晚,苍穹已繁星闪烁。赵老师望着上方:夜空清澈,那些缀在天幕上的大小星系,仿佛唾手可得。严博士不说话,也盯着远处,表情温柔。虽然有些累,但真是来对了呢……赵老师心底泛起涟漪。两人就如此并立在湖边,如一双璧人。他们不曾发现,远远地,有人像他们望着天空一样望着他们。

○京户难于天

公寓壁柱上,挂钟时针指向零点。刚加班回来的梁意欢想站在宇宙中心呼唤:世上最恐怖的事,就是得罪一个奔四女上司,没有之一!

领到实习工资没几天,她就被Lucy支使去写客户公司的基本情况介绍。这种材料不难,她以前帮师姐做过,于是完成得驾轻就熟。信心满满地交上去,颇有点用实力让情怀落地的骄傲,然而Lucy只是瞄了瞄,当下便有了“不能用”的定论。如果是平常,梁意欢定然秉承职场新人必须遵守的潜规则:微笑点头、唯诺应允、虚与委蛇。但那天,她猛然想起在洗手间里偷听到的一则八卦——

梁意欢蹲在马桶上,听到隔墙的女同事议论,这才知道,原来年初,Lucy的升职机会被一位新人抢走了。那女生刚来公司实习时,也是在Lucy手下。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Lucy肯定吓怕了,才对那新来的那么差。”她们是这样说的。

“想来,她也不会在实习鉴定上给我什么好评价了。”梁意欢跟裴光熙抱怨。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客气了。发挥你的悍妇本色,去骂街、耍赖、撒泼吧!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要怕互撕。反正你只是去实习,又不是卖身。就算翻脸,以后最多不到KN上班,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得失利弊分析全面,果然是T大理工生的思维。

梁意欢对着手机点头,点完头又感觉诡异,悍妇本色?几个意思啊!

“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用?”就是这个问句让梁意欢后悔到现在。

她生涩的反抗,令女人扬眉:“首先,资料不可信,只从网上搜索的文字是不行的,我们需要更多来自专业机构的报告;其次,信息平行重复,没进行归纳演绎,容易让别人不知所云,我建议你读读McKinsey的《The Pyramid Principle》;再次,翻译不准确,你没留过学又没接受过专业的文法训练,我会给你安排更多Paper Work帮助你提高……”

详实、诚恳、有理有据的解释,彻底击溃了自尊感强、羞愧底线又低的梁意欢。接下来,她发现自己有了更多的文件要整理,更多的错别字要校对,更多的基础资料要翻译……因此这几天,她都是三更才回家,今日也不例外。

一进门,梁意欢就被屋内幽暗的光芒吓了一跳。一人端坐在茶几前,任笔记本屏幕的光打在自己脸上,惨白得像头七的鬼。事实上,那天确实也离七月半不远了。鬼忽然抬头对她惨笑:“回来啦?”声音也很飘忽,是蒋天。

“实习成这样,真是连狗都不如。”

“失业狗才叫连狗都不如呢。”蒋天发出人不人鬼不鬼的叹息,“时代不同了,学好数理化,即使上T大,毕业还是一样找不到工作。”

他真找不到工作,合适的那种。投出简历后,陆陆续续收到了面试通知。90%以上的企业都很认可T大这块敲门砖,但无论他们对他多么热情,却都不能满足男生最朴素的要求:户口。是的,京户炙手可热,没人会给下承诺。

蒋天吼道:“说不是应届的不可能拿到,还有个人事告诉我,其实就算是应届的也不行,知道她说什么吗?”

“长得不好看的不给?”

梁意欢随口的玩笑竟让蒋天激动起来:“对对对,就是这意思。人丑就要多读书。她跟我说,你不如回学校念个硕士吧,如果是T大的硕士应届生,就肯定没问题了。她也不想想,我要能读研,还用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吗?”男生低吼完毕,气压瞬间降低。

蒋天确实很愁苦。崔雯雯“下岗”后,情绪低落得要命,随时都如早更妇女般喋喋不休。以前实习时,她极其在意自己的形象工程,为了不与同事脱节,周末也很愿意走走逛逛。现在呢?整天穿着睡衣窝在床上看韩剧,别说探索北京,连探索超市的愿望都消失了。

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蒋天就像看到了自己,忽然就明白了之前的他在女友眼里有多令人失望。她说:“你难过我明白。三天可以,三周可以,但现在三个月了,你还不能振作起来吗?”他不能让她也这样消沉三个月。蒋天想,如果自己找到份好工作,有了户口,起码就能让她重新对生活萌发出一点希望。

“所以本科生一定拿不到户口的,对吧?”再开口时,蒋天的情绪平静了不少。

梁意欢不知死活地摇头:“也不一定,听说在别的城市,即使是专科生只要工作两年也都能拿到。”

“你的意思是让我带雯雯回老家?”

梁意欢干笑:“我只是在阐明多种可能性。”

“谢谢你啊,谢谢你全家!能说点有用的吗?”蒋天斜眼。

“其实在北京生活,即使没有这所谓的通行证,生活也能继续,也能过得很好。那些一切应该解决的早晚都会解决,至多也只是有些麻烦。你和雯雯,假如此时争取不到,也别灰心。”女生想说的是这个,但她不敢开口。

“不然,你先娶个北京姑娘,然后离婚,离婚后你就自带户口了!”梁意欢欢快地说。蒋天像看白痴般盯着她。“那不然,你再去考研,没准这次就考上了呢?”梁意欢摊手,“反正这是我最后的方案了。”

梁意欢见他陷入了沉思,跳起来准备去洗澡。此时,蒋天突然问:“齐淼什么时候回来?”因为家庭内部矛盾,他已很久没关心过这位远在青海的室友了。

“估计已经死在牛肉厂了!”背对着他的梁意欢恨恨地说,“我今天给他发了五条信息,打了三个电话,你猜怎么样?哈哈,信息不回,电话不接,永远都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你觉得他在干什么?”不说则已,一说气极!

晚上加班,疲倦又委屈。已经努力到这种程度,却没换来一丝赞扬,甚至还被批评到了众人皆知的地步,真的差点要吐血身亡。没错,她不够细致,但不够细致是由于连着好几天熬到凌晨,意识模糊而导致无法甄别语法错误。可Lucy却抓住小尾巴不放,说以她这样程度的英文水平根本不适合在外企工作,真是诛心之论!

“她嫉妒你貌美如花!”“她嫉妒你郎情妾意!”钟翌和蒋天都想逗她笑。虽然裴光熙那句“你领导是个实话实说的好同志”差点气死她,但梁意欢也明白这只是对方关心自己的表达方式。只有齐淼,在她需要安慰时就像失踪的MH370,杳无音信。

听起来,好像很严重。“有没可能是他的手机被偷?或者信号太烂?西北边陲你懂的。那里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听到大家都过得不怎么样,蒋天心里好受多了,此刻居然吟起了诗。

○冲动即魔鬼

梁意欢和蒋天当然想不到,齐淼手机的状况比被偷更惨烈。它泡在百威里整整一夜,被拯救出来时,就算是乔教主也无力回天。

“对不起,待会儿我买个新的赔你……”易葶支起因过量饮酒疼得快爆炸的头,对盯着手机目瞪口呆的齐淼这么说。

虽然深刻同情女生的遭遇,也不想在她如此情殇之时给她添堵,但不得不说,她的道歉真让齐淼松了口气。他的iPhone是两年期的签约机,到目前为止才用了三个月,如果事主不肯理赔,哼哼,他的肾就保不住了。

这是他和易葶喝完酒次日的下午。他们在酒吧的沙发上醒来时,周围已空无一人。忆起手机的遭遇前,齐淼看到了倒在旁边的易葶。她的皮肤本就白皙通透,此刻因睡眠不良而更显苍白,嘴唇血色淡去,眼神飘忽迷离……有一种,不同于平日的风流韵味。那一刻,齐淼在想,所谓女神,真是千般姿态万种美丽。她这样好看,老严却倒戈去追赵老师,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天前,他还在青海湖边观看现代化的牧牛装备和先进的切肉技术,感叹当今科技的日新月异,可傍晚,他就看到易葶蹲在导师房门口抱头痛哭!齐淼上楼,本来是拿整理好的生产线资料给严启正看,结果出现在眼前的这一幕,完全超乎他的想象。那场景简直令人不忍直视,他灵肉分离地走过去,摇了摇女生瘦弱的肩膀:“是不是他也给你派了什么奇葩活啊?”这是他能想到的,易葶与严启正之间唯一的联系了。听他这么一问,易葶哭得更厉害了:“严启正,严启正他把我推倒了……”

严博士的确推倒了易葶,而且是真正意义上的“推倒”。如果可以的话,他那扬起的手还想扇女生一巴掌呢。当时他特别生气,为什么要对赵老师说那番话,让她不辞而别?对方离开得那么迅速,肯定已经在心里给他定了死罪。这要传回T大,传到赵院长耳里,或是被系主任知道了,他严启正以后还怎么在学术圈里混!他双眼冒火地盯着易葶,终于什么都没说,回头把房卡装进裤袋。

此时,易葶却冲上来抱住他:“你要去哪儿?”见他不说话,她把他抱得更紧了,“你要去追她?她早走了!”严启正也不理,继续往外走,两人推搡着到了门口。

“你让开!”他咬牙,想挣脱女生的束缚,不料对方却更加坚持。

为什么不能好聚好散,曾经喜欢过就非得这么相互折磨吗?打着喜欢的旗号来干扰他的生活,无所不用其极地影响他的前途?严启正拼了老命维持着的冷静猛然破碎,他用一股与平常的斯文大相径庭的力量把前女友挤出房间,之后转身关门,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女生由于太过惊诧,跌倒在楼道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易葶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接着再也遏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我就是作死!”回西宁的车上,顾不上齐淼被现实击穿的模样,易葶兀自感叹着。

无论如何,在从撞见易葶痛哭到她拉着他出门这有限的时间里,齐淼实在无法接受她是自己导师的前女友以及她到这里读研是为跟前男友破镜重圆的事实。但她非要去找他,几乎疯狂。那不稳定的情绪很让人担心,所以齐淼最后还是跟了出来。

两人在机场门口下了车,才发现严启正在群里的通知。严博士说,他今天有急事飞北京,预计后天回来,让他们自由活动。齐淼看着手机傻眼了:这家伙,甩下一堆烂摊子跑路,很可以啊!现在倒好,人都走了,他和易葶急匆匆地跑来是要干吗?这时,易葶却又哭了:“他居然回北京了,他又不喜欢她,为什么要那么在乎她的感受啊!”

赵老师很欣赏严博士,那种欣赏几乎都能算得上爱了。所以在听完自己的那些话之后,她虽然压抑着,最后却还是沸腾了。但严博士呢?他并不能投桃报李。看过他真正爱着的模样的易葶很清楚这个。

“要……回去吗?”还是要跟着老严回北京?三观已碎的齐淼弱弱地问。

易葶愣了半天,到底没进机场。天空暗沉下来,西北的夜晚在盛夏很凉。人潮来来回回,变成很多条轨迹线。这些轨迹平行交错背离,有时候很像命运,令人找不到规律。她最后对他说:“陪我喝点东西吧。”

酒吧里,易葶把她和严启正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齐淼。齐淼全程崩溃:导师和师妹居然是一对?这样悚然的消息若放到系里,必然会成为十年最佳八卦!可能他的表情走形得太厉害,易葶也忍不住提醒:“不准对别人说!严启正最担心的就是我们的关系被别人知道,他恨不得把知道的人全部灭口!”

“为什么?”

易葶端着酒瓶,忽然失笑:“因为他怕耽误前途……”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了吧?所以在学校里,她可以接受他对自己冷淡,也能容忍他避讳和自己的过去。因为她知道,他爱惜羽毛。但当她在湖边看到他与别的女人同享一片月光时,嫉妒如猛虎,撕碎了她的理智。他和赵老师沐浴在咸水湖潮湿的空气和柔和的月光里,并没什么越轨的动作,无非是赵老师装作不经意地瞄过他的侧脸,无非是严博士绅士地帮她拉起掉在地上的围巾……但这些却令易葶痛苦至极!

许是嫉妒到失控,因而当她在旅馆附近遇到在拍风景的赵老师,忽然有了让真相大白于天下的冲动。她告诉她,自己是严启正的前女友,到现在也爱着他,同时,严启正对她同样旧情难忘。两人现在有些误会,但复合是早晚的事,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赵老师不要横刀夺爱。女生没想到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远比她想象的脆弱,她的嘴唇逐渐发青,最后直奔机场。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跟着他飞回北京?”就算她在笑,好像还笑得很开心,但齐淼不会忘记,她的眼泪流湿了自己的肩。

易葶十分虚弱地抽抽嘴角,难道她不想吗?不过是出来得太匆忙,没带身份证,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呢。

○加班暖心流

周一是万恶之源。这天,梁意欢实习的企划D部来了新案子:给一家准备IPO的健身器械公司做管理咨询建议。据传,这个项目肥到流油,多家企业同时竞标,AA也在其列,所以KN异常重视,仿佛拿下它就能拿下半壁江山。为此,大Boss特别动用了三个小组,还让Lucy带着梁意欢作为辅助道具。就算任务重、要求高,但均摊到近二十人身上,理论上谁都不必挑灯夜战,所以参与的员工都很开心,除了唯一的实习生梁意欢。

最初,Lucy让她从头参与这个项目时,梁意欢开心极了,毕竟这是她实习以来,初次真正意义上接触企管工作。只要在项目中表现得足够出色,就能给简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高大上的会议室里,听Boss挥斥方遒,中外同事博古通今,梁意欢既好奇又欣喜,看什么都很顺眼,连Lucy斜眼横视的模样,也变得有格调起来。然而,这样的心情维持得并不久,因为不对劲的地方很快出现了。

俗话说得好,背景介绍都是前戏,分配任务才是正经。面对邀功机会,所有小组都奋勇争先。在他们饥饿竞技的关头,只有Lucy一副与世无争的上仙架势。梁意欢说不上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骨架内容一件件被抢走,剩下一大堆的杂活。最后,部长审视完人员安排,认为肥瘦不均,还特地询问Lucy会不会压力太大,是否需要匀给别人。结果Lucy信心满满地保证,自己带着得力助手梁意欢绝对能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

“做项目就像演戏,每次都做主角不现实。不过只要用心,当配角也能学到很多。”把杂活下放给手里唯一的“猛将”时,Lucy还精心熬制了一锅鸡汤,“我知道,这些任务对一般实习生来说确实繁重,不过T大是全国最好的学校,我相信你跟他们不一样。”梁意欢被绕得云里雾里,迷迷糊糊地点头应允,几天后才发现这完全是陷阱!为什么她一个拿着最低工资的实习生,工作量却比正牌员工还要多好几倍?

“二啊,明摆着整你,你看不出来?”裴光熙无话可说。

“看、看出来了啊!”梁意欢心虚地说。至少现在看出来了……尽管当时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但到底是嫩姜,心高气傲难敌激将。可既然答应了,爱面子的她哪有半路撤回的道理?于是接下来的生活就变成了:只要加班加不死,就往死里给我加。

加班的唯一好处,也许就是能欣赏到好看的夜景。从办公室里往下望,楼宇的灯光如像素点,随意形成了没意义但美丽的图案。Lucy早回家了,美名其曰放手让年轻人拼搏。九点,最后一批同事离开。临行前,欢乐的美国人问她要不要同去跳舞。想到成山的等待翻译的资料和自己不分左右的手脚,梁意欢悲凉地摇摇头。然后,办公室里就彻底安静了,大开间里只剩空调和机箱发出微微的响动。

其实,就像裴光熙说的,梁意欢是实习生,只要她愿意,完全可以撂挑子不干,反正最后轮不到她担责。可Lucy慧眼识人,看准了女生不会这么干。的确,梁意欢做事较真,不管学习还是混社团,全力以赴已成了习惯。且她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因自己给母校差评,如果可能,她还希望有天能成为T大的骄傲呢。

梁意欢认真地审视文档,像多年前在台灯前准备高考那样。但毕竟是不同的。那时,虽然戴着耳机不愿被人打扰,但她很安心,因为她知道只要推开门,爸妈和家里那条脾气很怪的老狗都会把目光投向她。而现在,门外没人在等自己。自己的男友失踪好几天了,手机关机,QQ灰暗,微信也无人回复。再过一天,她都决定去报警了。

无意识地瞄着手机,对话框突然弹出一条“在吗?”的消息。看着来信人的名字,她有些呆:开什么国际玩笑,裴光熙居然主动找她聊天?这是他们分手后再未发生过的事,诡异得就跟月食出现差不多!梁意欢情不自禁瞄地向窗外,今天的确没有月亮,所以——

“我很穷的,所以即使你被撞死了,你得了癌症需要做手术,但找我借钱也是不可能的!”

裴光熙失语,这家伙的警惕性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高了?“我是裴光熙……”

“怎么证明?”梁意欢来劲了,很明显,这是骗局!

此时,不再有回复。神探梁意欢得意地牵起嘴角,想骗她,门都没有!但万万没想到,接着文字一个个蹦出来:“你早晨起床不刷牙,睡觉不仅会流口水还磨牙。”

的确,刷牙绝对是梁意欢平生最不喜欢的日常活动之一,这在她指责齐淼不刷马桶后,被对方当成反驳利器。当时两人站在厕所门口大眼瞪小眼对吵——“你脏死了,一天上五次大号从不刷马桶,我真是嫌弃你!”“你才脏死了,起床后有几次刷过牙?我都不嫌弃你,还照样亲你!”声音如洪雷响彻公寓,其他几人彻底无话可说。

如果说,这样的不良嗜好她偶尔跟人提过,曾在网络上留下了记录,给了骗子提示。但后者,除了父母,世上唯一的知情者就只有裴光熙了。在去江城的火车上,她靠着他睡着,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口水淌了男生半个肩头,顿时尴尬到无言:“那什么……你不困啊?”彼时男生不在意地摇头:“磨牙声那么大,谁能在你旁边睡着啊?”现在她能肯定,那边的人是裴光熙,确凿无疑。

“你够了啊!找我干吗,忙着呢!”话一出口梁意欢自己都汗颜,毫无理由地打扰过他无数次,即使在他最焦头烂额的关头也毫不留情。

“想告诉你,我拿到了奖学金。”裴光熙很愉快,由于加藤给力,他申请的国际奖学金得到了批复。他高冷惯了,对梁意欢的建议最初很不屑,认为找导师哭穷太丢脸。本抱定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打算,可几个月真没消息,才有些急了。

“人心的确是肉长的,可奖学金是有限的。你不去哭穷,难道希望老头主动把钱塞给你?想得也太美了吧?”女生就看不上他听天由命的样子,一味唆使他豁出去,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收到学校的邮件,裴光熙心情绚烂,很想跟什么人分享,而印入脑海的,却只有那张脱线的脸。

“真的吗?太好了!”梁意欢由衷地说。情绪之流,开心或悲伤,仿佛能穿透时空抵达左右。此刻,裴光熙那张轻笑着的有些猖狂的面庞,很容易就浮现在梁意欢眼前。对着手机她笑得很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高兴的程度已越过了某个边界,缓缓上岸,流往本不该再属于它的地方。

也许因为睡前说了这些话,那晚梁意欢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做了很多梦,梦境如片羽吉光,主角却只有一人。曾经的自己多么固执,明明不舍,却硬生生把他从自己身边赶走。还总安慰自己,他一定没事。当他再出现在她面前,已恢复了冷静淡然,她也一直以为自己的判断没错。直到后来,他的室友Jackie告诉她,分手后,裴光熙三个月没怎么说过话,成天埋头学语言,游戏也不打了。那一刻,她的心才一阵紧疼。

○意外的意外

裴光熙联系梁意欢时,崔雯雯下了地铁站,正朝公寓走。之前实习公司的组长跟在她身旁,今天他请她吃晚饭。

这本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周一。早晨,组长从茶水间出来时,几个同事正好鱼贯而入,其中就有今年新招的员工。这是她们入职的第一天,她们穿着笔挺的衬衫套裙,蹬着锃亮的皮鞋,表情有几分羞涩又充满期待。他看着她们有些出神,忽然想起了崔雯雯。如果名额能给她,如果她能在他组里工作,该多好啊。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组长,送我到这里就行,我家就在那儿。”崔雯雯指了指不远处的大门。

男人有点撑,原有的啤酒肚鼓得更厉害了。他点点头,又咧嘴:“我说的事情你考虑一下,感兴趣就把简历发我邮箱。”

“嗯。”崔雯雯垂眼,有些感动。组长找她吃饭,不只为了安慰她,还给她带来了新的工作机会:他朋友做合伙人的公司正在招人,那公司虽小但靠谱,是不错的跳板。他说,只要崔雯雯愿意去,入职十拿九稳。

“那我走啦,”男人转身,没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对了,你以后别叫我组长了成不成?”看她的反应,他皱眉,“你不会连我本名都忘了吧?”

“怎么可能?”“那我叫什么?”“……汪一鸣。”

天很热,对方前胸后背都湿了,丝光棉贴在身上勾勒出与蒋天完全不同的形状。虽然肉肉的,但并不让人讨厌。对,他叫汪一鸣,汪星人的汪,一鸣惊人的一鸣。

和汪组长分手后,崔雯雯拐进公寓门口的药店。此时,两千公里外的青海湖边,大风呼呼吹着。易葶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以标准的文艺女青年姿势,四十五度角望着天空发呆。而齐淼死死地盯着她,生怕她的情绪再次达到峰值。

“你不困吗?”易葶背后好像开了天眼,齐淼确实困得需要用两倍力气才能让眼皮不粘起来。她叹气:“去睡觉吧,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会跳湖的。”她举起右掌,“我保证!”

从去西宁到现在,齐淼就像特级保镖一样锁定在自己左右。就连她回房上厕所,他也非要在外面蹲守,并每隔三分钟问一次,“还在吗?”当时易葶无奈:“你这样我会便秘的。”然而,齐淼听罢不仅没撤退,反而在门外祥林嫂般念念有词:“恋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不能因一棵树就放弃整片森林。你还年轻,不要想不开,千万别干出跳楼、割腕、吞药的傻事……”两分钟后,易葶把门拉开,她这辈子,头次由于拉不出大号而那么想杀一个人!

她发完誓,齐淼还是一动不动,像座碉堡。下一秒,易葶终于转头:“你今天给师姐打电话了吗?”她这一提醒,齐淼才猛然记起,他的手机卡坏掉了,这直接导致他与梁意欢差不多48小时没联系了。好在旅馆前台有部座机。想到这茬,他火烧屁股似的往回跑,边跑边对易葶吼:“珍爱生命,远离自杀!”

为免罪,在按下最后一个号码前,齐淼准备好了所有台词。易葶的事自然一个字都不能提,所以这两天的失踪其实是因为……考察的路上遇到车祸,六车追尾,被困在了封闭的山区——看来自己已经学到了光熙编剧的真传。事关生死,梁意欢的声音果然从悲愤转为担忧。

这时,有辆车停在旅店门口,一个男人跳下来,是严启正。狭路相逢勇者胜,齐淼只好干笑:“严……严老师!”

严启正面色略疲惫,但精神还不错,他点头:“厂里我都联系好了,明天咱们继续调研。”

这家伙,惹了一摊烂事,欠了一屁股情债,还有脸在这儿发号施令?齐淼很气愤。

严启正没发现学生的双肩抽动,径直迈步上楼。他也很累了,毫无防备地冲去机场,满世界找赵老师,又在飞机上解释了两小时。他向来不擅长也不在意应付女人的情绪,虽然谈过N次恋爱,但女友生气了他从不特意花力气去哄,包括对易葶。这回,若非因赵老师身份特殊,事情不解决影响又太坏,他肯定不会急吼吼地跟着她。从在办公室见到易葶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她会成为个麻烦,只是自己实在没理由也没完全狠下心来将她赶走……而他眼中的大麻烦,此刻正在他身后,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背影。

崔雯雯买完药回到公寓,包都没放进卧室,就往厕所钻。蒋天一头雾水:“他请吃什么了,请得都拉肚子了?”以前他常去接崔雯雯,和汪一鸣打过照面,也算认识。但他有点看不上汪一鸣,觉得那家伙所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来自于他的户籍。女生在里面一言不发,男生搓搓手,急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他很紧张,待会儿,他决定告诉崔雯雯一个重大决定。

今早,他又去面试了。本来过程很顺利,但最后又卡在了户口上。要拿到进京指标,再考一年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了。但要如何跟女友解释,才能让她相信自己不是在推卸责任?回来的路上,蒋天想得头都大了。

其实,头大的不只他一个人。此时的梁意欢坐在四号线上,唇瓣微张,表情惊恐,一副大白天见了鬼的模样。下午,她跟Lucy坐在会议室最后,准备听部长的阶段性汇报。到了约定时间,客户公司的运营总监和他的助理在秘书的带领下走进来,梁意欢怎么都想不到,那个助理,竟会是自己的前情敌冯雅!凭借插足两位室友恋情的黑历史,冯雅在宿舍没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毕业一年多,没人知道这家伙去了哪儿,又在干什么。坊间传言,她交了个富二代男友,过着衣来伸手的准少奶奶生活。可现在她突然以高级助理的身份出现在KN,实在诡异得像九星连珠。

洗手间的门终于缓缓打开,蒋天意识到今天最重要的谈判将要来临。他喝了口凉开水,清了清嗓子:“雯雯,我有话跟你说。”

崔雯雯手上拿着支笔,望着他:“我也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