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宁端这一晕只是没多久的事情, 钱管家才刚刚喊了个护院上前来扶他走了几步, 宁端就又睁开了眼睛。

他正待要说自己没事, 视线就落在了身旁的席向晚身上。

挽着妇人发髻的小姑娘两只眼睛已经是红彤彤的,好似他再多说一个字的废话就要在宁府大门口当场哭给他看似的。

宁端:“……”怕了怕了。

想到前两次席向晚哭的场景,首辅大人察言观色, 适时选择了闭嘴, 被钱管家和护院搀扶着回了院子里。

席向晚深吸口气静下心来, 正要吩咐人去太医院时, 王骞已经骑着马从远处狂奔而来, 在宁府门口险险勒停,道,“我刚才去过太医院了, 御医很快就来——他打死不肯骑马, 说怕东西给颠碎,应该一会儿就到了……咦,阿晚, 你眼睛怎么红成这样?”

少年被席向晚的模样吓了一跳,立刻翻身下马往周围张望了一圈,“宁端是不是欺负你了?”

席向晚摇摇头, 她示意王骞一道往宁府里面走,问道,“南下的一路上都发生什么事情了,说来听听。”

王骞抓抓后脑勺乱糟糟的头发,不太确定地道, “你真要知道?宁大人万一不让我告诉你怎么办?”

“要我找外公来给你下个令?”席向晚不咸不淡道。

王骞立刻认怂,“别,别别别,好阿晚,你想知道什么,我全说给你听。”

虽然这段时间王骞对宁端那是五体投地,但这崇敬之情和把表妹惹哭、又被王老爷子打一顿比起来,还是要落一点下风的。

于是王骞清了清嗓子,言简意赅地在去宁端席向晚院子的路上,将他们从离开汴京,到又再度回到汴京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大致给席向晚说上了一遍。

在岭南被樊家人伏击之时,宁端就已经为救人而中了一箭,进入岭南潜伏的期间为了低调行事没去寻找大夫,之后为了潜入樊家更是下了一趟水,再快马加鞭赶回汴京的路上又几乎是日夜兼程,去太行宫接席向晚时更是杀进去的,便是没受伤的人这一路下来也能累得够呛,更何况宁端原本的小伤一拖再拖,早就让他发起了高热。

王骞说得口干舌燥,自己身在其中时尚且不觉得,等真的从头到尾讲下来时,他自己都有些咋舌:他和宁端居然不仅仅是成功杀了樊家父子,还在这么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南下北上了一趟,这可不是两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

讲完之后,王骞又摸了摸鼻子,“还有件事儿……阿晚,我觉得宁大人开始是替我挡了一箭才受伤的。”

王骞虽然功夫底子好,脑子又聪明,但毕竟是没上战场和敌人真刀真枪较量过的人,被樊家死士伏击的时候更是乱了阵脚,险些被冷箭射中。

其实当时王骞都做好了被射一箭受伤的准备,可那箭矢也不知道怎么的就飞到了宁端肩膀上,而最后所有人都走散了,王骞和宁端居然还一块撤了,联想到宁端和席向晚的关系,王骞后来是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是看在他是席向晚家人的份上,宁端才以身犯险帮他挡了那一剑吧?

这话王骞心里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却没那个胆子在宁端面前说出来,只敢对席向晚提了一嘴。

席向晚闻言看了身侧少年一眼。

她还记得上辈子的王骞,那时的他暮气沉沉,虽然孔武有力,却整个人如同被蛀空了的木头架子,好像在替王家平凡之后,他的人生就再也没有别的意义了似的,令人看着就觉得害怕。

而现在的王骞,仍然浑身充满着蓬勃的少年气,这一趟南下的磨炼下来,他也只是平添了几分稳重沉着,倒像是大了几岁似的。

她不由得笑了笑,道,“你平安无事就好,要谢宁端的话,等他伤好了吧。”

王骞哦了一声,而后又小心翼翼道,“阿晚,宁大人肯定会没事的。他也是担心你才会不顾自己的身体赶回来,如今樊家贼首已除,爷爷和我爹他们都在外头和樊家大军缠斗,陛下又早有瓮中捉鳖的准备,宁大人可以安心养伤了。”

席向晚无声地点了点头,她步入自己和宁端的院子,突然在屋子外站住了脚步,静静听了一会儿里头的动静。

王骞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站住,敏锐的听觉捕捉到里头宁端正和钱管家低声说着话。

听着听着,王骞嘴角一抽:宁端正和钱管家串通着想要谎报伤情,尽量往轻里说,免得席向晚担心。

可问题是,他都把实话告诉了席向晚,就连宁端箭头那处旧伤已经开始溃烂成什么样都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

王骞不太确定自家表妹是不是也把里头的话听了个清楚,低头观望一眼她的表情,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有点幼年心理阴影地无措了起来。

王家和席府大房的兄弟几个最怕的是什么?

不是什么功课和夫子,也不是锋利的刀枪棍棒,更不是什么难啃的四书五经,而是席向晚的眼泪珠子。

席向晚一掉金珠,那就是被长辈挨个拎着耳朵吊起来打的下场。

别的不说,席向晚小时候是个病秧子,又生得那么好看,一哭起来就是落雨梨花,哭完就是大病一场,谁敢惹她掉眼泪?

后来随着席向晚的年纪增长,虽说这眼泪掉得是少了,这条件反射还是深深种在了王骞的心里。

当下一见到席向晚红了眼圈,王骞就浑身僵硬起来,他小退半步后,结结巴巴道,“阿晚,有话好说……”

话还没说完,席向晚已经抬脚走进了屋子里。

王骞犹豫再三,没跟进去,在门边待命顺便听了个响儿。

反正这一路上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说完了,覆水难收,如今席向晚是嫁出去的姑娘,就让想着报喜不报忧的宁端自己操心去好了——王骞怂得连一声咳嗽提示都没给屋里两个人。

宁端正在里头和钱管家对口供,就听见外头传来响动,抬眼一看是席向晚,立刻收了声音坐正身体朝她点头,“我真的没事。”

席向晚没说话,她慢慢走到宁端面前几步的地方,便站定盯着他不说话了。

钱管家在这沉默中突然似有所感,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往内屋外头挪动而去。

好在席向晚没拦他,钱管家得以顺利脱身,在屋外和王骞交换了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在门口守好了,目不斜视,只当自己什么也听不见。

屋子里的宁端见席向晚半天不说话,也跟着有点紧张起来,他下意识想站起来,才刚刚一动,站在他对面的席向晚就一垂眼睫,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的泪水啪嗒一下落了下去。

宁端:“……”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顺从自己心意上前抱住席向晚,还是规规矩矩坐着别动。

“将衣服脱了。”席向晚低声道。

宁端:“……”他差点就立刻照做,但最后关头又面红耳赤地收了手,“大夫来了再看,你别担心……”

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因为席向晚立刻抬眼瞪向了他。

那眼神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是委屈。

宁端轻轻出了一口气,他动动脚尖,才道,“我的伤不重,只是看着吓人,我不想你担心受怕。”

“我于你而言是个外人?”

“当然不是!”

席向晚盯着他,“那你脱衣服。”

宁端这回才犹豫了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席向晚就上前两步直接揪住了他的衣襟,用一幅要打人的架势把他的外衣剥了开来,三两下就解开腰带扔到了一旁。

宁端梦里都没见过这一幕,气血不足的情况下都险些烧起了脸来。他手忙脚乱想捉住席向晚的手,可发起高热的身体又不那么得心应手,反倒叫席向晚动作飞快地把外衣中衣脱了个干净,露出了精壮的上半身和肩膀腰腹处的几处伤口。

肩头的箭伤是最严重的,因着许久没有好好处理,早已腐烂化脓,扩大得有席向晚半个手掌心那么大。

其余的几道伤看得出仍然极新,血肉微微向外翻着,席向晚看着都觉得痛,而宁端本人却像察觉不到似的,他甚至笨拙地将手掌落到了席向晚的头顶上,反过来安慰她道,“都是小伤,只是看着可怕些。”

原本只想用眼泪逼迫宁端好好就医的席向晚捉着他完好无伤的手腕,怔怔看了半晌眼前伤口纵横却还在关心着她的男人,鼻子一酸,眼泪珠子噼里啪啦不受控制地都掉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