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宁端主动要求送嵩阳出门, 席向晚还是在正厅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儿果然便见到宁端从外头走进来, 便朝他笑了笑。
宁端正要说话,席向晚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招了招手。
宁端不明所以地上前, 被她踮起脚抱了个满怀。
“说好了?”席向晚问。
“……嗯。”宁端低下头去, 收紧手臂环住她的同时, 轻吻她的额头眉梢, “都说好了。”
“那就好。”席向晚眉眼弯弯, 双手在宁端背后鼓励似的拍了两下。
嵩阳大长公主终归是宁端的生母,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席向晚不愿见到他们母子离心。这两人冷战这么长的时间里, 嵩阳无处可去便频频来宁府, 这其中深意席向晚也看得出来。
她只是不方便明说,今日正好有了机会,她便强行将嵩阳留下, 让这两人将事情干脆说开。
纵然和别的母子不太一样,但这两人之间没有深仇大恨,又为何要成为陌路人?
席向晚不想逼宁端, 只是轻轻在背后推了一把,见到宁端回来时神情还算平和,心中也松了口气——她原先生怕宁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
“多谢。”宁端却埋在她颈边道。
席向晚笑意更深,“你又不是别人。”
宁端不再说话,他抱了席向晚好一会儿, 才松开她,道,“大长公主让我转告你一件事。她说,身边的有些事,不要想当然了。”
“是说大嫂生产时的事情?”席向晚不太确定地猜测道。
齐氏生产时莫名其妙大出血,虽然当日便将在背后捣鬼的席卿姿投入牢中,席向晚却直到今日也不能确定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厌胜造成的。
区区一个小人,难道就有这般功效?
席向晚在岭南许多年,也没见过这样厉害的巫术。
只可惜穆君华死得早,否则席向晚还能去问问这个在镇国公府中用巫术维持自己多年宠爱的妾室个中内幕。
“一切小心为上。”宁端揉捏着她微凉的手指,拧着眉道,“若我不在汴京,你身边便更缺人保护了。”
“我倒是更忧心你。”席向晚反手握紧宁端不安分动来动去的手指头,“汴京终归比别的地方安全,你一离开汴京,便立刻成了樊家的头号目标。我知道你厉害,身手好,可该担心的总归是要担心的。”
听见这句熟悉的话,宁端的眉头微微松了开来,他安抚道,“只要你在汴京一切都好,我就别无顾虑。”
“定不会成为别人用来拿捏你的软肋。”席向晚笃定地说,“无论樊家作什么妖,也无论你听说什么,我一定好好在汴京等着你回来——你在外时只需记好这一句。”
宁端嗯了一声,“夫人的训诫为夫记住了。”
席向晚有些好笑地转眼看看他,心道首辅大人是学得越来越油嘴滑舌,也不知道从谁哪里学来的。
但同宁端对视时,见到他眼底只印着两个小小的自己,席向晚眉梢眼角又都忍不住冒出喜悦来,她捉着宁端的手指,顺从自己内心地踮脚又亲了亲他的下巴。
宁端下颌的肌肉顿时抽紧,正要弯腰扣住轻笑着逃开的席向晚腰肢,就听见外头有人匆匆跑进来的脚步声,动作一顿转过脸去,两个呼吸的时间便见到王虎从外头跑了进来。
王虎面色凝重,行了礼便直接开口道,“大人,宫中急召,岭南发兵了。”
席向晚立时敛起了脸上轻松的笑意。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樊家现在不过是捉襟见肘吃了两次苦头,还远不到饿死的地步,即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樊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敌人。
对宣武帝和宁端来说,这并不会是一场将能轻易获胜的战争。
“去吧。”她碰了碰宁端的脸颊,“我的运气都分给你。”
宁端捉住她的手腕印下亲吻,“……那还是让它留在你身上,最让我放心。”
王虎来得急,代表事情也急,宁端没有多耽搁便骑马出发,席向晚在宁府门口送他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后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伸手轻抚自己并没有一缕发丝乱翘的鬓角,唤道,“钱管家。”
悄无声息站在门边的钱管家低声应是,“夫人放心,府中所有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若大人出了远门,宁府便是铁板一块。”
“好。”席向晚微微颔首,转身缓步回了宁府之中,望着生机盎然的院子,开始计算漫长的等待。
她知道,宁端这一去恐怕就要等到樊家完全倒台之后再回来了。
但她席向晚是什么人?她能和樊承洲花了五年时间扳倒樊子期,还有什么别的等不起?
*
第二日早朝时分,樊家在岭南起兵造反的消息就被宣武帝告知了群臣。
满朝文武中有消息灵通的,半夜里就已经有所听闻,个个面色沉稳;而更多的人则是在这日早朝时发现朝堂上少了些许同僚不在场时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席存林立在百官中央,往最前头宁端的位置看了一眼,那处今日一直空空如也,无人敢去占宁端的位置。
——看来,宁端早已动身了。只是不知道自家女儿这会儿是不是……
席存林的官位不高不低,早朝通常没有他说话的份,只沉默地听了全程,安安静静退朝时却被不少人围住了。
这些人一个个面色凝重,话里话外都是试图从席存林口中挖出一些和宁端有关内容的。
席存林左右应付,正头疼得不行时,突然苏公公从后头赶上来道太医院的御医已经在等他了,如蒙大赦随了苏公公去,第二日便称病府中不再出门。
众人纷纷心中唾弃席存林这缩头乌龟的架势,可实际上武晋侯府的三个儿子都在外头各自忙着各自的事,只是一个个软硬不吃都有对付外界打探的功夫,而武晋侯府好欺负的几个这会儿又都闭门谢客,口风严得滴水不漏。
于是又不少心思活络的人想方设法往宁府送礼,想从席向晚口中打探一些消息出来,结果都是连席向晚的面也没见到就被钱管家给打发走了。
樊家的触角早就伸到了大庆的角角落落方方面面,虽然在北方尚且不及南方,但也是不容小觑的。
眼睛亮的人在樊家突然从汴京城离开、晋江楼又被烧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妙,同樊家撇清关系;而那些眼睛不好使的,到现在才知道樊家要造反,这时候止损哪里还来得及?
席向晚坐镇在宁府中,宁府的下人被她安抚得风平浪静,宁端离开后的日子同他仍在时几乎没什么不一样。
“夫人的堂兄有一位随大人一道南下,另两位也在军中备战。”翠羽有条有理地给席向晚汇报道,“大人到海滨约莫要十天半个月的功夫,路途隐秘,送信不便,都察院沿途哨岗只要拿到信就必然会传回来的,若是一两日没有收到信,夫人也莫要害怕。”
“我不怕。”席向晚摇摇头,“我舅舅们呢?”
“如今都在漠北守着,怕东蜀釜底抽薪趁人之危。”翠羽立刻答道,“武晋侯抱恙府中,陛下免了他的早朝,还派御医三日去武晋侯府一诊。”
席向晚轻轻嗯了一声,将握在手中把玩了半晌的玉印放了下来,“长乐坊那头呢?”
“人手不足,只得靠梁家自己的人和驻守在行宫中的宫人一一翻找过去,恐怕还要许久才能找到。”翠羽顿了顿,又道,“夫人,非找到不可吗?”
“非找到不可。”席向晚点头,她将玉印放入一个新编好的荷包中挂到腰侧,淡淡道,“我倒要看看樊家寻死寻活这么多年,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樊家缺钱吗?当然是不缺的。
北梁南樊都是富可敌国的大家族,即便真有什么前朝宝藏,对樊家来说重要的也不是其中的金银财宝,而是某种象征着地位、身份、权力的东西。
席向晚对调兵打仗一窍不通,但她能抢在樊旭海和樊子期之前将他们想要的东西给找出来。
宣武帝也知道这点,因此他正督促两处行宫中的宫人秘密在行宫中翻找着任何可能的暗道密室,务必尽快地将启帝宝藏从角旮旯里头翻出来,才能将樊家一军。
玉印握在席向晚手中,就如同个烫手山芋,谁碰一碰都嫌烫手,只得严加保护起来。
王虎王猛、都察院的大多精英都随宁端一道南下,在汴京城里剩下的不过是能维持都察院日常运转的人手。
宁端原本要留一些用来护卫席向晚的安全,被她严词拒绝,统统赶去了海滨。
若是因为要分出人手来保护自己而令宁端身旁守卫疏漏从而受伤,席向晚便要觉得那都是自己的责任了。
剩下身手拔尖的人里头,王骞随行都察院去了海滨,席元清无暇分身,宣武帝身旁又少不了人护卫,七算八算,能放在席向晚身边当精英护卫的还真没有几个。
于是不过两日的功夫,钱管家就带了个新的护院来给席向晚过目,他一板一眼介绍道,“这是府中新招的护院,功夫还行,胜在吃苦耐劳,夫人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叫翠羽吩咐他去办。”
席向晚抬眼一看,可不就是假死在汴京城里过了一段逍遥日子的樊承洲么!
她噗嗤笑出声来,放下手中书卷弯着眼睛道,“宁端将你也给使唤来了?”
樊承洲撇撇嘴,他穿着一身护院的衣服,没好气道,“我还指望着他把我儿子女儿救出来,可不得指哪儿打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