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端在席向晚亮晶晶的眼神中坚持了只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就败下阵来, 他扶着席向晚的腰, 十分艰难地道, “我许的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愿望。”
“我要听。”
席向晚异常的执着坚持打败了宁端。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觉得喉咙也似乎发热一般地被烧干了水分,为难地张了张嘴, 声音极低, “我希望来年的上元节也和你一道过。”
若不是席向晚离得近, 她根本一个字也听不清。
然而听清了之后, 席向晚先前屏住的那口气立刻就松了下来。她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一脸不自在的宁端, 一时没松开他,在狠狠踩他一脚和踮脚亲他一口之间摇摆不定。
宁端垂眼看她,神情认真无比, 那双浅棕色的眸子里好似落了夕阳的余晖, 叫人硬不下心肠来。
席向晚再三思量,正要足尖使劲踮起脚来时,宁端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以及啪嗒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打翻在了地上时的动静。
宁端下意识将席向晚往自己怀里按了按,警惕地转头往出声的地方看了过去。
席向晚被腰间结实有力的手臂扣了个结结实实, 不由得埋在宁端怀中长出了口气,闷声闷气道,“怎么了?”
宁端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带回来的豆腐脑撒了一地。”
席向晚顿时从宁端胸前抬起头来,挣脱他的手臂跑向门口, 声音里十足可惜,“全撒了?我可装了两大袋——还有一袋呢?”
宁端适时放松手臂的力道,见席向晚从自己身旁小跑着离开,侧脸从他的视线里一扫而过,似乎有那么一丝同往日不一样的异常。
他有些疑惑地转身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眼,席向晚却已经跑远了。
“夫人放心,还有一袋子好好的,我这就送去后厨里头。”碧兰拍了拍怀中稳稳抱住的袋子,邀功道。
席向晚却连声说着不放心,携着碧兰一起小心翼翼地将这一袋子的豆腐脑护送走了,还没要钱管家送。
等三两绕过了垂花门,席向晚才松了口气,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又顺势贴了贴滚烫的脸颊,故作镇定地对身旁碧兰道,“最近好似热起来了,该将夏日的衣裳拿出来了。”
碧兰深以为然,她直言不讳地道,“夫人是不是觉着热了?我看您脸都给焐红了。”
席向晚煞有介事地点头,以假乱真地给自己扇了扇风,道,“是有点,忙了一下午,现在才察觉。”
将心思单纯的碧兰糊弄过去后,席向晚在后厨的门外站了一会儿,不自觉地鼓起了一边的脸颊,她嘀嘀咕咕道,“大笨蛋。”还不如踩他一脚。
“我怎么了?”宁端无辜的询问从她背后响了起来。
席向晚吓了一跳,她回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到了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宁端,下意识道,“你听见什么了?”
宁端垂眼看她,神情高深莫测,什么也没有说,只摇了摇头。
席向晚松了口气,道,“我说我饿了,正好方才买了许多吃食,马上便能吃了。”她说着,脚步匆匆绕开宁端身旁,“快走吧。”
宁端往后厨里头瞧了一眼,没人注意到他们俩。于是他转身大步追上席向晚,从后头拉住了她,“你梦中也说过这话。”
席向晚:“……”她极为震惊地停住脚步,转身盯住宁端的脸,“你说什么?”
“梦里,你也说过。”宁端一字一顿,她想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见也不行,“你唤我‘大笨蛋’,为什么?”
席向晚活了两辈子,经过常人一辈子也想不到的辉煌与低谷,但种种好的坏的之中,这也是最为让她想要直接钻到地底去的一次经历。
于是,明明能好好解释或者微微一笑含糊敷衍过去的席向晚选择了恼羞成怒地实行了先前没有选择的另一个选项。
她提起裙摆一脚踩在了宁端脚面上,甩开他的手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宁端自觉地松了手,怕把弱不禁风的妻子给弄伤,又看着她一路跑走,尽管轻而易举就能追上,也还是选择了立在原地没动。
他有些恍惚地想,先前果然见到席向晚脸红不是他的错觉。
席向晚一路跑回院子里,喘着气苦中作乐地想自己如今倒是身体好了不少,都能一步不停一口气跑这么远了。
她扶着院门惊魂未定地往后头看了一眼,确认宁端没有追上来,才将心放下一半,慢悠悠地往屋子走了过去。
翠羽这会儿才刚不紧不慢打从外头回来,见到席向晚这幅被恶狼追了一阵的样子,愕然上前扶住她,“夫人,怎么了?”
“没事。”席向晚立刻摆手,心想自己踩了宁端一脚从他身旁逃出来的事情要是讲出来给别人听,恐怕都能笑死个人。
“我扶您进去坐着。”翠羽只得道,“我在门口听说大人不是比您回来得还早些么?又出去了?”
“……”席向晚抿着嘴唇道,“他在后厨那儿——翠羽,打盆水来给我,我换身衣服洗漱一番。”
翠羽余光扫见席向晚身上还带着血的衣裳,立刻应声,“好。”
用帕子仔细擦了脸和手臂上残留的些许血痕后,席向晚的心情渐渐跟着平静了下来,她随手拆了头上较重的几根簪子首饰,正在摘耳坠的时候,却发现大约是刚才跑得太急,长坠子的耳坠竟和旁边一绺垂挂的头发绞在了一起摘不下来。
身边大丫鬟都一时不在,李妈妈更是暂时被席向晚留在了武晋侯府,她照着镜子自己拽了两下,只扯得头皮一痛,轻轻嘶了一声,松开了手。
养尊处优近二十年,身边无论什么都有贴心人伺候,席向晚早就忘记了怎么自己打理这些精细的物件。
她皱眉盯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看了一会儿,伸手戳了戳镜面,像是要点醒自己似的。
“你也等不了多久。”她自言自语地说完,干脆反手拆后头发髻,想直接将挽起的头发解开,可后头更是看不见,不得其法地折腾了半晌,是越弄越乱。
宁端隔了好一会儿到院中时,看见的就是席向晚一幅努力的样子举着双手试图拯救自己头发的模样。
他不自觉地停下来在门口看了片刻,嘴角渐渐挂起笑意,直到席向晚从镜子里发现他的存在。
“你就在那儿看着?”席向晚从镜子里瞪他,“我手都酸了。”
宁端上前打量被席向晚弄成一团糟的头发,轻轻捏住她的手放到身前,道,“我试试看。”
虽说宁端对女子梳发一无所知,但他的手指在席向晚发间梳理了一会儿便理清了这些头发绞在一起的原理——同军中所教授小兵如何将绳结打死的方法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是麻绳可以用尽双臂的力量去拽紧,眼前的青丝宁端却用了十分的细心和专注一一将其从自相残杀中解救出来,动作轻缓温柔,一点也没让席向晚尝到自己扯动半天的疼痛。
席向晚一开始抱的还是姑且看看的心思,见宁端的动作逐渐熟练起来,倒也放心起来,调侃他道,“这也是梦里头学的?”
宁端的指腹从她发根头皮上划过,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笑意,“我还当你不想再提起这个了。”
席向晚被他无意识的动作带得浑身一痒,下意识绷紧小腹,口中道,“我说你是笨蛋,并非折辱之意。”
“这我知道。”宁端淡淡道,“钱伯仲说,他和他妻子之间,打是情骂是爱,骂两句蠢驴混账死鬼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说是换了别人他妻子还懒得骂。”
听到表面正经的钱伯仲居然在家中有这样一位悍妻,而他似乎还是妻管严的角色,席向晚有些愕然,“他都教了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就说宁端怎么有时对男女之间的关系认知有些怪异——都察院那群人办起差来像模像样的,怎么教个情情爱爱这么难?
“那你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宁端问。
“你听不明白,那便当什么都可以。”席向晚转转眼睛,笑吟吟道,“你听得明白,那就是夸了。”
宁端的手指缠绕住了席向晚最后一绺尚未解开的发丝。他用另一只手摘下挂在上面的红宝石耳坠,道,“那你希望我明白,还是不明白?”
席向晚仰头看了看立在自己身后的高大男人,后脑勺直接撞在了他肚子上。
宁端却望着镜中席向晚因为扬起脑袋的动作而露出的修长脖颈,喉结微微滑动,将手指探了过去。
脑子里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的席向晚一个激灵就要低头,却被宁端伸手掐住了下巴动弹不得。他低低地道,“别动,你的璎珞也缠住头发了。”
席向晚迷迷糊糊地心道自己如今挽的都是妇人发髻,后头又没有头发披下去,怎么会有头发和脖子上的璎珞缠在一起,但听宁端声音一派正经,也只当是自己疏忽了,乖乖道,“好。”
宁端低下脸来时,那英俊得逼人的面孔就悬在席向晚的脸颊上方,叫她突然想起了宫变那一天,他见她咬伤舌头,担心伤势,便诱哄她张嘴将舌头伸出来检查时那一幕。
那正是席向晚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宁端已经早就不是“相助之人”那么简单的认知了。
尽管那日的一切都不曾带暧昧的气息,宁端也只是担心她将自己咬出了血,但眼看宁端越靠越近,席向晚还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