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端回来后便立刻听席向晚说了宝令公主的事情。
“还有, 我昨夜里做梦的时候, 梦中也听见我三哥和母亲说什么前朝的事情。你知道, 我曾祖父当年是和高祖一道起义,随他一起杀进前朝皇宫里的,或许真带回了些前朝的东西也未可知。”席向晚蹙着眉道, “再有这枚玉印也是曾祖父传下来, 两相联系实在不像巧合。”
她嘴里说着, 手中却十分贤惠地替宁端倒了一杯消食的茶水。
宁端低头望着那杯子, 突然想起带席向晚第一次去见四皇子时, 她也给他倒了茶。
时至今日,宣武帝还时不时抱怨那一日席向晚的目中无人——她竟然只给宁端倒水!
“再说了,便真的是前朝末代最受宠的公主, 毕竟只是个公主, 樊家寻她的私印又能有什么用?又卖不出钱去。”席向晚半开玩笑地说。
“樊家不缺钱。他们若是追着这玉印,必然是因为别的东西。”宁端道,“我们还缺了些线索。等岭南的人手动起来, 将樊子期生母的身份传回,应当能再将线索联系得更紧密一些。”
席向晚闷闷地嗯了一声,道, “明日你陪我回门?”
“自然。”宁端立刻点头。
嵩阳大长公主叮嘱他过,无论有什么事,只要不是大庆要亡了,都得跟席向晚一道回门去席府。让新妇一个人回门,那简直算得上是种对她的侮辱, 相当于堂而皇之地宣布此人对正妻不屑一顾。
“那你今晚还要去书房处理公务?”席向晚又道。
宁端拧了眉,“有些文书需要今日批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完。书房远些,若是迟了,我便睡在那里,不会吵到你。”
席向晚不置可否地盯着他看了两眼,突地道,“正巧,我也有些府中的账务没看明白,挑灯夜读也跟你凑到一块儿了。”
宁端侧脸看了看在旁闷声不响的钱管家,冰冷的眼神好似在指责他给了席向晚太多担子。
钱管家有口难言。席向晚当然是早就看完了账务,恐怕连每个月进出的流水都在心中算得一清二楚,但这话他又怎么能当着席向晚的面说出来呢。
毕竟这三天的功夫也够宁府里头任何长眼睛的人看出来了——这新来的夫人,正如同传闻里一样,是宁端捧在心尖尖上护着的人,受一口冷风都舍不得,毕恭毕敬四个字简直不足以形容他们对待女主人的态度。
根据汴京城中不成文的规则,谁家夫妻恩爱,谁家就是夫人说了话算数。
于是钱管家紧闭嘴唇守口如瓶,得了席向晚一个淡淡的赞赏眼神。
晚饭过后,宁端果真看见席向晚抱着一堆厚薄不一的册子往他走来,堆起的册子账簿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能将她的小细胳膊压断似的。
他不假思索地上前两步接过了整摞的册子单手便稳稳托住了,伸出另一只手道,“还有什么要拿的?”
席向晚歪头想了一会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往回到桌子边上又翻找了一会儿,才笑吟吟朝宁端走回来,手藏在背后。
宁端瞥了一眼,勾勾手指示意她拿出来。
下一刻,席向晚眉眼弯弯地把空落落的手放在了他手心里,笑道,“还有一个我也要拿走的。”
宁端:“……”他略显不自在地别过视线,手指却很听话地勾住了席向晚的指根,低声道,“走吧。”
门口的钱管家:“……”
屋子里的翠羽:“……”
勉强算得上是同僚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都有点哭笑不得。
最后钱管家道,“我去多准备一套文房四宝。”
“我家姑娘……不是,夫人喜欢用细一些的狼毫笔,砚台要浅色的,纸墨都用和大人一样的便好。”翠羽细细叮嘱了他,“我去沏茶准备些吃食。”
钱管家翻了个白眼,“知道,大人现在用的纸墨不都是之前从席府送来的么!”
两人各自去往不同的方向,默契地没去打扰新婚燕尔的首辅夫妻俩。
大约是宁端常不在府中的缘故,宁府里头也只有必要数目的下人,往日走动身后也不用坠着一长串的丫鬟婆子,这会儿往书房走去的就只有席向晚和宁端二人,倒是清净得很。
席向晚也不担心安危问题——有宁端在身侧,又是在当朝首辅的官邸里,要是真能出个三长两短,那她席字就倒过来写。
“从前你我不日日都见面,”她轻声道,“如今日日都见面,往后多久会觉得厌?”
“不会厌。”宁端笃定地说。
席向晚抿唇偷笑起来,没有再说话,好似这三个字就是她想听的全部答案了。
宁端等了半晌没见下文,终于侧头看了席向晚一眼,被那双亮晶晶眼瞳里铺天盖地的笑意俘获,立刻又将脸转了回去,平日里总是冷淡地拉成一条直线的嘴角也跟着翘起几不可见的弧度。
书房距离两人的院子隔得有些远,但左右重物都在宁端的手里,走这一小段路席向晚也不觉得累,反倒觉得这静谧的两人时光可以以后再多一些。
到了书房之后,席向晚就算没事情做,也得给自己找些事情来做了。
她一本正经地在书房里新搬来的另一张桌后坐下,摊开一张纸在上头开始密密麻麻地写字,一脸极为认真的模样,叫宁端都不好意思打扰。
百官之首每日要做的事情多如牛毛,许多文书更是直接由各部直接按照之前的习惯送交都察院,再由都察院每日转手送到宁府,宁端面前桌上新放的这一叠,就显然是钱管家今日才送到的。
在两人都低头奋笔疾书的时候,翠羽端着茶水和点心进来了。
书房里几乎没有声响,叫她这个习武之人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往里走,将托盘放在了桌上。
宁端的公务她是不敢多看的,不过席向晚的她平日里就常看,这次见席向晚神情尤为认真,翠羽送茶的时候特地歪头看了一眼,噗嗤笑出了声。
这下引起了宁端的注意,他从公文堆成的小山之中抬头朝席向晚这头看了一眼,却被翠羽挡了视线,见不到桌上摆着什么,只能瞧见席向晚正朝翠羽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让她不要出声。
宁端:“……”弄得他也有点好奇起来了。
翠羽很快摆正表情,一本正经地离开,但席向晚显然注意到了宁端的视线,她慢条斯理地将刚才宁端一路运过来的册子们移了个位置,正巧挡在桌子正前面,阻碍了宁端的目光。
宁端:“……”什么东西不让他看?
心中如同有只猫在抓心挠肺,但宁端还是把持住了百官之首的架子,以同平日一样的效率沉浸入了公文当中。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色深重,窗外头的蛐蛐儿叫个不停。
宁端素来夜间只休息一小会的时间,他只往窗外夜空中细细的月牙看了一眼便知道已经过了三更时分了。
方才还在桌前写写画画的席向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桌上睡着了。
公务只处理了大半,宁端稍一犹豫,站起身来悄无声息地靠近席向晚,在她的桌前停下看了一眼几个时辰前还让他在意得不行的宣纸,微微愕然。
那纸上竟是画了他埋头处理公务的模样。
画中的俊美男子稍稍皱着眉,面色冷肃,一手拿着战报一手握笔,仿佛那威严的架势都能从画中刺出来似的。
宁端不由得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宇,而后俯身就要将席向晚从椅子上抱起来。
席向晚却睡得很浅,一被人移动就悠悠醒转过来,略哑着声道,“都办好了?”
“没有。夜深了,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宁端道。
席向晚立刻摇头,“我等你一起。”
“已经过了子时了。”宁端不赞成地说,“明日还要回门的。”
“我不管。”席向晚扬扬眉耍起了赖,她伸手抱着椅背道,“我不走。”
果然,宁端向来吃这套,他为难地皱了皱眉便放弃了将席向晚强行抱起来的冲动,只无可奈何地喊翠羽去取外袍,又给席向晚续了杯还冒着热气的茶。
“我画得像不像你?”席向晚喝着茶,笑吟吟问道,“我手拙,夫君点评时且嘴下留情些。”
宁端轻咳一声,“画得很好。”
席向晚眉眼弯弯道,“那我也凑个二十三幅存起来。”
宁端:“……”
刚带着外衣进门的翠羽险些被自己的唾沫给呛到了,她小步上前将厚实的外袍披到了席向晚的肩上,小声问道,“夫人还不回院歇下?”
“再等会儿。”席向晚向后仰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大作,面露满意之色,对翠羽道,“替我换张纸来。”
宁端自知劝不动她,只得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处理起最后一堆还没翻开的公文和汇报来。
这些倒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公务,只是宁端早就习惯将一日收到的东西在同一日处理完,更何况他自小养成了习惯,一天只睡两个时辰便能精神抖擞,但席向晚可不一样。
翠羽给席向晚换了张新纸后,席向晚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接着拿笔在上头勾画,但没过多久便眼皮打起架来,肉眼可见地神情茫然起来,一不小心就在纸上缀了个墨点子上去,她自个儿还没发觉。
趁刚才的功夫悄悄将席向晚用来挡住他视线的书册都挪开的宁端瞧了眼那副已经认不出是人还是马的画:“……”
翠羽在后头看席向晚也看得一头冷汗,生怕她一不小心一头就栽到桌上去了。
又一次席向晚脑袋不自觉往下掉去的时候,宁端一手扶住了她的额头。
年轻首辅叹着气道,“我办完了,回院去吧。”
席向晚半眯着眼睛将醒未醒,闻言干脆往宁端那头伸出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