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王虎是什么人, 叛军丛中能杀个三进三出的猛将!怎么能在这种场面认输!
王虎急停住脚步, 憨厚地朝席向晚一笑, “席大姑娘,我来得不是时候?”
席向晚见王虎调转过来先朝自己打招呼,不由得失笑起来:王虎看着憨头憨脑的, 却不是耿直的武官, 小心思小聪明多得很, 知道这时候来得打扰, 先要了她的点头, 宁端顾忌她的面子,自然不好说什么。
“要不然,我先出去, 等席大姑娘走了再进来汇报?”王虎又请示道。
“不必了, 你们正事要紧,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席向晚笑道,“我也该走了, 还有些事要去办。”
王虎不敢松懈,他往宁端看了一眼,见顶头上司面无表情, 眼睛里好似能飞出匕首来,顿时后背一凉,脑筋飞快地转动起来,“席大姑娘留步,此事和令兄也有所关联。”
听见和兄长有关, 席向晚果然不再提要离开,立在原地等待着前后自相矛盾的王虎接着往下说去。
王虎又忐忑地用眼角余光打量宁端的神情,觉得他似乎平和了一些,才快速地整理一番思绪,开口道,“一个为首煽动带领其他考生闹事的学生主动招了,说他是听了樊子期的话才怀疑会试有人舞弊,领头闹事的。”
席向晚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王虎这般冲动称为急报的消息,在樊子期逃走的那一夜,考生们几乎跟和他有了什么默契似的发动游行围住贡院时,她就猜到这次会试风波背后也有着樊子期的影子。
宁端没有说话,席向晚也没有说话,两人的视线都静静地停留在王虎身上。
这般的注视让王虎无端地感觉到了莫名的巨大压力。他吸了口气才继续道,“但方才席元坤说,此事并非空穴来风,不是樊子期构陷胡编出来的,今年的会试……或许确实是被人动了手脚,最先撞石以证清白的那名考生,恐怕真的是受害者之一。”
这下席向晚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对于初登地位、手中心腹势力等等都还不足的宣武帝来说,他一方面需要笼络朝中已经有影响力的大臣们,一方面也需要培养更多忠心于自己的人,科举便是挑选这些人最佳的途径之一。
崭新的、热血澎湃的、雄心壮志的应届考生,有什么比这更适合一位刚刚登基的年轻帝王提拔呢?
虽然没有赶上去年的秋闱,但春闱时宣武帝是花了大心思的,他指派了自己的数名心腹担任考官和出题人,怕的就是他的兄弟们或者别的谁不死心地在暗中动手脚。
没想到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席大姑娘的两位兄长已在根据考生们的新证词,只是还需要将今年的试卷拆封后重新阅卷一事,恐怕牵扯甚多,因此尚未轻举妄动。”王虎这次一口气说完了下文,“考生们刚刚又爆发了一场冲突,险些再度出了人命。”
“我去禀报陛下。”宁端听完道,“若是考生再度冲突,无论是哪一边,将领头之人抓起来,不必再好声好气。”
原本这些考生都是无辜良民,席元清和席元坤在处理时也不好对他们太过粗鲁,但有了宁端这句话,他们便不会再有束缚了。
王虎应了声是,下意识瞥了一眼宁端和席向晚仍握在一起的手,迅速撇开视线,告了退正要转身离开,却被席向晚喊住了。
“今年考生中……”席向晚拧眉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是不是有一名寒门考生,他的名字叫……”她思索再三,却想不太起这名也曾经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却又与宁端极为相似地骤然陨落的官员名字,“他姓虞,应当是解元。”
王虎有些尴尬地想了一会儿,确实是回想不起来这么个人——这本也就不是他正在负责的案子,记名字更不是他的长项了,更何况参加会试的考生那么多人,他连一两个名字眼下都回想不起来,“席大姑娘,我去拿了考生名册再找找此人?”
“若考生名册中真有此人,便去找他问问吧。”席向晚道,“他应当是对此事知道一二的。”
王虎瞅了一眼宁端,见他面色沉静,便干脆利落地应了,这次学得比之前聪明不少,没再多说一句废话,三两步退出了屋子还伸长手臂将门给关上了。
“这名虞姓考生很重要。”席向晚扭头嘱咐宁端道,“他日后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按照席向晚记得的,这人若不是过于早逝的话,恐怕后来的成就难说会不会和宁端不相上下。
不过宁端也……
席向晚将这念头排出脑外,她摇了摇头,轻咬着嘴唇笑道,“你要去宫里,我也该走了。突然想到一个地方可以去问一问和画相关的事情。”
宁端有些不情不愿地在她的腕骨上摩挲了两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席向晚略微低头看了看他,继而轻笑起来。
她仍旧觉得眼下还不是时候,可见到宁端这会儿坐在椅子上抬眼看她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软。
宁端明明还是平日里的模样,却不知为何看着像是某种示弱和撒娇。
这两个词落到席向晚心头的时候,她的思绪都跟着一道柔软得像是一碰就能凹陷下去的软云朵似的了。她没有挣开宁端的手,却也没回应他的话,只是伸出另外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抚摸了宁端的面孔,用掌心覆住了他的侧脸。
宁端心生疑惑,无意识地微微侧了脸,在她柔软得不生一个茧子的手掌心里轻轻蹭过。
宁端还记得曾经和席向晚只有几面之缘的时候,他看着这个娇娇软软弱不禁风的贵女,心中便想着,她生来就该是被人捧在手掌心里宠得不知愁苦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席向晚的声音也柔柔的,“我也有话想要对你说的。可这些,都留到我们有很多很多年的时间以后再对彼此说,好不好?”
宁端骤然抬眼看向了她。他抿着嘴唇表情似乎有些不悦,又像是担忧,“只有我,还是你我都?三年?”
席向晚莞尔,想起来自己确实对宁端隐晦地提过他三年之内或许会有大劫难降临。
“再二十来日,我就要嫁到宁府了。”她轻声漫语地说,“自此以后,你和我都是一体的。”
宁端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自此以后?”
“自此以后。”席向晚以极其细微的幅度移动了自己的手指,将其几乎没有重量地落在了宁端的嘴角一侧,她迎着宁端几近偏执的视线笑了起来,“我都是你的家人。”
宁端屏住了呼吸。
良久之后,他才在席向晚的注视之中轻轻地将屏住的那一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面上神色有些复杂。他试着像往日里一样控制自己的情绪,却发现这不再那么得心应手,有些挫败地扭头将脸埋到了席向晚手掌心里,惹得她笑出了声。
宁端一度怀疑席向晚嫁给她只是为了还他曾经答应假定亲的恩情、再者就是为了破除那关于他的谣言。
他也曾想过席向晚会不会突然在大婚之前就改变主意,又或者,成亲之后,她又后悔这么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帮他了。
毕竟宁端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最好的夫家。若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宁端也……无计可施。
能有如今这一日,都已经是他最开始都奢想不到的好了。
可席向晚给的比他所想的还要多得多得多,宁端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回报这份馈赠恩惠的方式。
“这是你说的。”宁端在席向晚的笑声中闷闷道,“若你以后出尔反尔……”
“我不会的。”席向晚垂眸看着宁端的动作,想起了王老爷子养的猎犬小时候做错了事情对她撒娇认错时,也是喜欢这样直接将脑袋埋进她手心里拱个不停讨人欢心的。
宁端倒是越发和第一次见面时不一样了。
这样想着的席向晚却忽视了她自己也和刚刚重来一辈子时的诸多不同,她只是带着笑伸出手去,像是宁端曾经对待她的那样,顽皮地捏了宁端的耳垂。
宁端倏地抬起了头来,他盯着席向晚的眼神好似能从深处烧起来,让席向晚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
她赶紧收回了手,“抱歉,你不喜欢被碰那里吗?”
“……”宁端欲言又止,最后站起身来,动作十分粗鲁地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该走了。”不走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