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三的弟弟是个不学无术的流氓地痞, 成日在街道上骗吃骗喝, 稍稍有了些钱就立刻花天酒地挥霍一空, 让黄老三头疼得很。
他们两兄弟的家人死了个干干净净,只剩兄弟俩相依为命,黄老三又不能真将弟弟弃之不顾, 也不敢多给他钱, 只掐着日子算着铜板地给他塞钱, 没想到弟弟还是闹出了大事, 进牢里蹲了几个月, 到现在还没出来。
黄老三跑了好几趟大理寺和都察院,一点儿信息也没得到,弟弟就这么被扣在牢里动弹不得;祸不单行的是, 另一头他做的人头买卖生意又出了篓子。
大庆的牙行是唯一允许买卖奴籍的地方, 抽取的费用也极高,因此黄老三本来就在牙行背后做些见不得人的买卖,谁知道几个月前永惠帝突然说要严查所有曾经卖到六品以上官员后宅里的人, 牙行都快被搅得天翻地覆,自知手上不干不净的黄老三这些日子更是夹着尾巴做人,油水都快被刮干净了。
这日, 他又跑了趟牙行找熟人打听风声,得知没什么进展,摇头叹气地离开牙行,才走了没几步,就被个面色严肃的小姑娘拦住了。
“我家姑娘要见你。”
“哪家姑娘?”黄老三莫名其妙, “不见不见!”
小丫头根本没听黄老三的拒绝,上来就直接扭住他的臂膀,黄老三哪里是对手,当下就被制住,疼得龇牙咧嘴,扯着嗓子正要大吼,就听见小丫头说道,“我家姑娘来自席府,你见不见?”
听见席府两个字,黄老三刚要喊出口引人注目的那一嗓子就又被他自己给咽了回去。他嬉皮笑脸道,“见,当然是要见的嘛。”
听见黄老三服软,翠羽这才撒了手,轻哼一声道,“跟我走。”
黄老三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跟在翠羽身后绕了个弯儿,才看见站在马车旁的席向晚,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早听说汴京第一美人,黄老三还和狐朋狗友吹说再好看的第一美人,只要碰不到,也比不过青楼里能亲的姑娘来得漂亮。
可真见到了,他才知道为什么全汴京城只能有一个第一。
这简直就是真真的天女下凡啊!
翠羽回头就往黄老三脑门上抽了一巴掌,目露凶光,“我家姑娘是你这双狗眼能盯着看的吗?”
黄老三皮糙肉厚,竟也被她这一巴掌扇得隐隐作痛,连声称是低下了头,貌似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席向晚面前,“见过席大姑娘,小人黄老三,姑娘有什么吩咐?”
“这么安分?”席向晚笑了笑,“我当你时不时地去看望你弟弟,应当知道我是谁呢。”
黄老三面色一苦。
他一直想着如何才能将弟弟解救出来,可都察院咬死了不肯放人,也不让赎人,黄老三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花了几个月才找到方面进牢里见了弟弟一面,方才知道弟弟得罪了什么人。
几个月前看席府和都察院还是两不相干的,可现在不就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吗!
收了黑心钱去污席向晚的名声,还当场被宁端抓住,这简直跟死罪没有差别。
黄老三也没了办法,只能想着办法往牢里送了点东西,希望弟弟在牢中稍微过得好一些。
“不过你也是个好的。换了别家黑心的兄长,兴许连救都不会想救自家兄弟了。”席向晚又道。
黄老三的耳朵动了动,他是在道上混得成了精的人,自然听得出席向晚这一句话里藏的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嘿嘿笑道,“小人就这么一个弟弟,咱妈早死,我在她灵前发过誓说要一辈子照顾好亲弟弟的,这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席向晚颔首,“听说黄先生在汴京城中,还是很有些头路的,想必消息也很灵通了。”
黄老三顿时心里门儿清:这仙女是来找他打听消息的。要是消息卖得好,指不定就连弟弟也能从牢里放出来呢!
想到这里,黄老三精神一震,拍着胸口保证道,“席大姑娘尽管问,小人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只要知道,一定绝不隐瞒!”
“那太好了,”席向晚轻轻笑道,“我想问问,醉韵楼从你这儿买的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黄老三听前半句时还飘飘然地走神想这仙女的声音真是悦耳,比乐器还好听……听到后面半句时,他就如坠冰窟,一点儿旖旎心思也生不出来了。
就是这会儿有人在黄老三脖子上横一把剑,他恐怕都没这么慌张。
“和……”黄老三舔舔嘴唇,贼光四射的眼睛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搜索离开的道路,“大姑娘,这从我手上经过的人,自然都是从别的地方牙行正经转过来的。”
“你觉得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听这些瞎话吗?”席向晚温和地问道。
“不不不……自然不是。”黄老三咬了咬牙,见翠羽的手一直按在腰间,又想起这小丫头的手劲大得古怪,苦涩地闭了闭眼睛,“大姑娘明鉴,小人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什么也左右不了……”
“我知道。”席向晚从斗篷中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放心,我也瞧不上你,只是从你这儿入手,想听听后头的故事。”
黄老三忐忑不已,“大姑娘说的是真的?”
席向晚淡淡看了他一眼。
那威严又不容置疑的视线犹如泰山般压在了黄老三的头顶,让他不自觉地将腰弯得更低了些,都只能看见席向晚的鞋尖了。
知道自己今日是肯定跑不了,又想到宁端和都察院的赫赫威名,黄老三嘴里发苦,选择了妥协,“小人经手过的有许多……不知道姑娘问的是哪一方?”
“岭南。”席向晚言简意赅。
黄老三想了想,很快理出头绪,“不论大姑娘信不信,有句话我要说——我虽然背着牙行私下卖人,但也只是为了多赚些钱,绝不会做不该做的事情,因此在人到我手里之前,都是一定会仔仔细细查过的。”他说着,偷眼瞧瞧席向晚的神情,见她不为所动,只好继续往下讲,“唯独一条路子,牙行不查,我们这些人牙子也不查。”
席向晚心中猜的这条路子是樊家的商会,可她没说话,等着黄老三将答案说出口。
可黄老三说的,却和席向晚想的背道而驰,“是苕溪朱家的路子。”
席向晚对大庆的世家——至少几年后还存在的那些一个个都记得清清楚楚,闻言摇了摇头,否定看,“朱家不做人肉生意。”
“那是明面上。”黄老三却摇头说道,“况且,也不是朱家自己出面的,而是朱家的一个媳妇的堂兄弟牵线,他当东家,可咱们这些人谁都知道,这个东家是假的,背后站着的是朱家。”
这种手段倒确实是存在的。世家望族有时候会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便不会让自己人出面,而是让自己手底下的人顶着名字去做,哪怕出了什么纰漏,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樊家有这样的,别的家族应当也有,只要做得仔细一些,并不一定会被查出来。
席向晚沉吟了一会儿,将苕溪朱家这会儿的家主和各人都从脑中过了一遍。
黄老三见席向晚不说话,又忐忑起来。他想了想,又抢着说道,“大姑娘若是不相信,除了我以外的人牙子,都可以去问,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只是顾忌到朱家势大,不在明面上说罢了。”
席向晚从思考中回过神来,缓缓点了点头,手指在温热的手炉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才道,“岭南和苕溪离得却有些远了。”
“是了,岭南樊家自有商会和牙行,又手底下养着一群人牙子,我怎么会做那头的生意呢?”黄老三却肯定道,“因此,大姑娘刚才问到岭南的时候,我就知道您说的是那个毁了半边脸的女人了。她是从我这儿经手过,唯一一个从岭南来人。”
席向晚心中微微一动。
甄珍明明是从岭南被拐走的,却绕道从偏东南方的苕溪被运到汴京城来,这路线算不上太过曲折,却也有些没必要,“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的……”黄老三皱紧眉,苦思冥想地试图回想起当时的一点半滴记忆,“只是从苕溪转来的人,口音我都听得出来,只她一个人不一样,又和疯了似的天天跟别人说她想回岭南去,我才记得的。”
“是朱家那个牙行里人牙子将她卖给你的?”席向晚确认道。
黄老三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我连时间、人牙子,买卖人头、金额都记在账上呢!”
席向晚轻轻挑眉,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太好了。”
翠羽上前两步,伸手直接道,“账本呢?交出来。”
黄老三立刻欲盖弥彰地捂住了胸口,赔笑道,“大姑娘莫怪,这是我吃饭的家当,若是让大姑娘拿了去,我记不清前头的帐,恐怕要赔得一穷二白了……”
席向晚善解人意道,“你将手中的账本给我,我着人抄好一份一样的,和你弟弟一道送还给你,如何?”
黄老三原本还宁死不屈,听完席向晚的话有些动摇,“大姑娘真能将我弟弟救出来?”
“罪魁祸首都在牢中招供了,我也没受到什么风言风语损伤,关他几个月算是教训够了。”席向晚微微一笑道,“我请人想想办法将他放出来吧。”
黄老三大喜,伸手到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账本,交给了翠羽,“有宁大人出面,我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定能安然无恙地从牢里出来!多谢大姑娘!”
席向晚动了动眉毛,心道我只说请人想办法,又没说一定是去宁端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