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席向晚从席老夫人那儿知道樊子期找了人上门提亲的同时, 席明德也同一时间得知了一样的消息。

“拒了?”席明德瞪大眼睛, 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我拒了。”席老夫人淡然道,“晚丫头一家子人都搬出去了,嫁娶也不该由我点头的。樊家若有这个心, 自然会去找晚丫头的父母。”

席明德气得心肺都一道颤抖起来, “妇人之见!”

樊家啊!民间都说那是“第二个皇帝”的樊家!要是能跟樊家联姻, 席明德的三个孙女儿一个嫁得比一个好, 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说不定还能加官进爵——光是一个樊家能带来的利益,就已经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了!

席明德想到打了水票的金钱权势,心疼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捂着胸口喘了好一会儿才将气给喘匀了, 不再理会席老夫人, 转身大步就离开了她的院落,匆匆道,“来人!给我备车!”

“老爷, 去哪儿?”席远跑着跟在一旁问道。

席明德咬牙切齿,“去找那不孝子!”

席明德不能眼睁睁让和樊家结亲的机会白白从指缝中溜走,而他也不能恬不知耻地将已经赶出家门、削去族谱的孙女儿再当成自家人去攀亲戚。

所以席明德只有一条路可走——他必须按下自己眼高于顶的自尊心, 放下架子,亲自去找到大儿子一家,将他劝回来,然后再以大家长的身份将席向晚许给樊子期。

至于席向晚嫁出去之后,他可以等个几年, 再寻席存林的错。

经过前段时间的事情,席明德心中更是确信自己不会将爵位留给大儿子这个忤逆子继承。

更可恨的是,他觉得自己做得没错,现在却不得不去找大儿子低头,这令自视甚高的席明德险些在半路的马车上就气得厥了过去。

不过席明德也是纵横官场这么多年的人,虽然如今他没早年英明了,但冷静下来时该狠下心的还是能狠的。

等到了席元衡府邸前的时候,他已经是一脸悲痛悔恨,老眼含泪,行将就木地被席远扶着下了车,狠狠心一弯膝盖就跪在了门前,哭嚎道,“儿啊,父亲求求你了,你就回家吧!”

好巧不巧,席元衡虽点卯去了还没回来,席元坤却今日休沐,正好家中有他一个能主事的。

听见席明德居然跪在门口大哭起来,席元坤合上了手中的书,沉吟半晌,转头吩咐道,“派个人去通知阿晚,再到回春堂请大夫过来。”

“是。”小厮应了声,拉了个下人很快从侧门溜了出去,一个往王家走,一个往回春堂走。

席向晚听闻席明德这豁出去的一下子,噗嗤一声笑了。

“姑娘要去看看?”李妈妈笑问。

席向晚点头,“这么难得的戏码,当然要去看看的。”

席明德向来强调自己只跪天地君亲师,大约是从没想到自己会有被逼到对儿子儿媳妇下跪的这一天吧?

虽说这一跪是别有用心,可席明德这会儿心中肯定是气得快要呕血,席向晚想想就快活。

樊子期倒是在这件事上起了一点小小的作用。

席明德在孙子的府邸前长跪不起的场景很快吸引了一群人。门房将门大开着他也不肯进去,护院们来扶人他也不肯起来,就是一门心思非要席存林来见他才肯动弹。

席元衡的府邸毕竟小,卧病在床的席存林很快便听见了外头的骚动,他疑惑道,“外边什么声音,怎么吵吵嚷嚷的?”

“我去看看。”席元坤道,“您身子不好,先躺着吧。”

他说着,起身往外走去,朝门口立着的下人们抛了个眼色。

说实在的,大房的夫妻俩都是耳根子软的,四个娃儿倒是心一个比一个黑,席向晚原本是最像母亲的那一个,重生回来一趟后也变得比哥哥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席明德想用这区区一跪,就拿孝道来拿捏大房一系?

他大约自以为这牺牲已经很大了,可席元坤却不屑一顾。

他边不紧不慢地走向门口,边问身旁人道,“我还起来还算憔悴么?”

“是。”

“那就好。”席元坤伸手道,“那东西拿来。”

小厮取出一枚药丸似的东西递到席元坤掌心里,他看也不看地就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后便咽了下去。

那药丸味道极其怪异,又辣又苦又麻,席元坤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舌头了,他清秀的面庞微微扭曲,赶紧加快了脚步走到门口,见到席明德还跪在门口,紧走慢走两步,在门槛里头就照着席明德方位对称地跪了下去,毫不犹豫地磕了个头。

席明德一愣,没见过这么不按牌理出牌的——这时候,席元坤不是应该立刻过来将他扶起来吗?

然后他才能接着演下去啊!

席元坤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被撞红之后,才抬头眼含热泪道,“不孝子孙给祖……给席大人请安了。”

他本就身体孱弱,和席向晚如出一辙的苍白面孔上涌着病态的红晕,看起来比对面红光满面、精神矍铄的席明德要可怜多了。

席明德还没反应过来,席元坤就接着往下道,“自从被逐出席府后,父亲日日训斥我们不可再犯他当日之错,孙儿……我谨记在心,永生不敢忘。正如席大人那日所说,是我们一家人令席府受尽嘲笑,理当受到惩罚,因此无颜再见您老人家。”

席元坤说着,极其难受地皱起了眉,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咳嗽了两声。

身旁小厮立刻极有眼色地上前扶住了席元坤,“三爷,您这几日忧愁交加,大夫本就说了思虑过重要静养,您快起来歇着吧!”

“不,席大人还跪着,我这被逐出家门的人不能再靠近他,至少也要代已经起不来床的父亲陪他一道跪在这里以尽孝道!”席元坤断然拒绝,“你一旁去,不要再说了!”

小厮急道,“可您昨日也病得……”

他这话还没说完,席元坤突然弯腰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滩鲜血,门外围观的人都吓得叫了起来。

席元坤吐了一口接一口的鲜血,那黑红的血泊里似乎还有破碎的几片脏器,连同血液沾在他月白色长衫上,显得惊心动魄。

小厮扶住往他身上歪倒的席元坤,吓得大喊起来,“来人啊!三爷又晕过去了!大夫呢?大夫今日怎么还不来?”

“安静些!”少女的声音自门口响了起来,她轻斥道,“大呼小叫什么,大夫在这儿呢。”

席向晚堪堪赶到,她跳下马车,熟视无睹地从席明德身旁经过,从另一边扶住了席元坤,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新衣裙被他的血液沾得到处都是,“三哥?”

席元坤稍稍睁开眼睛,和席向晚交换了个眼神,而后一歪头就晕了过去。

回春堂的大夫匆匆忙忙挤开人群,急得满头是汗,“快把病人送到里屋去!不是早就说过他伤心忧愁过度,这几日要好好静养着,怎么让人跪在这种凉冰冰的地板上,他的身体受得了吗!”

小厮连声应着,跟下人合力将席元坤扶走,原地只剩下了席向晚和地上大滩刚才席元坤呕出来的血。

席向晚跟着走了两步,席明德见她好像根本没看见自己,忍不住出声道,“晚丫头。”

席向晚这才停下了脚步。

她扭过头来时,席明德方才见到少女的脸上也沾了一块鲜血,更是衬得她肤色白皙似红梅装点过的雪景。

“席大人。”她眼含悲切道,“我父亲从被您从席府赶出来的那一日便病倒了,如今日日靠汤药吊着命,母亲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回来就差点再度失去他,三哥从小身体就不好,这几日忙里忙外也大病一场,席大人若觉得这对我们全家的报应还不够,想跪在此处,那好,我如今是家中最健全的人了,我陪您跪,您想跪多久就跪多久,左右大不了府里再多一个人缠绵病榻罢了!”

她说着,一提裙摆竟是毫不犹豫地回到门前,照着席元坤那捧血就要跪下去。

席明德眼皮子一跳,连忙边爬起来边阻止道,“愣着干什么,快扶住你家姑娘!”

碧兰翻了个白眼,心道“要你吩咐?”,手上动作极快地和李妈妈一左一右扶住了席向晚。

李妈妈抹着眼泪劝道,“姑娘,如今府中只有您一个能拿主意的了,王家也……您可千万不能也病倒了啊!”

席明德脑子里嗡的一声,心想这怎么越听越不对——明明他这屈辱地一跪之后,席存林就该忙不迭地出来将他扶起,认错,而后同意立刻搬回席府的;怎么如今反倒是他这一跪,大房众人如今一派凄凄惨惨都是他给害的了?

他们真过得有这么凄惨吗……?

这个念头从席明德脑中一闪而过,可他没来得及深思,就听见身旁百姓们窃窃私语起来,眼睛还一个个盯着他,那显然都不是什么好话。

席向晚和席元坤生得一个赛一个地好看,两个人联手卖一场惨,有多少人会不买账呢?

席明德已经站了起来,席向晚又在门槛那头一步不让地和他对峙,好像只要他再跪下去,她也会跟着跪似的架势,让席明德脑袋生疼。

他一时想不出对策,只好摆摆手,虚伪道,“那便罢了,只要你们想回来,随时都能回来。”

席向晚只垂眼轻声道,“恭送席大人。”

席明德没达成目的,还白白跪了一场,落败公鸡似的上马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