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席向晚却没动怒, 她眼也不抬地道, “堂哥转行当说媒的了?”

席泽成讪讪一笑, 知道自己前句话唐突了,想了想换口风道,“实际是……六皇子要选侧妃了, 这消息还没风声透出来, 我想着, 就先和大伯母说一声。”

六皇子?席向晚都要笑出声来了。

六皇子是个断袖!他的正妃都是拿来当摆设和交差的, 还要再娶个侧妃?就这么想掩人耳目?

“堂哥费心了, 席府正是多事之秋,我定不定亲哪有整个席府来得重要。”席向晚不冷不热道,“要是祖父听见了, 该有多伤心难过啊。”

席泽成微微一愣, 干笑两声,“晚妹妹说得有道理,有道理。”

“对了。”席向晚见席泽成似乎打定主意要黏在自己身边去见王氏, 一转念便道,“我大哥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八仙楼,和几个朋友喝酒, 似乎听说堂哥是那里的常客,还尤其喜欢听小曲儿?”

席泽成的脸色顿时一僵。

八仙楼,正好是他在外那个相好唱小曲卖艺的地方。

席泽成已经是定了亲的,只是姑娘还没满十五岁,因此尚未过门。他这个年纪和身份, 院子里有通房是正常的,可正妻还没过门,就在外头养了小情儿,还是个见不得人的卖唱女,若是传了出去,未来妻子那头是说不过去的。

席泽成没想着自己暴露了,支吾了会儿便勉强挤出个笑,干巴巴地解释道,“八仙楼的酒,是六皇子爱喝的,我时常是随六皇子去的,喝酒的时候,听歌助兴罢了。”

席向晚不软不硬地应了声,开口又道,“不过我也听大哥说了,那卖唱女身世极为坎坷,也是个可怜人,也不知道酒楼里来往的贵人们有没有能帮帮她的。”

席泽成越听越胆战心惊,席向晚明明没说什么,他却觉得每一句话都是指向自己,啊嗯了两声便沉默下来。

席向晚走了两步,突然又想到席泽成也许能在接下来的时间中扮演个搅屎棍的角色,走了几步便措完了辞,先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席泽成立刻上道地转移话题,“晚妹妹可是在担心大伯的事情?”他说着,假模假样地也跟着长吁短叹,“我特地问了六皇子,只怕大伯和王家二位参将是……”

不知道的人,只看席泽成这幅愁容,还以为出事的人和他多亲密呢。

席向晚点点头,“三哥从都察院中回来之后,倒是说了或许接下来还有转机,只是不肯说详细,也不知这转机究竟能不能实现……”

席泽成一愣,追问道,“什么转机?此言属实?”

“自然了。”席向晚天真无邪地点头,“大哥说的,还能有假?”

即便眼看着青澜院就在前头了,席泽成的全幅心神还是被席向晚刚刚话中透露出的内容给吸引走了。

这次大案,皇帝全权交给了四皇子和都察院去办,六皇子先前全以为这会是他自己练手的机会,没想到被四皇子抢了去,正在心中气闷得很。

要是他能将王家还有喘气之机的消息转告给六皇子,而后六皇子捷足先登,比都察院更早一步将事情查明上报给皇帝,岂不是正好能让六皇子被皇帝高看一眼?

想到了这里,席泽成也顾不得六皇子选侧妃的事情,立刻匆匆找个借口和席向晚告了别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席泽成急急忙忙地离开,席向晚轻轻冷笑了声,这才缓步进了青澜院里。

正好还愁宁端此去暴露行踪,有六皇子和樊家狗咬狗,正好宁端也能安全些,免得被樊家和皇帝发现。

王氏的精神头仍然不如王家和席存林连番出事前好,但为了儿女们,也还是勉强撑住了身子,见到席向晚进来,她立刻露出笑容,“阿晚。”

席向晚有了昨日夜谈,心中那原只有两三的把握已成了七八成,但在宁端得手之前,她也不打算贸然告诉母亲,因而只笑盈盈陪着她用了早饭,便不经意地道,“母亲,李掌柜铺子里似乎是要修缮了,我拿不好主意。这两日,母亲将手中账本放一放,陪我一道去看看?”

“修缮?”王氏拧眉,“问题若不大,就日后再说吧。”

“影响了生意是小事,若伤了李掌柜的信誉便不好了。”席向晚劝道,“何况家中的事也忙得差不多,您该离开院子出去透透气儿了。”

王氏叹了口气,“你父亲和舅舅们……我如今哪来这个心思?”

“正是因为如此,您才不能一味劳累自己,累病了多不划算啊。”席向晚凑到王氏身旁,好说歹说了半晌,才让王氏勉强点了头。

等樊家的人终于出动赶往河西的时候,宁端也几乎是同时带人离开了汴京,紧跟在了这些人的身后。

只他跟着跟着,发现居然途中还有第三批人,那是六皇子的人马,似乎也是为了截获信件而去。

随后四皇子的书信才姗姗来迟地到了宁端手中,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大意是“席大姑娘手眼通天,六皇子也给她骗来了,锅摔成两半让他们抢着背去。再及你所托之事我今日也给你办妥了,席大姑娘的谢意我且替你收下了……”云云。

宁端看完信,边随手将其烧毁,火光隐隐约约照在他的侧脸,反倒显出三分在席向晚面前已不多见的冷峻与不近人情。

这不仅仅是为了席向晚,也是为了四皇子,还是为了……他自己。

同一日早些时候,席向晚带着王氏出了席府,两人坐了同一辆马车后,席向晚掀帘对一直低着头的车夫道,“出发吧。”

车夫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轻轻往马儿身上抽了一鞭,马车便动了起来。

王氏一开始并未注意马车与平日里有什么不同,也知道不经过了什么地方,只是和席向晚说了好一会儿话后才疑惑起来,“今日去朱雀步道,怎的这么慢?”

她说着,掀起帷裳往外头看了眼,却压根没见着沿途一路能望见的晋江河,反倒有些人烟稀少,不由得一惊,握住了席向晚的手,压低声音,“阿晚,这车夫有问题!”

席向晚正笑着要说什么,马车却稳稳地停了下来,车夫低沉的声音从外传来,“大姑娘,到了。”

席向晚应了声,从车厢底下拽出两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暗色斗篷,拿起其中一件给王氏穿上了,“母亲,一会儿出去,您跟着我,别出声,也别将脸露出来,好吗?等您到了,自然知道我带您来说是做什么的。”

王氏犹豫再三,还是依言将自己严严实实罩了起来,跟在席向晚身后下了马车。

驾车的人正是席向晚先前在观音庙里见过,宁端手下那嗓门特响亮的大汉。他穿着一身车夫的粗布衣裳,刻意放轻了生意,“大姑娘,夫人,请跟我来。”

席向晚碰了碰王氏的手,走在了前面。

王氏看着眼前的高墙和门,心里直打鼓,可宝贝女儿都走在前头了,她也只能咬咬牙跟了上去,走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脚下跳出陷阱来。

等大汉拉开那门后,王氏险些惊叫出声来,好在还记得席向晚先前的嘱咐,将自己的嘴捂住了。

这是什么黑漆漆的地方,真能住人?

大汉先等她们进去后,而后回身将门关好,才快步往前和守在那门边不远处的人说了几句话。

守卫望了席向晚和王氏一眼,而后目视前方,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于是大汉才回头招手。

席向晚带着王氏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就已经能听见前头传来有气无力的求救和痛呼声,听到耳中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可王氏却仿佛终于猜到了什么,紧紧握住了席向晚的手,用劲得她都觉得有些痛起来了。

——当然,席向晚硬要带着王氏出来并不是为了去看朱雀步道的商铺,而是在四皇子和宁端的帮助吓,秘密去大牢中见一见被关押的亲人。

有宁端暗中关照,王长鸣和席存林被关在一间牢房里,离其他官员有些距离,待遇也好上一些,多少吃得饱穿得暖,这在牢里也就很不错了。

席向晚一路穿过这些牢房之前,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藏在斗篷的阴影之中,任周围投来各种嫉恨怀疑怨毒的眼神都不动如山,直到大汉的脚步停下时,她才微微抬起了头来,轻唤道,“父亲,二舅舅。”

王氏已是满脸泪水,她扑到了牢房面前,捂着嘴呜咽起来,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将这几日的委屈与害怕都宣泄了个痛快。

席向晚站在母亲身后,看着父亲和二舅舅手忙脚乱地安慰母亲,终于笑了笑,转头对身旁的大汉道,“宁端呢?他已经走了吗?”

大汉对眼前这位未来的上司夫人不敢怠慢,“是,前日已经带人离开汴京。”

席向晚点点头。她在樊家的基础上又把六皇子一脉给扯进了这摊浑水里,宁端更安全了些,应当不会受到皇帝怀疑。

“只是我原想着,今日会是他来带我进大牢的。”席向晚轻声道,“好在来的人是有一面之缘的你,否则换成别的人,我也要有些害怕了。”

大汉闻言不由得看了眼席向晚好似幽幽古井似的眼眸,没敢说话。

——这娇滴滴的席大姑娘在阴森森的天牢里就跟坐自家院子里似的那么自在,哪有一丁点害怕的样子?

“对了。”席向晚顿了顿,又轻柔地问道,“宁端有没有传信回来?他在外,一切都好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