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来自天堂的通话

街道两边的树木不时纷飞下黄叶,秋风萧瑟,凉风阵阵。沈以念不禁将身上的风衣衣带系紧,与秦宇并肩而行,走向地铁口。

四季中,沈以念最不喜欢的就是秋天,满地落叶尽显凄凉,让人不免缅怀起了过去。

高中毕业后,她和陆子晨、林泽枫、姚思雯以及老贾五个人在KTV里唱歌释放压力。她正惆怅于有没有考上和陆子晨同一所大学时,喝醉了的林泽枫对着麦克风,声音喑哑地说:“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们一起考去北京上大学了,我父母给我安排了去巴黎读大学。”

这个消息无疑让他们很震惊,一时无法反应。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沉默了一会儿的林泽枫突然咆哮地说:“沈以念,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

她呆愣现场,不知所措。

她身边的陆子晨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牵起她的手,从容沉稳地说:“她已经有主了。”

沈以念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就是在那天,她和陆子晨确定了恋爱关系,也大概就是从那天起,陆子晨和林泽枫之间才会心生间隙,所以才会在四年后林泽枫从巴黎回来,让事情发展到了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地步。

“为什么叹气?有什么心事吗?”秦宇关切地问。

沈以念一脸懊恼,说:“我又不是红颜,但为什么会成为祸水呢?”

秦宇看着沈以念,她懊恼的表情在他眼里看来很可爱,可爱到让他觉得有点儿心疼,他安慰她说:“你不是一个祸水,但你是唯一的红颜。”

这个说法,让沈以念听来很是新鲜。

“以念,世间再无昨天,所以我们活着的人,可以回忆昨天,但要向往明天。”

沈以念怔愣地看着这会儿像个诗人,又像个哲学家一样的秦宇,要不是在北京才认识了他,她恐怕会误以为这个性格多变的秦宇已经知道了关于她的许多事情。

沈以念笑了下,由衷地说:“谢谢你,老朋友。”

“还是笑起来好看,不然太丑。”秦宇一秒变调侃。

“秦宇,你这样说话容易没朋友。”沈以念斜着眼不满地看着秦宇。

秦宇得意地笑了起来。

和秦宇分开后,沈以念就进了地铁口,坐上10号线时,接到姚思雯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说她想吃火锅,让她买些吃火锅的蔬菜及肉类回去。

沈以念不得不佩服姚思雯,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能将吃货的本质发挥得淋漓尽致。既然答应了姚思雯吃火锅,沈以念一出地铁口就直奔附近的菜市场。

等她提着大包小包的火锅食材按响家里的门铃,姚思雯打开门时,沈以念一怵,只因姚思雯的两只眼睛肿得比昨天还厉害。

沈以念担心地问:“你该不会是哭了一天吧?”

“没有。”姚思雯接过沈以念手里的食材进了厨房。

沈以念放下手提包,脱了大衣放到衣柜里后,就进了厨房,还没等她问,就听姚思雯强忍着哽咽说:“我……我今天去见了陈宏伟,跟他说了以后都不会再跟他见面的事情。你说得对,我就算心甘情愿地想做傻子,可爱情之上还有道德。我不能这么自私地去伤害老贾以及另一个女人,为了庆祝我终于狠下心结束这段感情,所以咱们庆祝一下,吃火锅!麦兜不是说过吗,伤心还好,要是伤胃就不好了。”

“早知道我就拎几瓶啤酒上来了。”沈以念故作轻松地说。

姚思雯转身偷偷抹了下眼里的泪水,这个时候的她还真怕沈以念安慰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悲情角色。

她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看向沈以念,挤出笑容说:“让陆子晨拎上来不就好了。”

“我住进来的这些日子,发现他都早出晚归的,今天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吧。”

“不见得。我之前听老贾说,他们这两天没那么忙。我这就出去给陆子晨打电话,一会儿再进来帮你洗菜。”

沈以念见姚思雯已转身走了出去,于是没有阻止,她总是要习惯面对陆子晨的。

“他说一个小时左右回来,这哥们儿够会踩点儿的,一个小时左右进门刚好就可以吃了。”姚思雯进厨房说。

如姚思雯所言,陆子晨拎着一提啤酒进门的时候,火锅已经沸腾,煮的东西正是可以吃的时候。沈以念接过啤酒,让陆子晨去洗手间洗了手。

三个人围坐在餐桌前,姚思雯撬开三瓶啤酒,在每人面前放了一瓶,说:“来来来,咱们今晚不醉不结束。”

“你俩喝吧,我可不想喝完明天中午还头痛。”沈以念吸取上次喝醉酒头痛到中午的教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我就喝这一杯。”

姚思雯知道沈以念不擅酒量,也就没有劝酒,只说:“那也行,来,老陆,咱俩喝。”

“行,我陪你喝。”

“够意思。”姚思雯竖起大拇指。

姚思雯心情不好,拉着陆子晨一杯接着一杯地喝。沈以念则随时往火锅里加菜加肉,听着两人聊天,偶尔笑笑。

室内热气腾腾,驱赶走了秋的凉意,那种暖让沈以念觉得暖到心底,她已经有很久都没有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温暖了。

姚思雯喋喋不休地说,陆子晨惜字如金地应。沈以念出神地望着陆子晨带着笑意的脸,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陆子晨这个人一向话少,但通常他一说话就很有分量,让人接触起来觉得既精明又舒服。以前他俩在一起的时候,他只有面对她时,才会话多些,显得幼稚些,不然说他少年老成一点儿也不为过。

他还是一个不太喜欢笑的人,但他只要一笑,就会让你觉得连西伯利亚最寒冷的冬天都会因为他的笑容而变得温暖。

“以念!沈以念!”

听见姚思雯的叫唤声,沈以念猛然回过神来,不经意间与陆子晨的视线对视,让她有种思想被暴露在他眼前一样的尴尬感觉,她忙看向已经有了醉意的姚思雯,问:“怎么了?”

“打电话给林泽枫那小子。”姚思雯脸上绯红,打着酒嗝说,“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打……打电话?!”沈以念紧张地推脱说,“按照巴黎和中国的时差,他现在还在睡觉,而且他睡觉的时候手机通常会关机,所以打不通。”

“你打一个试试吗,万一他没有关机呢?我想跟林泽枫那小子说几句话。”姚思雯撒娇地摇晃着沈以念的胳膊,“给我打一个吧,就打一个好不好?以念……我都想林泽枫那小子了,不管你们仨……”

“好好好,我打。”沈以念赶紧打断姚思雯的话,免得姚思雯说出影响和谐气氛的话。

沈以念用手机拨了林泽枫的手机号码,递给姚思雯听,又叮嘱了句:“我们住的地方信号不好,所以即使没有关机,也应该打不通。”她说完,无视陆子晨看向她的目光,低头吃着蔬菜。

陆子晨的目光犀利到好像能穿透她的灵魂,看出她的全部心思,让她心生不安,生怕自己的谎言已经被陆子晨戳穿了。

“没关机,只是没人接。”姚思雯懒懒地倚在座椅上,嘟囔着说。

沈以念并不把姚思雯的话当真,只当是姚思雯已经醉到连空号与接通都分不清了。

林泽枫的手机号码在他去世后,她就已经帮他办理了注销,所以话筒里应该传来的是空号才对。

“接通了!”姚思雯欢呼一声。

与此同时,沈以念手里的筷子猛然掉落在地上,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儿一样地狂跳。

接通了?!

沈以念脑海里“嗡”的一声,她竟然忽略了被注销的手机号码是会被通讯公司收回,再度进行出售的这一点。

“就那么意外他会在这个时候接电话吗?”陆子晨弯腰把筷子捡起来放在桌上,重新递了一双筷子给沈以念。

“没有。”沈以念牵强地笑了下,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想把姚思雯手里的手机抢过来,但姚思雯却左躲右闪根本不给她抢过来的机会。

“你急什么?让我跟林泽枫聊会儿天。”姚思雯紧攥着手机,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卧室,对陆子晨说,“老陆,你把以念给我按住,免得她又来抢手机。”

“思雯,晚了,别吵他了。”沈以念焦急地要起身,陆子晨却猛然用手按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动弹不得。

沈以念疑惑地看着他。

“从思雯要打电话给林泽枫开始,你就在说谎。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陆子晨紧蹙着眉宇,盯着沈以念一脸惊慌的神情问道。

“我……没有说谎。”沈以念矢口否认,心虚地回避着陆子晨的视线。

“你又在说谎!”陆子晨有些激动,漆黑的眼眸愠怒,沉声说,“沈以念,我们从初一就认识,到今天已经十六年了。其中我们几乎朝夕相处了十年,而这十年里谈恋爱又谈了四年,你参与了我目前人生中的一大半时间,从你的行为就可以判断出你是否说谎,我最清楚不过了。你告诉我,是不是林泽枫对你不好?”

沈以念缓缓地抬起头,局促不安地看着陆子晨说:“不是,他对我真的很好。”

“那为什么你和他结婚,连一件婚纱都没穿?”陆子晨不依不饶地问。

他记得沈以念曾说过,结婚的时候她一定要穿纯白色蓬蓬式的婚纱,头发要盘起来,上面戴着皇冠,她要像公主一样出嫁。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脸上的灿烂笑容,即使到了现在他都忘不了。

沈以念诧异地看着陆子晨,本以为那顿饭局上陆子晨根本就没听她讲了什么,可他不仅听了,还记下了重点。

耳畔突然响起姚思雯在卧室里讲话的声音,沈以念情急之下,愤怒地脱口而出:“他对我好与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陆子晨脸色难看,咬牙切齿地说,“我宝贝了你那么多年,林泽枫他凭什么在把你抢过去后又对你不好?”

沈以念瞬间失去了和陆子晨争辩的能力。

“你们嚷嚷什么啊?”姚思雯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双眼迷离,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人说,“林泽枫那小子说了,等他回来请我们吃饭。”

陆子晨阴沉着脸,没有说话,起身箭步朝门口走去。

门被哐当一声合上了,沈以念的心头跟着一震,震得像是恢复了思维能力。她迅速起身,带着满心的疑惑忙从姚思雯手里拿过手机:“你确定林同学说回来请你们吃饭吗?”

“当然了,你还真以为,醉得我连话都听不明白了?”姚思雯迷迷糊糊地说,“你也不能怪陆子晨生气,这年头都是男友和女闺蜜劈腿,结果你是女友跟好兄弟劈腿,爱情和友情的双重背叛,换谁身上都一时难以接受。”

“我和林同学,从没有背叛过他!”沈以念红着眼睛激动地说完,紧攥着手机,快步回了卧室,再重拨林泽枫的手机号码,已然传来关机的回复。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五天了,关于姚思雯拨通林泽枫手机号码的事情,对沈以念来说至今都是一个谜。

因为无论她什么时段拨打那串手机号码都是回复已关机的消息,要不是回复已关机的消息,要不是手机通话记录清楚地显示那晚的通话时间,她不禁会认为那是一个梦。

梦中,姚思雯将那通电话拨打给了天堂里的林泽枫。

姚思雯在那晚后的第二天就被贾万辉接回了家。沈以念不知道姚思雯和贾万辉的生活是否能回到以前,但眼下能试着重新接纳对方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于陆子晨,自那晚后她就没见过他。她不知道他是在忙,还是气没消,故意避着不想见她。

也或许陆子晨并没有有意避开她,而是失去了缘分的两个人就算住在对门,只一步之遥,也会在眨眼间错过彼此相见的机会。

沈以念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本来他们就是两条交错了的平行线,不应该再有过多的交集。坐在办公室里,沈以念认真地画着婚纱草图,听见敲门声说:“进来。”

来人走了进来,将一个精致的手提袋放在沈以念的办公室桌上。

沈以念困惑地抬头,见是王诗蓝,友好地微笑着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王诗蓝笑着,指了指放桌上的手提袋说,“给你带了小礼物,希望你收下。”

“谢谢,让你破费了。”沈以念也不扭捏,收好放在抽屉里,绕出办公桌,说,“我正想着通知你,你的婚纱草图已经重新设计好了。”

“真不好意思,之前的婚纱草图我都听子晨说了,他要求比较高,所以麻烦你又重新设计了。”王诗蓝略显歉意地说。

“没关系,你太见外了。如果还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可以随时提出来,我再进行修改,力争完美。”沈以念将婚纱草图递给王诗蓝,又给她讲了这两款婚纱的设计理念。

“听你说完,我都好喜欢,不过婚纱的事,我还是希望子晨给些意见,所以我想把这两张草图发给子晨看下,让他帮我做决定。”

“好的。”沈以念看得出来,王诗蓝非常爱陆子晨,所以才连婚纱都要以陆子晨的喜好为主,“子晨说,就这款。”王诗蓝高兴地指给沈以念看。

“好,我会让人尽快加工出来。”

选定婚纱后,王诗蓝又跟沈以念客气了一番,没再多逗留就离开了。沈以念送王诗蓝到门口,转身准备回办公室时被韩姗叫住,说晚上同事们要去后海的酒吧玩玩,问她去不去。

沈以念本是不想去的,但想到来了这么久和大家都不熟,因而答应下来,想借机和同事们处好关系。

进入十二月,已经是初冬,夜晚凉意更浓。后海的人却丝毫没有减少,霓虹闪烁的各个大小酒吧不时传出悠扬或激昂的音乐,让人陶醉其中。

酒吧对于沈以念这种不喜欢喝酒又不喜欢夜生活的人来说,实在没什么吸引力,因而她只是跟着同事们行走在流动的人群中,路过了一家又一家酒吧,最终依她们的意思进了一间名为“80时代”的酒吧。

原因是同事们都觉得这家酒吧的男歌手是这么多酒吧里长得最帅的。沈以念感叹,这是个看脸的世界,一点儿都没错。

十来个正值青春年华,气质较好的女人一同进入酒吧,难免会引起他人的注视。

服务员上前热情招呼,沈以念和同事们很快就分成两桌坐下。

沈以念最先点完一杯名叫“天使之吻”的鸡尾酒,就百无聊赖地在昏黄的灯光下环视四周。

这间酒吧从外面看起来不算大,进来后倒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整体感觉以怀念为主,装饰着80后记忆里的东西,最靠里面的位置由珠帘半掩,隐约能看见更优质的红色沙发以及地上铺着的白色地毯,很明显是VIP消费区。

她们斜对面的位置就是乐队,此时一个长相帅气的男歌手,正唱着光良那首红极一时的《童话》,有不少年轻女孩拿出手机拍他,或者和他一起低声合唱,以各自舒服的方式享受着当下时光。

VIP消费区里,一个三十五六岁,西装革履的男人笑着对同桌的五个男人说:“进来这些女的,我就觉得那个女的最漂亮。”

“哪个?”

“就是那个穿白衬衫,黑色高腰裙,长卷发的女人。刚才我看见正脸了,是这里面长得最好看,气质最好的。”

坐他旁边的中年男人揶揄说:“刘总,这我得批评你了,你说你一个已婚男人还总想来个艳遇,你看看人家陆总,还没结婚呢,就这么洁身自好。”

“不是,老薛,关键是这女的真是让人见了就觉得心痒痒,气质非常好。”刘成尴尬地笑了一下,继续说,“不信,你问问陆总,陆总坐在那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她的脸。”

不经意间被搅进了这趟浑水中的陆子晨,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放下手中的酒杯,依着刘成所描述的位置,抬头在酒吧里寻找那个让刘成色心大动的女人,这一看,不禁定住。

那张熟悉的脸,带着温婉可人的笑意与一起来的同事在交谈着,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优雅迷人。

陆子晨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只因那个女人是沈以念。

那种属于他的女人被其他男人当成猎艳对象,窥探并遐想了的感觉,让陆子晨十分懊恼,他更懊恼于他现在不应该有的懊恼。

“不好看。”陆子晨移开看着沈以念的目光,违心地说道。

“是不好看还是陆总你的眼光太高了?”刘成调侃说,“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能入得了陆总的法眼。”

“想知道简单啊,陆总婚期都定了,等他结婚那天,我们就能看见弟妹是何方神圣了,不仅能入得了陆总的法眼,还能把陆总给收了。”其他人跟着调侃。

“女的,活的。”陆子晨风趣幽默地说,惹得五人哈哈大笑。

不着痕迹地瞟了眼沈以念,陆子晨举起酒杯说:“来。”

“等下,这喝酒之前啊,我得说两句。感谢陆总的盛情款待,以后去了我那儿,一定得联系我,好让我尽下地主之谊。”

“来日方长,少不得让你尽地主之谊的时候。”陆子晨勾唇浅笑,和五人再度聊了起来。

陆子晨在房地产这个行业圈为人相当低调,成绩却是相当高调,像一匹崛起的黑马突然闯了出来,并在首都站稳了脚跟,因而即使是比他年长的合作伙伴,也会尊重地叫他一声陆总,打好关系,方便日后有个照应。

而陆子晨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这个圈子的人本来就少,交个朋友总比交个敌人强,所以即使和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也还是大方地尽地主之谊。夜总会那种地方他一向排斥,没想到领他们来酒吧会遇见沈以念。

一曲《童话》已经唱完,沈以念只顾着和同事聊天,完全没有注意乐队已经换了主唱。

韩姗突然狂拽正和同事聊天的沈以念的衣袖。

沈以念不解地问:“怎么了?”

韩姗激动地指着乐队主唱:“你看,那是谁?”

沈以念扭头看去,一束聚灯光刚好打在低着头的男人身上。

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忧郁,颓废地坐在吧椅上怀抱着吉他,拨动琴弦,发出悦耳的声音,蛊惑般迷人。

他缓缓地抬头,如炬的目光与沈以念对视上。

沈以念惊讶不已,低喃:“秦宇?”

秦宇朝沈以念暧昧地眨了下眼睛,嘴角噙上一抹看起来有些小坏的弧度,惹来不明所以的年轻女孩的一阵尖叫。

“《天使的翅膀》送给你。”秦宇泛着笑意的眼看着沈以念说。

动听的歌声自秦宇好看的唇瓣而出:“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曾飞舞的声音,像天使的翅膀……”

时间如同定格,沈以念一眨不眨地看着秦宇,眼里渐渐泛起晶莹的泪花,透过晶莹的泪花看着柔和的灯光下,坐在吧椅上唱歌的“林泽枫”。

“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若生命只到这里,从此没有我,我会找个天使替我去爱你……”

沈以念仿佛看见林泽枫坐在医院的草地上,怀里抱着吉他,眼神忧郁地望着天空,问她:“以念,你相信有天使的存在吗?”

她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迷信鬼神的存在。可这一刻她明白了,面对逝去的亲人,唯有相信鬼神的存在,才有可能见上他们一面,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慰藉。

所以她回答说相信,然后她听到林泽枫又说:“既然以念相信,那我会努力变成天使。你要记得,以后要是有人唱起了这首歌,就是我来到你身边的时候。”

“哥儿几个,你们看唱歌那小子就对着那美女唱,估计一会儿就得要手机号码了。”刘成贼心不死,涨红着脸,跃跃欲试说,“你们说我能不能先要来那美女的手机号码?”

“酒吧这种地方,男的来了多半是找艳遇,女的多半也一样,肯定能要出来。”

“我说不能。”

“赌什么?”

听着五个男人热情高涨地讨论着赌注,陆子晨眼神睿智,在秦宇和沈以念身上来回扫了眼,就低头摆弄手机,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

陷入回忆里的沈以念看着秦宇出神,完全没有注意手机来了短信。

半掩的珠帘后,陆子晨皱着眉看着不为所动的沈以念,暗自觉得自己的举动可笑。

“陆总,你赌老刘能要来她的手机号码,还是要不来?”

“要不来。”陆子晨斩钉截铁地说。

“陆总,你可想好了,现在就你一人说要不来了,刚才老薛也改变了主意,你确定?”

“确定。”

刘成一脸兴奋,迫不及待地说:“那我去了啊。陆总,你就等着输吧。”

两分钟不到的时间,刘成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回来说:“还真让陆总说对了,被她拒绝了。”

“那你也不至于受挫成这样吧?”

“老薛,我问你,我长得很吓人吗?”刘成郁闷不已地说,“不然为什么我一开口,她就哭了?”

陆子晨腾地站了起来,五个男人的目光同一时间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反常,陆子晨耐人寻味地笑了笑:“你们信不信,我不仅能猜中她会拒绝给刘总手机号码,还能把她领走?”

“不信。”五个男人异口同声,带着看好戏的心态。

“账单已经结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陆子晨自信满满地说完,箭步走到沈以念的面前,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腕说,“回去吧。”

沈以念抬头,泪眼婆娑,看着突然出现的陆子晨。

由于陆子晨和王诗蓝在“花嫁”定做婚纱,所以韩姗等同事都知道沈以念和陆子晨是老同学关系。

此时看见陆子晨就像看见救星一样,韩姗忙把沈以念的外套递到了陆子晨的手里,说:“以念姐酒量真差,都没怎么见她喝酒就醉成这样了,麻烦你送她回去吧。”

一直看向沈以念的秦宇见状,不顾骚动,忙快步走了过来,对陆子晨说:“我会送她回去的。”

“我信不过你。”陆子晨锐利的眼神扫了眼秦宇,扶着沈以念走出了酒吧。

留下恼火的秦宇和五个原本准备看好戏,现在风中凌乱的男人……

一坐进出租车,沈以念就不能自控地放声哭了起来。

陆子晨只以为沈以念是喝多了,用手轻拍着她的后背,以此缓解她的难受。可只有沈以念自己知道,其实她一口酒都没有喝,再清醒不过,又如醉了般相信那一刻台上的就是林泽枫。

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林泽枫会在年仅二十三岁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她母亲去世的时候,由于她才只有七岁,还没那么深刻懂得死亡的意义,但林泽枫的去世让她明白了,死亡是多么恐怖的事情,那意味着全世界有七十多亿人,数以万计张面孔却没有一个人再是他,你永远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一想到这,沈以念向来隐忍的泪水像决堤了一样溢出眼眶,积压了太多的泪水,让她哭起来便是歇斯底里。

林泽枫是爱她的,甚至爱到残忍,让她成了他离开这个世界最后的送行者。

“沈以念,你真的是喝多了吗?”陆子晨紧锁着浓眉,难得温柔地问。

他目光敏锐,不舍地看着沈以念布满泪水的脸,他所认识的沈以念就是摔断胳膊,在医务室里疼得嗷嗷直叫也忍着不掉一滴眼泪的女生。

她曾说,那些动不动就哭的女生是因为知道有爸妈心疼,而像她这种亲爸不疼,继母不爱的女生,哭了也没人心疼。因此她很坚强,极少哭,但也就是因为这样,她一旦哭起来会特别惹人心疼,疼到人心尖上。

陆子晨不知道沈以念到底有什么沉重的心事让她如此悲恸,他只知道,现在他想要抱紧她,想安抚她,想用全部去替换她所有的悲恸。

时光像是回到了以前,无论什么原因,无论谁对谁错,只要沈以念一哭,陆子晨就缴械投降,说:“念念啊,求求你别哭了。”

哭得歇斯底里的沈以念没有听见陆子晨所说的这句满是心疼的话。

陆子晨唯有叹了口气,用力地抱紧她。

良久,沈以念在陆子晨的怀里哭声渐小,冷静下来的沈以念因为自己刚才失态而一时无法面对陆子晨,她索性闭着眼睛假装耍完酒疯后睡着了。

陆子晨墨眸看着怀里安静下来的沈以念的睡颜,渐渐松了抱紧她的手臂。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陆子晨边向司机付钱,边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说:“你现在睡着了,不然我会忍不住问清你哭的原因。”

沈以念本想睁开的眼帘,迫不得已又紧闭在了一起。她就知道,她装睡是瞒不过陆子晨的。

陆子晨下车,背起沈以念,朝他们所住的小区单元走去。

昏黄的路灯拉长了陆子晨背着沈以念的身影,他一步一步,坚定的,缓慢的。

“沈以念,你睡着了,我喝醉了,所以现在你在梦里听我说说疯话。”陆子晨的声音不高不低,响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落寞到了心底,“念念,你要记住,你是一个女人,不需要时刻都坚强,遇到委屈和难挨的事情,你有随时撒娇和哭泣的权利,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苦了自己,假如说出来没人心疼你,那你更要好好地爱自己。你不要做事业上的女强人,干事业是男人的事,你也不要做所谓的女汉子,因为那样太辛苦……”

沈以念趴在陆子晨的背上,合着眼帘,好不容易干了的睫毛又湿润了起来。

陆子晨曾给予她的伤害,让她不屑他的关心,可他的关心还是不免触动了她感慨的神经。让她不由得感慨,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曾经那么亲密的他们现在竟然只能以这种方式才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天。

“对了,三年前我爸去世了。”陆子晨说完这句,仿佛听见沈以念在他耳畔猛然睁开眼睛的声音,他脚步顿了下,迈开脚步,继续说,“我爸在老家出了交通意外,当时我在北京,买了机票回去也还是没能见上我爸最后一面。我爸这辈子不容易,做生意本想赚些钱让我们母子过上好日子,结果不仅赔了钱还欠了好多债务,他就只能拼命工作,一边还债一边养家,把身体累出许多毛病,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长大了,能减轻他的负担让他过上好日子了,可他还没享受到就去世了……”

眼前似乎浮现出三年前因为父亲去世而悲痛欲绝的陆子晨,沈以念的睫毛便更加湿润了。

“我妈已经不是老师了,退休了,我让她来北京跟我一起生活,她不同意,说自己还没有老到让我照顾,劝也劝不动她,我就只能每年抽出一段时间回去陪陪她。去年陪我妈在医院做健康体检的时候,我看见了叔叔,他生病了,不是什么大毛病,但看上去老了很多。我知道,你跟叔叔因为你继母和妹妹的关系感情一直不好,但你心里还是很爱他的。其实仔细想想,父母与子女的缘分,不过是在子女出生的时候开始,在父母去世的时候结束,时间短到容不得我们认知这缘分竟有开始和结束。所以念念,你不要像我一样,在这短暂的缘分里留下无法挽回的遗憾,回家看看吧……”

沈以念紧咬下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以免打破了这场她贪恋的“梦镜”。陆子晨感觉到脖颈处有足以灼伤他肌肤的冰凉液体。

“啊!还有,我今年夏天遇见咱班的高中老师了,她家孩子放暑假,她陪孩子来北京玩,她向我问起了你……”寂静的夜,只听见陆子晨一个人在滔滔不绝地说,像是要弥补上沈以念错失了他六年的光阴。

进入电梯后,沈以念在陆子晨背上睁开星眸,若无其事地说:“我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还一觉睡到家,果然不能再喝酒了,快放我下来吧。”

陆子晨没有接话,依言放下沈以念。

电梯缓缓上升,沈以念垂下眼帘,说:“谢谢。”

“指的是什么?”陆子晨皱眉问。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王诗蓝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子晨,以念,你们怎么会一起回来?”王诗蓝轻拧秀眉,惊讶地看着他们问。

陆子晨同样惊讶地看了眼王诗蓝,目光复杂,深深地看了眼低头的沈以念后,走出电梯,对王诗蓝解释说:“在酒吧遇上的,她喝醉了。”

“怪不得你们身上有酒味儿,以后你们都少喝些酒,很伤身体的。”王诗蓝转而笑着看向两人,声音轻柔得如同柳絮。

谢谢你,让我能在你怀里痛哭一场,因为有你在,所以我能痛哭出来。

沈以念在心里回答完,垂着眼帘,掩饰眸中所有起伏的情绪。

“以念,要不要去子晨家里坐坐?”王诗蓝站在陆子晨的家门口,邀请地说。

“不了,我想早点休息,改天吧。”沈以念委婉拒绝,取出手提包里的钥匙,和王诗蓝及陆子晨道了晚安,就进了家门。

她身体倚着门,苦笑了声。

果然,梦与醉都有醒的时候。

关于陆子晨,关于林泽枫……

陆子晨因为背了沈以念一小段路的关系,累得坐在沙发上休息。

王诗蓝坐在他身边,忍不住问:“子晨,以念是不是哭过?我看她眼睛红红的,她怎么了?”

“大概只是喝多了难受吧。”陆子晨敷衍地回答道,坐直身后问王诗蓝,“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过来?”

“我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王诗蓝撒娇地环住陆子晨的腰,委屈地说,“谁让你太忙了呢,忙到我昨天旅游回来你都没空接机,忙到今天只能让我出现在你家门口,才能见到你。唉,突然好羡慕以念,住在你对门,可以经常见到你。”

陆子晨轻轻推开王诗蓝,深潭般的墨眸闪过内疚,思虑后,看着她说:“诗蓝,你确定要和我结婚吗?即使我一辈子也不会爱上你?”

“子晨,我……我刚才没有埋怨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跟你发发牢骚,撒撒娇而已,你不要生气,大不了我下次不说了。”王诗蓝惊慌地说,眼里满是氤氲。

陆子晨于她而言如同撒哈拉沙漠,有着巨大的魅力和致命的杀伤力,因而让她爱得不由自主,爱得卑微无能。

她知道陆子晨的心里至今还放不下他的初恋女友,所以她已经不指望能在这片撒哈拉沙漠里看见百花齐放,只愿在海市蜃楼中看见一抹属于她的绿色,然而这抹绿色还没有成形为一株小小的,小小的植物,就要让它死亡于现实,她怎么舍得呢?

“子晨,你不要生气,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王诗蓝用乞求原谅的眼神看着陆子晨,又紧握着陆子晨的手,生怕下一秒就会失去他。

“我没生你的气。”陆子晨声音闷闷的,欲言又止。

他确实没有生王诗蓝的气,王诗蓝作为女朋友一直都做得很好,懂事得到了他面前没有任何脾气,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不得不承认,到了今天,他还是放不下沈以念,还是只想跟沈以念多说说话,哪怕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只想对她说。

她和林泽枫过得好,他会嫉妒。她和林泽枫过得不好,他会心疼。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无法坦然地面对王诗蓝,又无法平静地面对沈以念,觉得疲惫不堪。

“我去洗澡。”陆子晨起身,烦躁地说。

王诗蓝小心观察着陆子晨的脸色,跟着起身,扯出笑容说:“那我去给你准备睡衣。”

陆子晨脚步顿了下,背着王诗蓝,说:“诗蓝,在我们没结婚之前,你不要留在这里过夜了。”

王诗蓝脸上的笑容一僵,眼里泪水顷刻间滑落,说:“知……知道了,不过今晚已经这么晚了,就让我留……留在这里,行吗?”

王诗蓝紧咬下唇,忐忑不安地等着陆子晨的答复。

“随便你吧。”陆子晨皱着浓眉,紧攥拳头。

他知道自己就是一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