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你是我的故乡。
第二天中午丁冬才悠悠转醒,睁开眼,身边空荡荡的,肇事者早就起床不在了。
事情失控了,再这样下去,似乎很危险。
抓着头发又发了一会呆,脑子却好像彻底坏掉了一样,空白一片想不出所以然来,她唉声叹气起床洗漱,冲掉一身他的味道。
刚洗完澡出来,却听到她自己的手机在包里响,手忙脚乱去翻手机,拿出来见是陌生号码。
“喂”了一声,那边传来的却是盛匡略显兴奋的声音。
“丁冬,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对方放弃告我了,过几天等手续办完我就可以出来了,亲爱的你要等我啊,等我出来我们好好办个洗尘宴,找几个朋友,咱们好好去去这一身晦气。”
有那么一瞬丁冬感到头晕目眩缺氧,手上的毛巾被她揪成一团,那边的盛匡还在喋喋不休,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巴,“好,好啊,恭喜你。”
那头的盛匡听出不对劲,“丁冬你怎么了?我出来难道你不高兴吗?”
“自然替你高兴。”丁冬扯了一丝苦涩的笑,“不过我已经听律师说了,就没那么惊喜了。”
“你的声音怎么那么轻?”
“我……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你再忍几天吧,我先挂了。”
她猛地挂了电话,脆弱的脸上全是不知所措的表情。
未婚夫被拒期间,她却和别的男人暗通款曲,在这所隐蔽的房子里做尽了一切令人羞耻的事,这些日子,她的心里日日夜夜地只想着另一个男人,难道她是个喜新厌旧水性杨花的女人吗?
秦渊出现以后,她心里的恶魔战胜了原来那个单纯的自己,丁冬的不安在加剧,怎么办?她会被千夫所指,会被人唾弃的吧?
就连她自己也在唾弃自己。
她陷入天人交战中,手机再度响起,这次来的是短信,是秦城发来的。
小朋友,我餐厅已安排妥当,下午我们便可出发去B城,你若方便,下午请来餐厅等我。
丁冬低头看着短信,门蓦地打开了,她吓得下意识把手机藏在身后,惊慌地看着端着盘子进门的秦渊。
秦渊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拿着早餐放到她面前,一脸媲美晨曦的柔和,“饿了吧?先填填肚子,中午我们再去吃大餐。”
丁冬顺从地接过面包牛奶,心不在焉地嚼着食物,到最后像是下了决心一般抬头,正好碰上秦渊意味深长的眼,忽然明白,他在等她自己坦白。
罢了,自己做过什么,从来就未逃过他的眼睛,又何必做无谓挣扎。
她喝了一口牛奶,身体总算有了一点力气,“我下午想回趟B城。”
怕他反对,更臆测她这是逃跑之举,她忙解释,“我想回家问我爸妈点事情。”
秦渊果然不再多说什么,嘴边有抹满意的笑,“那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不用了。秦哥想故地重游,”她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我可以搭便车。”
秦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令她更加忐忑,这个时候的他是最可怕的,也说明他正在生气。
他几次三番警告她不要跟秦家兄弟接触,她却充耳不闻,和秦城私下来往,想必又触及到他底线。
丁冬慌忙说,“这次回家,有些事情我是要好好问问我爸妈的,你在,我反而会慌了手脚。秦哥曾经是我家的邻居,他不会伤害我的,你放心吧。”
“答应你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秦渊终于开口。
“什么事?”
“两天,我只给你两天时间,然后马上回到我身边。”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充满“秦式”霸道,“哪怕超出一个小时,我都会亲自去B城把你带回来,就算是你爸妈的面子,我也不会给,你知道我一向说到做到。还有,手机保持开机,我不想有找不到你的时候。”
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丁冬早就对此麻木了,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我答应你。”
这天下午依约去了秦城的餐厅,两人一起驾车回她的老家——B城。
天高云阔,天空偶有飞鸟悠闲经过,这种长了翅膀的动物,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自由。
丁冬艳羡地仰头望着,自由已离她而去。
那个人要困住她。
只是她还不够甘愿,他欠她一个明白,而现在,他放她去寻找真相。
她要去亲自证实心里那个猜测了,她不知道她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面对这即将到来的一切。
秦城见她郁郁寡欢,不由问,“怎么?回家不高兴吗?”
丁冬回过神来,强颜欢笑,“自然开心了,半年没回去了,爸妈来电话催我回去好几次,我都工作太忙没时间回家。”
现在她失业有时间了,却好像更难回家了。
秦城微笑表示理解,“这次终于找到时间回去了,嗯?”
丁冬嘴边的笑有些涩,声音伤感寂寥,“是啊,不过这次回去,也许有些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秦城专心开车,过了半天说,“回家是好事。”
“你记住哥的一句话。”
“生活给你的一切,好的坏的,都不要逃避。”
三个小时的车程丁冬大部分在昏昏欲睡,昨晚秦渊发狠折腾她,加上这几天她精神高度紧张,所以回家的路上感到很疲惫。
秦城把她的疲态看在眼里,眼神一黯,并不吵醒她。
她父母早就得知她要回家,在电话里就欢天喜地地问她想吃什么,丁冬说会带一个老朋友到家里做客,老两口在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过了好半天才略带忐忑地追问她是谁,丁冬卖了个关子,也就搪塞过去挂了电话。
她父母打开门看到站在秦渊旁边言笑晏晏的秦城时,丁妈呆若木鸡,脱口而出,“二少……”
丁冬爸爸反应很快地捅了捅身旁的老婆,老太太如梦初醒,忙说道,“哎呀这不是以前住楼上的小伙子吗?名字叫什么来着?我老太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好像是叫小城是吧?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快进来。”
丁冬平静地请秦城进门,拉着她爸的手甜笑,“爸,你看世界多小啊,我又碰到城哥了,他在国外呆了好多年,这次想回来重游故地呢。”
他爸朝秦城恭敬地颔首,多年风吹日晒的室外工作让他比同龄人要老一些,“来看看是好事,是好事。”
丁冬细细观察她爸,半年不见,感觉爸爸又瘦了一些,他对着城哥笑得言不由衷,还有丁妈脸上隐约浮现的愁容,她都看在眼里。
丁冬在厨房里帮忙,秦城坐在客厅和她爸喝茶聊天,电视正在播放最近正热的家庭肥皂剧,婆媳的吵架声盖过了客厅里的说话声。
母女俩在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丁冬在一旁摘菜,丁妈对着锅子炒菜,锅里的团团热气将她的脸隐在其中,老太太问,“怎么这么巧和这小伙子碰到了?”
丁妈抱怨起来,“多少年没见的人了,突然出现在妈面前,可把妈吓了一跳。你怎么不在电话里早说?”
丁冬只好解释,“在电话里提怕你想不起来这人呢,毕竟咱们楼下来来去去住过好多人,我猜你肯定记不起来呢。”
她鬼灵精怪一笑,“没想到你老太太对帅哥记性就特别好,果然也是外貌协会的啊。”
丁妈气得拿洋葱作势要打她,被丁冬嘻嘻哈哈躲过去了。
丁妈有些忧心地往外面瞥了一眼,默了一会,问,“怎么没和盛匡那小子一起回来?”
丁冬还未来得及回答,她妈就接着说,“你们两个年纪老大不小了,赶紧把婚事办了。铺子的生意最近没那么忙了,我和你爸有时间,你俩赶紧把婚事办了,要不,先领证也行。”
老太太眼巴巴地等着丁冬回话呢,丁冬就是低头洗菜不吭声,惹得老太太在后头急瞪眼,“哑巴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丁冬慢腾腾地洗完了手,回头看着她妈,“您前几个月不是还不乐意我找他吗?说他又离婚又有孩子还没正经工作,怎么现在又催我们结婚了?”
丁妈搓了搓手,“你一定要坚持跟他,我跟你爸也没办法,你俩也不要在外面漂了,拼死拼活能挣几个钱?结完婚就回来,家里的铺子一年能赚不少,你们年轻人接班了正好让我和你爸退休养老,你说好不好?”
“丁冬,你在外面,我跟你爸整天怕你吃不好穿不好,”她打起亲情牌,“听妈妈的话,结婚了回家吧,好吗?”
丁冬鼻尖有点酸,固执地转过头去不看她妈苍老布满皱纹的脸,声音闷闷的,“妈,盛匡他……出了点事,我们肯定结不了婚的。”“什么?”丁妈错愕无比,“他出了什么事了?”见她闷声不吭,她妈揪着她的袖子焦急质问,“你说啊,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犯了点事,进去了,现在还没放出来。而且……我也不太想嫁他了。”她佯装乐观,“你以前不老说吗?男人那么多,我干嘛非他不嫁啊,比他优秀的男人多的是呢,我要嫁也嫁别人。”
丁妈搁在她手臂上的手倏地一紧,“那你要嫁谁?”
丁冬被她妈掐得生疼,痛呼,“妈你松手啊,疼死我了。”
她妈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讪讪地松开了手,门外男人的交谈声传来,她脸色大变,“难道你跟秦城……”
丁冬哑然失笑,“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啊,人家城哥有对象了,我跟他要是来电,八百年前就来电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你说的别人是谁?”丁妈依旧不放心追问。
丁冬无奈,“妈,没有谁,我只是随口一说,我不嫁盛匡,自然要嫁别人啊。”
她妈瞪了她一眼似乎偃旗息鼓,不过还是不死心地念叨,“你不嫁盛匡那小子自然是最好,那你赶紧辞了工作回来,街坊那个林姨有个侄子刚回国,又是个医生,人品很是不错,到时你俩见见。”
丁冬听得耳根子长茧,指着沸腾的锅大叫,“妈,熄火!糊了糊了!”
秦城在丁冬家吃过晚饭后就回酒店休息了,丁冬洗完了澡舒服地半躺在她房间的小沙发上翻杂志,一边翻看表姐借宿时带过来的几本时尚杂志,一边笑微微地看着丁妈帮她铺床,母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丁妈说,“你碰到秦城那小伙子,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了?”
丁冬懒洋洋的翻了一页,“没说什么,城哥这几年做餐厅做的风生水起呢,在A市开了一间餐厅,邀我常过去品菜,白吃。”
“哦,是吗?”
丁妈坐了下来有些欲言又止,这时丁冬两眼放光地叫了起来,“哎,妈你过来看看,我把头发养长了梳这种辫子好不好看?”
老太太凑上去看,见杂志上模特梳着俏皮富有幼趣感的羊角辫,仿若从山间清泉深处走来的童话少女,清纯又洋溢着野性美,她下意识说,“好看的,以前你就爱梳这种辫子,整天梳着这辫子到处疯跑。”
“以前我梳过?我怎么不记得了。”丁冬笑着抬头问。
母女目光相撞,丁妈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了,转过脸,“那时你小,自然不记得了。”
丁冬点头没有再问,继续津津有味地翻着杂志,嘴里喃喃不休地嘀咕着“这件衣服不错啊,不过怎么这么贵啊。”
丁妈也就专心地替丁冬整理行李,没有注意到女儿翻书的手有些抖。
深夜,凌晨两点,爸妈已经睡下,丁冬悄悄打开了房门,从柜子里翻出了家里的老照片,开了小台灯一页页翻看,还是像过去一样并没有找到自己十七八岁时的老照片。
她若有所思地合上相册,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突然想起她老爸有个不起眼的保险柜,就放在储物室的角落里,这么多年就没见他打开过。
她踮着脚尖打开了储藏室,回头瞄了父母房间紧闭的房门,弯腰闪了进去。
储藏室的灯有些昏暗,杂物堆积久了都蒙了一丝尘埃,丁冬只顾寻找那个保险柜,因此没有留意脚下,踢到了一个架子,架子一下子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这噪音在漆黑的夜里更显突兀。
丁冬吓得赶紧扶起架子,屏息伸着耳朵在门边听了一会,没有什么异样的动静传来,她父母应该是睡熟了。
她松了口气。
好不容易在角落里找到那个陈旧的保险箱,丁冬已是沾了一身的灰尘,瞪着保险箱前的密码盘好半天,她灰头土脸地蹲了下来,表情有些挫败。
密码是什么呢?
她一连试了好几个数字,她爸的生日,她妈的生日,甚至她的生日,都不对,她嘟着嘴正想放弃,突然醍醐灌顶,手伸向了密码盘,转出了一串数字。
200618
2006年,那一年她十八岁。
咔嗒,清脆的一声在夜里格外刺耳,箱门竟然开了。
丁冬窃喜,手鬼使神差地伸过去想要打开箱门,就如迷路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迷宫的尽头,正兴奋地朝出口狂奔而去时,突然有道焦急的女声在她身后乍然响起,“住手!”
丁冬吓得缩回了手,惊慌转头。
门边,她的爸妈站在门口,同样用满脸惊恐的表情齐齐看着她,她爸似乎是仓促赶来,甚至光着脚。
丁冬心虚地喊了一声,“妈……”
“深更半夜你在这里干什么?快点回房睡觉!”丁妈绷着脸训斥。
丁冬仍站着不动,陪着笑脸,“妈,我睡不着,想起我小时候那些旧玩意,想找出来看看。”
“那你开保险箱干嘛?”
“啊?这保险箱我看放了好些年,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我好奇呢,想打开看看放了什么宝贝。”丁冬一字一句说,“爸,妈,你们背着我藏了什么好东西呢?”
“什么也没有!”丁妈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把她往外面拽,“你快出去,一回来就弄乱地方,又得让我收拾半天。”
丁冬却跟在地上扎了钉一样杵着不动,任凭她妈拖拽就是不走,反而蹲下来就要去拉箱门,“保险箱我打开了,我看一眼再睡。”
“不许开!”她妈在身后惊声尖叫,然后响起的是一阵叮里哐啷声,丁冬的手被她一下子被她妈用力打掉了,她头发凌乱地堵在保险箱前,一脸惊惶地等着她,“你要是今天开了,信不信妈就一头撞在这里,你信不信?”
她爸已经完全愣住了,丁妈歇斯底里怒吼,“老头子你这是死了吗?你倒过来说句话啊!”
她爸如梦初醒,忙跑过来好言好语劝说,“女儿啊,回去睡吧,里面没放什么东西,就早年爸爸犯浑给别人写的欠条而已,你妈念叨多少年了,这些晦气东西不要看才好。”
丁冬心里五味杂陈,视线不自觉跟她妈对上,在老人眼里见到了深深的恐惧,她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真没意思,还以为里面放着你俩的离婚证呢,吓我一跳,早说不行了,我还好奇半天。”
说话间,她就云淡风轻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嘟囔了一句“我回去睡了”,就不顾身后二老,径自快步回了房间关了灯。
门“哐”的一声关上了。
她的身体靠着门无力滑下。
黑暗中,丁冬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完全亮,丁冬给爸妈留了张纸条,就悄悄出门了,她不想让他们看到她哭红肿的双眼。
妈,秦哥约我去山上看日出,晚饭不用等我了。
丁冬站在山顶俯瞰山下翠绿风景,她见到了日出,但心中的太阳已经沉到海里去。秦城站在她身边心照不宣地陪她沉默,聪明如他,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样子,就已看出不对劲。
“城哥。”丁冬静静开口,她看着他,“其实你一直知道对不对?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对不对?”
秦城意味深长地看着眼,戴着墨镜的刚硬侧脸与那个人有些相似,“丁丁,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不多。”
“你的过去,任何旁观者都没有立场告诉你,我不能,秦渊也不能,也许他的情感早就想告诉你,但我相信,理智告诉他不能。”
丁冬咬着唇,寂寥地望着秦城。
“我这个弟弟我太了解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放你跟我一起回来,但他必须这么做,他太想你能自己想起来。”
丁冬眼里的泪突然成串涌出,这些人遮遮掩掩这么久,秦渊、周景宣、艾明媚,他们为她筑造了一座飘渺迷宫,而这迷宫,终于因为秦城的几句话而随风化成碎片。
她就是秦渊嘴里的羊宝,他家里仆人的女儿,那个跟他在午夜拉手私奔的女孩。
她笑着哭泣,肩膀一颤一颤,哭得痛彻心扉,“城哥,还是你好,他们那些人,总是带我兜圈子让我猜……”
一张纸巾默默递了过来。
她用纸巾捂住脸,泣不成声,“叫我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叫我怎么接受?我完全忘了他了,忘了全部,这多像做梦啊,可是昨晚我妈挡在我面前,死不让我看保险箱里的东西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我忘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他们,所有人,瞒了我这么多年……”
山风吹来,将丁冬的哭声带得更远,远方的那个人,不知道能不能听见这悲怆的哭声。
秦城默默地将身旁娇小哭泣的女孩揽进怀里,“哭吧,只是,不要去怨恨,叔叔阿姨……他们也是为你好。”
丁冬盈盈泪眼凝睇着他,“城哥,我跟秦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把他完全忘了?还有你,那时出现在我家楼下,一定也不是偶然吧。”
丁冬恨不得马上知道一切,然后狂奔到那个人身边,想问他,如何是一个人度过她将他遗忘的这些年。
秦城苦笑了一下,“那一年,是个多事之秋,也是改变很多人命运的一年。但那一年发生的所有事,我弟弟是唯一有资格说给你听的人。”
“小朋友,其实城哥并不是好人,你跟秦渊当年分开,我也是元凶之一。”秦城一语出口石破天惊。
丁冬大惊,“你,元凶?”
秦城沉重点头,“那一年出现在你家楼下,我只是想在死之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城哥……”丁冬一下子揪紧了秦城的衣服,“你不要这样说,我知道,你一直是好人。”
阳光透出云层,柔柔洒在两人的肩上,秦城的笑温和无害,“你一直是善良的好姑娘。”
“只是丁丁你知道吗?一个好人,一生中总难免去做几件坏事,然后为此内疚一生。”
丁冬皱眉,“秦渊也做过坏事吗?”
“我做过,是我,当年怂恿你们私奔。我很自责。”
“私奔……”丁冬震惊不已。
“可是就连圣人都不能逃过原罪,更何况我那为爱成痴的弟弟。”秦城犹如一个睿智长者慈祥地看着懵懂的丁冬,“如果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那么,听哥的话,就原谅他吧。”
秦城站在山风拂动的山顶上,在白云下,轻声说,“丁丁,请原谅我。”
丁冬和秦城在大街小巷里走了一天,甚至回他以前打篮球的地方坐了一会,两人没有再提那件事,只是很专心地回忆那一年秦城在B城的日子。
“好心的姐姐,帮忙把球扔过来啊!”篮球场有个帅气小男孩朝丁冬漾着笑脸,谁也不忍拒绝这样的笑脸。
丁冬将滚到脚边的篮球扔了过去,转头用亮晶晶的眼看着秦城,“城哥,不手痒吗?老骨头不去教训教训这些小毛头?”
秦城喜欢看到这样全身散发阳光味道的丁冬,和记忆中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重叠在一起,令他欣喜,他还真的撩起袖管,“好啊,这些毛还没长齐的小鬼,欠教训。”
丁冬冲他做了鬼脸,“老胳膊老腿的,小心被小鬼教训哦。”
秦城递给她一个“你等着瞧吧”的警告眼神。
秦城的球技依然精湛,只不过体力到底是不如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过了一会跑动速度就慢下来了,丁冬眯笑旁观了一会,包里的电话响了。
见到手机上的那个名字,丁冬又有了想哭的心情。
她接了起来,那头一贯霸道的口气,“第二天了,明天该回来了。”
丁冬小心翼翼的,“能多留一天吗?我爸妈他们不舍得我那么早走的。”
那头默了一下,“我明天过来,后天我带你走。”
“你准备好见我爸妈了?”
丁冬话一出口,秦渊长久地沉默着,这次的语气颇有些无奈,“时机还不合适。”
“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事。”
秦渊在丁冬耳边轻笑,“宝贝,他们知道我的。”
秦城大汗淋漓地跑了回来,丁冬体贴地递上矿泉水,秦城连连摇头,“这些小家伙跑完全场都没问题,老骨头不认输都不行。”
丁冬笑盈盈看着秦城,“城哥,我们回去吧。”
“哦?天是晚了,走,送你回家。”秦城拿着西装站起来。
“不!”丁冬依然坐着。
“我们回A城吧,你说过,不要逃避。”丁冬眼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在闪烁,这种情绪也许叫坚强。
“城哥,我的人生,我不想再逃避了。”
说走自然不是马上就走,当晚丁冬回家,洗完澡,面色如常地和她爸妈坐下来看了会电视。
但好像大家的心思都不在电视剧上。
丁冬静静说,“妈,我明天跟城哥回去了,那边的工作还等着我呢。”
她妈面色也很平静,发丝整齐,仿佛昨晚的突然失态是另一个女人,她说,“这工作才挣几个钱?赶紧辞了回家,你在外面我不放心。”
她爸也小心观察母女神情,添了一句,“冬冬,老爸年纪大了,你回来帮帮爸爸吧。”
丁冬只好敷衍地点头,“让我再想想,真要辞职,工作上也需要一段时间交接。”
“半个月,半个月后你必须给我回来。”丁妈突然毫无商榷余地地撂下这句,绷着脸回房,门“砰”得一声关上,无言昭示主人的心情。
丁冬和她爸面面相觑。
她爸爸做和事老,好言相劝,“冬冬,你妈妈也是为你好,我们不忍心你在外面奔波吃苦。”
丁冬点头,“爸,我知道,我会听你们话的。”
她爸也就安心回房了,丁冬一人在客厅坐了很久,边看电视边笑,只有一盏孤灯陪着她到很晚。
而储藏室那个蒙了尘的保险箱,也早就被一个旧柜子取代,消失无踪,丁冬也无心去探问它到底被搬去了哪里。
她专心地看电视。
深夜的电视台正在播放一部TVB刑侦剧,里面的警察探员个个西装笔挺,在各种疑难案件中寻找蛛丝马迹,从而找到真凶。
丁冬坐了一会,突然站了起来,回房打开了她的衣柜。
她在柜子的最深处找到了那件黑色西装,从领口处翻出了LOGO,熟悉的LOGO跃入眼帘,她抚摸着LOGO,一时百感交集。
盛夏虫鸣的夜晚,她抱着这件西装,在家门口的阶梯上坐了很久。
那天夜里,她抱着这件西装沉沉入睡。
第三天吃完晚饭丁冬才跟家里挥别,跟着秦城踏上了回A城的路途,秦渊的司机早就等在VENUS餐厅门口,将丁冬送回了海边别墅。
丁冬没有见到秦渊,和秀嫂寒暄了几句,就上楼洗澡睡觉了。
她睡在了原来和麦麦睡的那个房间。
深夜时分,一个滚烫的胸膛贴在她背后,手环上了她的纤腰,喜欢的味道萦绕在周围,丁冬嘤咛一声,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朝那个温热的源头贴了上去,猫一样满足地摩挲了几下,睡得越发沉了。
一声深深的叹息在夜里如花一样弥漫开。
宠爱的吻落在怀里女孩的额头上。
“如果还是想不起来,那就试着再爱我一次吧。”
回应他的,是怀里人依赖的摩挲,他勾起唇角,靠着他的宝贝闭上了眼睛。
一个小时后,一双美目在夜里倏地睁开,身边的男人呼吸很沉,想来已经进入梦乡许久。
丁冬又躺了一阵,确认他已熟睡,小心翼翼地挪开腰上禁锢她的手,然后掀开被子赤着双足下床,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男人依旧维持熟睡的姿势,就连睡梦中的他,也是秀色可餐。
丁冬无暇贪看他的睡颜,踮着脚尖走在冰凉的地板上,沙发上摆着他的西装,她摸索了一阵,终于在西装内侧的兜里找到银色钥匙。
这把钥匙他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身。
她在黑夜里频频向床上望去,还是没有动静,随即义无反顾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她没有下楼,反而向楼上走去。
那扇神秘安静的门越来越近,仿佛等待了她许久,里面藏着的是光明还是黑暗,只要插上钥匙,打开便知道。
丁冬静静的身影站在门前,任由黑夜笼罩自己,她的手上捏着那把钥匙。
城哥说过,生活给你的一切,好的坏的,不要再去逃避。
她像鸵鸟一样逃避了那么久,既想蒙住眼睛回到过去,却又逃不过心的诱惑,左右为难令自己更加痛苦。
不要再逃避你的过去了,如果它确实存在,那么就让它来吧。
丁冬在心里对自己鼓励说。
她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然后转动,“叮”一声,门诡异地打开了。
一室的黑暗呈现在她面前,犹如黑色巨兽要将娇小的她吞没,她闻到了时间散发出的厚重气息,摸索着打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
灯光骤亮的刹那,她的眼睛有一丝不适应,然后,时间仿佛静止不动了,她睁大眼睛望着前方,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光影的世界平铺在她面前,冲击着她的视线,她目瞪口呆。
一房间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里的人都是一个女孩,肆意地笑,尽情地哭,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成了镜头捕捉的目标。
那是她,全是她。
眼泪扑簌而下,泪湿脸颊,她捂着自己的嘴,呜咽着颤抖靠近。
这墙上的一张张清晰的老照片,犹如时光机带她穿越时光,辗转回到了那些年。
19岁,刚转学到新高中读高三,人生地不熟,一个背着书包艳羡地看着成群结伴的同学经过她身旁。
终于有了第一个朋友,在校门口嬉戏打闹。
和隔壁班的眼镜帅哥在夜市里游荡闲逛,在她家门口,他送上准备很久的礼物,她拒绝逃跑。
19岁生日,家里的邮箱里发现了一封信,里面是两个漂亮贝壳,还有一张大海的卡片。
得了马路恐惧症,一个人还是不敢过马路,甚至害怕看到车,于是早上总要拉着妈妈的手去上学。
克服了马路恐惧症,只是偶尔会对着马路的红绿灯发呆很久,神情好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高考前突然生病,在医院里边挂盐水边看书。
高考没考好,和女同学在学校大门口抱着大哭了一场。
20岁,进了一所三流学校的新闻专业,数次在卖照相机的专卖店徘徊,却总是空手而归。
20岁生日,在家门口发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欣喜地发现是一台自己想了很久却很昂贵的照相机,左顾右盼,不知道是谁送的,翻看盒子,有一张大海的卡片,一棵椰树寂寞地面朝大海。
参加舞会,被一个男生当众表白,落荒而逃。
还是不敢用陌生人送的照相机,打工了很久了,买了一个便宜一点的照相机,却被学校里的小太妹砸碎,打了平生第一架。打完蹲在地上捡起照相机碎片,哭得像个委屈的小孩。
21岁,遇到一个喜爱穿蓝衬衫的沉默男孩,在公交站台频频偷望他,对方却只是酷酷地插兜听音乐。
21岁生日,还是在家门口,再度收到陌生人的礼物,是一张王菲《将爱》的专辑,里面有首歌就《阳宝》,盒子里放着的,依然是一张大海的照片,依然是那棵椰树。
在车来人往的公交站台上,不再偷望旁边的男孩,也开始插上耳塞听歌,沉浸于天后天籁般的歌唱,表情有些孤单。
22岁,打工后没有带伞,淋着雨狂奔在路上。
熬夜看书复习导致头痛加剧,吃了医生开的止痛药,在医院里抬头看清冷月色。
妈妈来学校看她,坐在小花园喝着鸡汤,对妈妈甜笑个不停。
22岁的生日,特地蹲在家门口等到半夜,却没有等到礼物,还有送礼物的人,一脸落寞。
对未来开始迷茫,一个人坐了很远的车,跑到海边发呆,结果被学校发现联系家长,头发凌乱的妈妈在车站见到她,冲上来扇了她一巴掌,母女俩抱头大哭。
23岁,终于决定辍学去A城,和家里大吵一架,哭着跑了出来。
去A城之前,收到一封寄到学校的陌生信件,里面是一张去A城的车票,依然是一张同样的照片,只是那棵椰树似乎更茂盛了。
拿着那张车票坐上了去A城的车,住在一个远方姐姐家里,又剪掉了好不容易养长的头发,像个青涩假小子。
好不容易在报社找到了一份工作,却被采访对象言语调戏,将一杯水泼到对方脸上,仓皇跑开。
在路上边走边抹眼泪,这一刻无法坚强。
被报社劝退,在炎炎夏日里到处奔走找工作。
在深夜无人的公交站,一脸落寂地听王菲的歌,偏头看去,身旁没有戴耳塞的蓝衣少年。
找到了一份兼职,在一个朋友的夜宵摊里帮忙,收工后和新认识的朋友开心地碰杯,笑容灿烂。
拿到微薄的薪水,在商场里逛了很久,在漂亮的衣服前徘徊不去,眼里满是渴望,最后却只是给自己买了喜欢的蓝莓蛋糕,坐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边看路人,边吃蛋糕。
在家附近的小公园里喂流浪猫咪,还给它们拍很多的照片。
23那一年的尾巴,灰心丧气回B城,遇到了一个会画画的男人,开始经常收到他画的油画,油画里画的都是她。
夜晚的公交站,顾自听着音乐,转头,发现那个会画画的男人在对她招手微笑。
男人带她去海边采风,在树下向她单膝下跪。
和他的孩子见面,在喧闹的麦当劳里笑得有些僵硬。
开始和他出双入对,脸上渐渐有了明媚的笑容。
23岁的生日,在家门口等到半夜,没有等到神秘的礼物,手上拿着四张大海的卡片翻来覆去地看,孤零零坐在阶梯上听王菲的歌。
隔天清晨,发现家门口有一封信,里面依然是一张去A城的车票,还有一张大海的卡片,只是那棵椰树又长大了一些。
24岁,不顾男友和家人的反对,一定要再回A城打拼。
在杂志社找到娱记工作,在街上兴奋地打电话。
深夜跟踪一个小明星到夜店门口,却被秦牧的保镖发现,被狼狈地拽到他面前。
一个人住,悠闲地在超市买菜挑水果。
被小明星欺负,泼了一身的水,开始留意新工作,却还是决定干下去。
夜晚穿梭在人潮中,在一个巨大的LED屏幕前停下来,LED上的广告语是:我想有个家。
男友盛匡来A城找她,想住宿,被拒绝,两人在家门口的大街上激烈争执。
再度和好,两人手牵手逛街,脸上是幸福的微笑。
经过婚纱店前,一个人抬头望着橱窗里的华丽婚纱,脸上是满满的向往。
24岁的生日,特地回家,在家门口等到睡着,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件黑色西装,在脚边发现了一束玫瑰花,抱着西装疯了一样在街上四处寻找喊叫,大声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在哪里?”可是没有人回答。
在樱花树下,踟蹰许久,含笑答应了男友的求婚。
男友走后,在家门口的阶梯上一个人呆坐了很久,陪伴她的,只有深夜寂寞的路灯。
丁冬捂着嘴失声痛哭。
那一张张照片背后,是她掺着痛和快乐的青春岁月,她在那一张张黑白影像里看到伤心的快乐的孤单的绝望的幸福的自己。
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随心所欲地释放自己,她不知道有个人偷偷看了她那么多年。
她在笑的时候他是否也跟着笑,她在哭的时候,他又是否会心痛。
是的,从19岁开始,每一年的生日,她总是带着等待的心情回到家,甚至不惜红着脸跟老板请假,只为了在那个夜晚等待那份神秘的礼物,那每年一张的大海卡片,是她每年一次的期待,也是她生活的曙光。
每一年那一天的等待,仿佛成了本能,那份期待深种在她心里,那是她和那个人之间的约定,也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原来他并不是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原来他早就已经在了,七年时间,他从未离开。
他一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偷望她,用那双深情的眼睛。
孤独守望七年,他只在每年的那一天不再隐藏自己,用他的方式递给她一张蔚蓝色卡片,他向她传递些什么呢,那棵椰树对他有什么重要意义吗?
眼泪像是脱线的珠子成串涌出眼眶,丁冬哭到不能自己,漫长的毫不知情的七年,他是用什么心情在凝望她的一举一动,甚至看着她与别的男人牵手约会。
可是既然放不下她,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呢,为什么眼睁睁看她投入别人怀抱,成了别人的未婚妻。
19岁的时候,他们就该在一起了。
他在寂寞守望,她何尝不是等待多年?
他们蹉跎了那么多年。
房间里灯光骤然大亮,丁冬转身,哀戚的目光与门口的男人对上。
秦渊眼眶湿润,与她痴缠对视。
丁冬的身体在看到他的那一瞬,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宝宝。”秦渊上前一步向她伸出手。
丁冬却连连往后退,歇斯底里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既然决定从我的生活消失,为什么又回来?!”
秦渊一个箭步冲上前搂住她几乎崩溃的她,哽咽道,“宝宝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不要听!”丁冬捂脸痛哭流涕,“你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
秦渊耐心地轻拍着怀中爱人瘦削的肩膀,一下一下,仿佛在对待易碎的洋娃娃。
眼前是整墙的照片,每一张都熟悉到骨髓里,他的眼里含泪,“宝宝,给我时间听我解释,好吗?”
丁冬哭得肩膀一颤一颤,无限委屈,她沉寂在那些老照片的记忆里无法自拔,“我每年都会等……我明明在等……可……你为什么才回来……”
她明明每年都在等他,冥冥中期待着什么,可每一年的等待都是落空,那种失望的心情会让她沮丧好一阵。
到了后来,她甚至说服自己那是一个无聊人士的游戏,她应该一笑置之,然后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于是她恋爱了,她选了一个男人,想要跟他携手走完下半生。
可是在她亲手杀死了自己心底的期待后,他却选择在这个时机介入她的生活。
丁冬哭得更凶,甚至开始捶打秦渊,他们明明可以有一个更美好的开始,为什么他要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再度出现,令她的生活面目全非。
秦渊内心激荡,红着眼眶将丁冬搂得更紧,“对不起宝宝,回到我身边,让我用下半生偿还你好吗?”
丁冬低头捂脸,心乱如麻,“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秦渊抬高她的下巴,望着她盈盈泪眼,低头缱绻地吻去她脸上的热泪,“乖,不要害怕,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会阻拦我们的人了。”
丁冬的睫毛轻颤,此刻她像一支悲伤又温顺的猫咪。
“我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抓着脑袋,满脸困扰,“为什么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别急,”秦渊牵起她的手,“跟我来。”
秦渊拉着丁冬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沙发上,然后打开了投影仪,丁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投影的墙,神情开始隐现不安。
身旁的秦渊察觉到她的不安,将她拉入怀里,在她耳边亲昵耳语,“别怕,那是我们的过去。”
丁冬怔怔的,“那棵树……”
光影一闪一闪打在秦渊严肃的脸上,时而晦暗,时而明亮。
“那是我们初吻的地方,那棵树,见证了我们的爱情。”他在她耳边深情地说。
秦渊望着怀里的女人,眼里流出悲伤,“多少个台风海啸过去,那棵树依然还在,所以我相信,这是天意,我们的爱情没有死,如果人生再来一次,你还是会选择爱我。”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居然什么也不知道。”丁冬泫然欲泣,今晚的一连串打击让她有些支持不住了。
“那么多年,我居然完全没有想起你。”
见丁冬陷入深深自责,怕她情绪再度奔溃,秦渊柔笑着抚摸她的背,指了指投影墙上笑颜如花的少女,“宝贝快看,18岁的你!”
丁冬面容呆滞地转过头去,再次僵住。
墙上,扎着羊角辫的美丽少女对着镜头烂漫微笑,她甜美娇嫩,好似一个发光体,身上聚敛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光芒,美好到让人挪不开眼睛。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的身后是蔚蓝色的大海,她穿着短裙,学梦露做那个经典的捂裙动作,一脸青涩的妩媚。
下一张,穿着高中校服的她背着书包走在海边公路上,回眸一笑,头发依旧乱乱的可爱。
再一下张,她蹲在花圃里眯眼娇笑,身旁是同样笑得傻傻的花花,他们的面前是那块木牌,上面写着:羊羊和花花的秘密花园。
最后一张,23岁酷酷的挺拔美少年秦渊出现在照片里,他英俊的面庞青涩孤傲,薄唇紧抿,穿着背带牛仔裤的娇美少女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漂亮纯净的大眼睛却没有看着镜头,而是一脸忐忑地偏头看着身边高大帅气的男孩,仿佛很不确定他是不是愿意跟她一起入镜。
秦渊的眼睛也定格在墙上那张娇嫩生涩的脸上,这张照片曾经陪伴他度过异乡的夜,如今朝思暮想的人乖顺地呆在他怀里,泪湿盈睫,他的心里也是一阵柔软。
他恨当时年轻的自己。
这张是他们唯一的合照,而当时他还是性格别扭孤僻的私生子,虽然向往温暖,他却习惯性地拒绝他生活里唯一的那抹阳光。
那张照片,是丁冬求周景宣帮他们拍的,她央求了很久,他才勉强答应。
那时的他还没完全厘清对身边这个女孩的心意,当着朋友面,他没有去拉她的手,虽然当时表情冷酷的他,其实爱死了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就像想靠近却不敢靠近的小动物一样,让他只想微笑蹂躏。
其实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人,又何止她一个呢?
秦渊悄悄地伸出手,握住了怀里人冰凉的小手,发誓永不放开。
他的唇在她的耳边亲吻流连,“你看,那时的你多傻。”
丁冬痴痴傻傻地望着他,像个漂亮呆滞的洋娃娃,她还没从一连串现实里回过神来。
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喜欢这个梦,却又害怕下一刻会突然醒来,她还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丁冬。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青春单调乏味,没有白马王子,没有怦然心动,只有疲于应付的学业。
却原来,她的青春,曾经在那片海滩,如烈火一般那样恣意燃烧过。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张照片,软濡的声音轻轻的撩拨人心,“我那个时候,好像个傻瓜啊。”
“两个相爱的傻瓜。”秦渊在她耳边低低地笑吐。
丁冬回过头来,满脸的渴望,“告诉我吧,全部。我想不起来的,你全告诉我。”
秦渊摩挲她的脸颊,“我会的,宝贝,但我们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下一秒,他再也抑制不住对于爱人满腔汹涌的爱意,站起来抱着她,打开门迈步走了出去。
丁冬像只受惊的兔子任由他抱着,她看到了他眼里迅速升腾起的热切,却没有挣扎,只是温顺地搂着他的脖子。
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
秦渊深邃的眼越来越热烈,那里燃烧着爱的热焰。
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有多爱她,那么多年,那么辛苦,那么孤独。
他渴望她的温度,他冷寂多年的心需要她的温暖,让他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
宝贝,你是我的故乡。
第二天中午,丁冬幽幽醒来,揉着眼睛看着身边凹陷的床,迷迷瞪瞪的,还有些分不清状况。
他人呢?上班去了?
思念如潮水涌来,她蓦地跳下床,草草洗漱,手忙脚乱穿上了衣服,拎着裙角就开门跑下了楼。
秀嫂见她难得如小女孩般毛毛躁躁,对着书房的方向朝她努努嘴,丁冬害羞地点头微笑,朝书房走去。
书房的门就在眼前了,常常在梦里出现的声音也越来越近,那么真实不再遥远,丁冬的心逐渐忐忑,反而放慢脚步,踮着脚靠近。
她扒着门,探头偷望门内的男人。
他正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边打电话,讲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文,丁冬听痴了。他打完电话依然没有动,静静伫立着,望着窗外一个正与小伙伴玩捉迷藏的小女孩,小女孩偷偷钻进小花园安静地蹲着,一边还探头探脑地朝栅栏外张望,根本没有注意到房子的主人已经发现她。
小花园里的调皮小女孩,窗内沉默的背影,那画面如此熟悉,丁冬突然感到心痛难抑,同时脑海里奇异地跳出了一副画面。
同一个书房,同一个花园,同一片海,甚至同一个位置。
挺拔却阴郁的少年站在落地窗边,如囚鸟一般望着窗外,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短裙的娇俏少女突然出现在窗外,她玩得满头大汗,隔着窗户朝他做鬼脸,咿咿呀呀地比划着什么,少年却没有看懂她的唇语,少女恼怒,跺了跺脚就跑开了。
她风一般的来,风一般的去,她的离开,仿佛带走了房间里所有的阳光。
少年的目光仿佛更暗淡了。
但是女孩很快就回来了,这次手上拿着一张纸一支蜡笔,在地上写写画画,然后把纸贴在玻璃上对少年咧嘴笑。
哥哥,我们去钓鱼吧。
丁冬惊得连连后退,双腿无力地靠在墙上,差点站不住。
她终于看到了少女的脸。
那分明就是她的脸!
更年轻,更明媚,更美好。
她想起来了,哪怕那仅仅是一瞬而过的片段,但已足够她震撼。
她痴痴地望着那个背影,朝他走去,视线逐渐模糊,然后她双手伸出,如倦鸟归巢般在他身后抱住他。
秦渊全身一震,不敢相信地低头望着圈住自己的纤纤玉手,然后听到身后人轻轻说,“我回来了。”
对不起,我迷路了这么多年,终于回到故乡。
你是我的故乡。
此时的秦渊也被这几个字感动着,再也没有比这几个字更能让他感动。
她说她回来了,心甘情愿回到他的人生里,不再飞走。
他的小鸟,终于不会再扑翅离开。
落地窗倒映出他温柔无比的脸,那上面写满迟来的幸福,他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回来就好。”
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难得的小温馨,秦渊看了一眼手机,掐掉,无奈隔了一会手机再度响起,典型“周景宣”式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风格。
“喂,小美人在你身边吧?让她接电话。”周景宣在电话里连寒暄都免了,一张口就要和他的女人说话。
秦渊不悦,“她跟你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我说秦大少爷,她十八岁跟我疯玩的时候你还在苦哈哈地寒窗苦读呢,这回本少爷过生日,你一定要把小美人带来啊。我说你还玩金屋藏娇这一套啊,家宴你都带去了,这回你可以不来,小美人一定要……”
秦渊不耐烦地掐了电话,耳根清净了,转身对上了丁冬亮晶晶的漂亮眼睛。
“谁的电话?”
丁冬刚才偷听了一点,觉得打来的人很有可能是周景宣。
秦渊并不回答她,见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蹙了蹙眉,“怎么不穿鞋?”
下一秒他就把丁冬打横抱了起来,丁冬“呀”了一声惊呼,面红耳赤地气呼呼瞪着他,双手还是不忘搂着他的脖子。
秦渊爽朗大笑,“那家伙说的没错,我就是喜欢金屋藏娇。”
正在客厅拖地的秀嫂见到秦渊抱着丁冬亲昵地出来,知道两人的隔阂已经全消,也跟着笑弯了眼睛,很识趣地低头乐作隐形人。
丁冬小心地瞥了一眼秀嫂,见她笑意外露,娇嗔地瞪了一眼秦渊,“快放我下来,秀嫂在呢。”
秦渊不以为然,“她会慢慢习惯的。”
丁冬气得拍了他一下。
主卧里,丁冬被压在门背上,被迫承受秦渊热情如火的吻。
这吻愈来愈热烈,眼看就要失控时,乍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们,被搅了兴致的秦渊面带不悦。
手机不依不饶地响,丁冬讪讪地放开秦渊的钳制,“我去接电话。”
走过去拿起手机一看,是盛匡打开的,在她身后的秦渊也见到了手机屏幕上闪动的名字,颇有占有欲地环住了她的纤腰。
他舔舐她的耳朵,轻轻啃咬,“宝宝,你知道怎么做,对不对?”
丁冬回头与他对视,抿着唇肯定的点了点头。
既然盛匡已经出来了,那么也该是摊牌说分手的时候了。
秦渊满意地吻了吻脖颈处娇嫩的肌肤,养了一段时间,他很满意他的宝贝不再如之前那样又黑又瘦,叫人心疼。
丁冬接通了电话,“喂”了一声。
那头盛匡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兴高采烈,嗓门也一改之前颓废,声音高亢,“丁冬,我终于出来了,宝贝想我吗?我可是想你的很,一出拘留所就给你打电话了,之前辛苦你了,你在家吗?我过来找你,我们好好说说话,好吗?”
腰上那双手勒得丁冬喘不过气来,她转头瞥了一眼身后阴沉无比的男人,说,“匡哥,我……我早就搬家了,我们约个地方见个面吧,我有话跟你说。”
那头的盛匡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蔫了,他听出了不对劲,“丁冬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出来了,我已经没事了,我保证再不犯错,我的钱也够买房子了,接下来我们就能结婚了,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丁冬在心里叹了口气,“下午三点,我们之前去过的露露咖啡见。”
下午三点的咖啡馆内,丁冬静静坐在窗边,人淡如菊,对面的盛匡却看痴了眼。
他一直知道对面的女孩是养眼的,却从没发现,她可以如此让人着迷。
几个月不见,她白了,人也胖了一点,肌肤粉嫩到好像能掐出水来。
就如初见般让他惊艳不已。
盛匡的眼里闪过一丝猜疑。
他锒铛入狱,她不是应该为他奔走担忧吗?为什么她反而过得很好似的,整个人散发着别样的光华。
丁冬抬头看着对面的盛匡,入狱一段时间,一头长发被剃成平头,整个人似乎一夜之间沧桑许多,面容也陌生了,身上已经找不到一丝艺术家的气质。
物是人非,发生了太多事,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匡哥,我们分手吧。”
“什么?丁冬你在开玩笑吗?”对面的盛匡愣了愣后反应强烈,嗓子也一下子高亢了起来。
他旁边位置上正在专心看报的高大男人抬了抬眼皮,眼底掠过凶悍。
丁冬看了不远处的阿南一眼,正色道,“我不是开玩笑,我们分手吧。”
她平静无比地再次重申,来之前她以为这句话会难以启齿,但当真的坐在这里,坐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才知道,她的心早就做出了选择。
她不想再骗自己。
她不爱这个男人,一点都不。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18岁炙热的夏天,她就已经把全部的自己交给了另外一个男人,此后一生,她都只是在其他男人身上找他的影子,哪怕她已经忘了他。
两人静默对峙着,盛匡怔了一下,随即暴跳如雷,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戾气,“丁冬,你最好把这句话收回去,我理解你前段时间为我辛苦了,心里有些怨气,不过我已经出来了,我们的婚礼照常进行,你只要等着做新娘子就好。”
丁冬用审视的目光看着盛匡,面前一脸独断独行的男人很难和过去温柔体贴的画家重合在一起,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错了,还是时间改变了一切。
她不为所动,“匡哥,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们之间没有婚礼了。”
“深陷囫囵的滋味不好过,想必你也明白,希望你不要再犯旧错,你那么努力,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画家的。”
“至于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盛匡急了,往常温顺没脾气的丁冬竟然如此决绝强硬,他只好软下口气,“丁冬,你不能对匡哥这么残忍,我这回栽了大跟头,好不容易摆脱出来,你就突然对我说分手,你叫我怎么接受得了?我错了,我改还不行吗?”
他深知丁冬心软好哄,再接再砺,“你知道吗?有人栽赃嫁祸我,下午我去了一个兄弟那里,他透给我,有个大人物在故意整我,那么大的金额都栽赃在我头上,分明就是个人恩怨,我就想不通,到底谁会这么花心思往死里整我。”
他咬牙切齿目露凶光,“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我就跟他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丁冬攥紧了手上的包,抬眸,“匡哥,你保重,我走了。”
她作势要站起来,盛匡急得一下子伸手按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一旁的阿南见不对,绷着脸想要站起来。
丁冬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使了点力气,抽出了手。
盛匡哭丧着脸,“丁冬,别走,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分手?”
丁冬默然,“匡哥,放手吧,这样对我们都好。”
盛匡的表情渐渐冷凝了下来,“我在里面的日子,你背着我,跟别的男人好上了对不对?”
丁冬偏头望着窗外,她知道他就坐在街对面的某个地方,注视着她的方向,这个外表坚强的男人,其实怕极了她会怯弱退缩吧。
她笑了笑,凛然对上盛匡含着怒意的眼,“匡哥,对不起,也许你不会相信,我的心18岁时就是别人的了,现在只是物归原主。”
“过去的日子,感谢照顾。以后的日子,你多保重。再见。”
她站起来决然离去,留下一脸颓丧的盛匡,瘫在沙发上好半天都无法动弹。
邻座的健壮男人瞥了旁边一眼,也站起来结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