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43我也喜欢他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在陆昭的家里,这并不难念,而是生活给予的希望和绝望。

他们在一次次的绝望中破境重生,苦难和艰辛却也在裹挟在希望之中。

这一切在外人眼里亦是痛苦。

那么在当事人的心中,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李朝阳去村口的接陆宁和未未时,心里不止一次这样想到。

他经历过,所以更能懂得陆昭此刻的心情。

她不哭,并不代表不伤心。

反而是伤心得无法言说了,所以才没了眼泪。

她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在他还没有来的时候已经哭过了,他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只显得倔强又脆弱。

陆昭啊。

李朝阳在村口等了一会儿,便看到陆宁和未未回来了。

两人在学校大概也听到了一些消息,神情很是低落。

陆宁抬眼看到李朝阳在不远处,心里“咯噔”一声响,李朝阳来了,那说明出了很大的事,出了那件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的事。

未未见他停下,也跟着停下,抬头也看到了李朝阳。

她脸色惨白,拉拉陆宁的袖子,“朝阳哥哥怎么来了?”

陆宁摇头,不说话。

他突然害怕起来,不敢再往前走。

李朝阳也看到了他们,他看到他们步履踌躇,犹豫不前,他便知道,他们在学校肯定是听到了陆华去世的消息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现在他来了。

陆华去世的消息便坐实了。

半晌,陆宁深吸了一口气,朝李朝阳走去。

“朝阳哥哥。”陆宁组织着面部表情,“你怎么有空过来?”

李朝阳看着他,轻声道:“陆宁。”

陆宁不等他继续往下说,笑道:“朝阳哥哥一定是来看我姐的吧?她回来了吗?今天放学的时候他们班主任说她上午请假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他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李朝阳心里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揽住他的肩膀,重重的一拍,什么话也没有说。

陆宁先还笑着,这时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未未在旁边跟着掉眼泪,抽泣着问李朝阳,“朝阳哥哥,爸爸真的死了吗?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人类从出生开始便一直在见证死亡、接触死亡、适应死亡。

但是直到死去那一刻,大部分人都无法欣然接受自己即将死去的事实。

有时候,甚至有人会想,如果注定会死,那我为什么要出生?

为什么我一定要来承受这些灭顶的痛苦和绝望?

没有答案。

谁都无法给出答案。

所以人们总说要珍惜当下,珍惜幸福。

或许就是因为明白了死亡来的方式总是如此迅捷,我们能做的可能只有让自己不留太多遗憾的离开这个人世。

李朝阳带着陆宁和未未回家。

陆昭仍在灵前坐着,见他们回来了,陆昭说:“你们来给爸爸磕个头。”

陆宁和未未把书包丢在地上,脸上挂着眼泪走到棺木前,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作。

陆昭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又垂下了。

李朝阳挨在她身边,跟她一起烧纸钱,都是沉默不语。

然后李朝阳想起陆宁说陆昭上午就请假了,那她中午肯定没吃饭,现在已经是晚上了,他说:“我来的路上给你买了些吃的,你先垫垫肚子。”

陆昭摇摇头,“我不饿,给陆宁他们吃吧。”

李朝阳对她从来都是温柔的,此刻难得的强硬了一回,“不行,必须得吃。”

李朝阳将进门时放在桌上塑料袋拿过来,里面的粥点已经有些冷了,他想进厨房热一热再给陆昭吃,陆昭看着他笑道:“你会生火吗?”

“不会可以学。”李朝阳说着进了厨房。

陆昭看着他消失在门后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垂眸低头,继续往火盆里烧纸钱。

李朝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粥和点心给热热了,端出来时陆昭见他清俊的脸上染上了柴灰,“李同学辛苦了。”

李朝阳把她拉到桌边坐下,又将筷子递给她,“快吃。陆宁,未未,你们也过来吃一点。”

两人跪在棺木前,都摇头说不吃。

陆昭小口小口的喝着粥,心思自然不在吃食上,李朝阳坐在她对面,看她发呆。

“唐庆说像这种情况,肇事会判7年以上有期徒刑。”

陆昭把碗放下,说:“不够。”

李朝阳说:“那你要多少?”

陆昭说:“杀人偿命。”

这是要让对方死的意思了。

李朝阳拧着眉,“我帮你。”

陆昭端起碗又喝了口粥,待把粥吞下去,她才说:“你身上不能有污点,否则这家主之位你坐不稳。”

李朝阳左手撑在桌面上,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冒险。”

这是他的决心,也是责任。

陆昭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想尽一切办法。

陆昭心里感动,却仍是摇头,“这事不急,横竖人还在公安局里扣着,他也跑不掉。等我爸下葬了,我再慢慢来料理。”

她说得又轻又慢,眼神冷漠,嘴角带一点讥讽的笑,然后嘴角又慢慢的瘪了下去,“我应该劝服我爸不要去省城上班的,我们家现在有钱了,不需要他再去拼命工作,但是我没有做到。”

“这不能怪你。”

陆昭说:“但是我不能原谅自己。”

李朝阳明白她的伤心和难过,也明白她的愧疚与自责。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昭昭,别这样,陆叔不会怪你。”

陆昭把头枕在他的脖颈间,慢慢的,有温热的东西顺着他的衣领流了进来,像火种一样滚烫,差点将他灼伤。

他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想要以此来给她安慰和安全感。

“昭昭别哭。”

别哭。

让你亲近的人的心快要碎了。

眼泪是咸的。

失去的滋味是苦涩的。

拥有和失去实在是再残忍不过的东西。

一旦拥有,就会面对失去的风险。

但没人会因为害怕鱼刺梗喉便再也不吃鱼了。

所以我们总是主动的拥有某样东西,然后再被动失去。

陆昭用鼻子拱了拱李朝阳的脖子,薄荷的味道让她渐渐平静下来,她的双手不知何时环在了李朝阳的肩膀上,她说:“他还很年轻,还没有住过我们在县城买的那个小院子,还没有真正的享乐过。”

李朝阳的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人各有命。”

“但他是死于非命。”陆昭说,“我不能接受。”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倾尽所有来帮你。”李朝阳把头低下头,能闻到她头发的香气,“不要拒绝我,昭昭。”

“嗯。”

过了一会儿,杨勤习进来,“昭昭,厨子已经请来了,现在我要去买明天用的食材,我预估明天可能有四五十个人来坐席,咱们就先买明天早上的,现在镇上的菜市场应该也没多少菜能买了。等明天早上,我再去一趟,把中午和晚上的食材买了。”

陆昭说:“麻烦杨叔了。”

杨勤习拍拍她的肩膀,“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那些远房亲戚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们要是再敢说什么,就直接把人赶出去!你爷爷是伤心过度,我叫人先送他回去休息了。我这人嘴笨,也不知怎么安慰你,但是凡事要看开些,你爸爸肯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还有你这些弟弟妹妹好好的。”

陆昭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知道。”她又转头看向李朝阳,“你跟杨叔去镇上吧,开车去快些。”

李朝阳不放心她,但是他也知道这时候自己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他的这个女朋友太懂事太聪明了,这样的人遇到事情总是会第一时间自行消化,等到自己消化不了,才会向别人救助。

李朝阳点头答应下来,出门前握了握陆昭的手,“你在家里好好的,我们很快回来。”

陆昭嗯了一声,“路上小心。”

院子里的唢呐声穿破院墙,响遍了这个山坳。

陆宁和未未跪在地上给陆华磕头,两人的哭泣声很小,但是陆昭听到了,只觉得刺心。

她站在堂屋门口,抬头看了眼天上。

夜幕降临,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逼近。

她想起那个肇事司机,然后给李朝阳打了电话。

李朝阳正载着杨叔出去买菜,接到她电话时很是紧张,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

陆昭说:“那个撞人的叫谢坤。”

李朝阳手握方向盘,将手机贴进耳边,很快会意过来,“我会安排人去查一查。”

“什么时候有结果?”

“最迟明天下午。”

“好。”

杨勤习见李朝阳挂了电话,说道:“昭昭这孩子命苦,之前差点被他大伯弄去卖了,出了回水痘命都差点丢了,后来好不容易回来了,又有几个不省心的亲戚,这村子里也总有几个人想害她,但是她都扛过来了,我真怕有天她扛不住。”

李朝阳沉吟着,杨勤习说的这些他从前听杨世安说过,还有一些事情自己是参与到其中的。

陆昭经历了很多事,无论对错是否在她,她都从未主动跟他提起。

现在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些,让李朝阳心里微涩,“她太聪明了,很多事都想自己扛着,等别人发现的时候,可能她已经把事情给解决了。”

“可不是。”杨勤习十分赞同他的说法,“就说陆凤跟吴悦回来的事吧,我们都还没听说,她就已经在四处奔走了,后来听说还是一个省里的人出面把事情给解释了,现在想想,可能是对方看昭昭一个小女娃子太辛苦,所以发了慈悲。”

发了慈悲的李朝阳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按照村里的习俗,陆叔会在家里停灵几天?”

“一般是三天。”

李朝阳说:“那我们接下来还要做什么事?麻烦杨叔都一一告诉我,你一个人总忙不过来,我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些,但是总能帮上忙。”

杨勤习知道他家境好,还怕他跟陆昭在一起之后,陆昭会吃亏,现在看来,却也是个实诚的孩子。

杨勤习把接下来两天的重要事情说了一遍,末了交代道:“昭昭那几个远房亲戚实在不让人省心,到时候你多看着些。”

“好的,一定。”

……

停灵三天,陆华下葬。

还未天亮,陆家便灯火敞亮,几个大汉抬着棺材从堂屋里出来,走过刚下过雨的地面时格外小心谨慎,民间有习俗,若抬棺时摔倒,不是吉兆。

陆宁捧着陆华的遗像走在前面,急忙忙赶回来的陆凤、陆昭和未未依次跟随。

李朝阳也去送葬了。

大家走过熟悉的田野,上了后山,墓坑已经打好,他们看着装着陆华的棺木慢慢的被放进了坑里。

陆宁突然冲上去,想抓住那口棺木,他哭着喊道:“爸爸!爸爸你回来!我们已经没有妈妈了!不能再没有你了爸爸!”

他喊得撕心裂肺,扒拉着棺木不肯松手。

未未冲上去想把他拉下来,但是拉不动。

最后还是几个大汉把陆宁从棺木上拧了下来,陆宁哭着还要上前,被陆昭一针扎在了穴位上,他没来得及说话,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在场的大人被眼前这一幕给惊住了。

只听陆昭说:“杨叔,你安排个人把陆宁背回去吧,还有我爷爷,他年岁大了,也让人送他回去吧。”

“哦哦,好,大刘,军军,你们把宁宁和陆老送回去吧。”

棺木放进坑中,杨勤习递了把铲子给陆昭,“昭昭,送送你爸吧。”

铲子里的土洒在棺木上,一铲接着一铲,棺木渐渐被黄土遮掩,直到完全看不到了,他们在土上修了一座坟,碑上写着陆华的名字,右侧下方写着他孩子们的名字。

陆昭站在墓碑前,神色黯淡,不知在想什么。

李朝阳拉住她的手,随她一同跪下,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然后他说:“陆叔叔,我是李朝阳。”

“以后我代你照顾昭昭,我不能保证让她完全不受委屈和伤害,但是我会倾尽全力去爱护她,保护她,将她视为与自己的生命同等重要,这一生虽然还很长,但是我肯定,她就是我未来的妻子,是我这一辈子唯一喜欢的人,希望你能成全。”

他说完,朝着陆华的墓碑重重的磕了个头。

额头上沾染了少许黄土,让他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

但是陆昭没有笑。

她朝着埋在底下的自己的父亲说:“爸爸,我也喜欢他,我也会像他爱护我一样的去爱护他。你放心,我会像从前一样照顾好弟弟妹妹,还有爷爷和陆凤,我会听你的话,善待他们。”

如果这些话你能亲耳听到该有多。

可惜,你听不到了。

爸爸,愿你走好。

他们从山上回来,陆昭那老舅妈和几个表叔还没有走。

她表叔最先沉不住气,“昭昭,我们什么时候去公安局啊?”

陆昭奇怪的看他一眼,“去公安局干什么?”

“这……当然是找那个撞了你爸的浑蛋啊!”表叔见她脸上没啥表情,心里愈发有些虚,“他撞了人难道不该担责任吗?难道你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了?不用他坐牢了也不用赔钱了?”

“多谢表叔关心。”陆昭说,“这事我们自己家的人会处理好的,就不劳表叔费心了。”

老舅妈见自己儿子被这小丫片子一句话给堵得哑口无言,出来和稀泥,“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呀?现在你家又没个大人,我姑父年纪又大了,自然得我们这些亲戚帮忙啊。”

陆昭看向她,“老舅妈,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多操心自己家的事吧,我们家的事就不劳烦了。我爸现在已经下了葬,你们家里应该也还有农活要忙吧,我就不留你们了。”

“你……”老舅妈气结,“我们好歹是亲戚一场,好心好意的想帮你出头给你出主意,你不领情就算了,说得好像我们想趟这浑水似的!”

陆昭笑了笑,声音决厉,“我们家爸妈虽然都不在了,但人还没死绝,轮不到远房的亲戚来帮忙出头出主意。”

老舅妈颤抖着手指,指着她,“好啊好啊,你现在是长大了,什么话都敢说!看你们以后还有没有求人的时候!”

陆昭脸上的笑意渐渐扩大,声音柔和了几分,也依然不给人还嘴的余地:“我们家在最艰难的时候都不曾求过人,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好,老舅妈你就不用操心这些了,慢走不送。”

这些不省心的亲戚被陆昭给打发走了,陆昭回屋看了陆宁,她那一针扎得有些狠,所以到现在还没醒来。

李朝阳说:“让他再睡一会儿吧,去看看你爷爷。”

陆昭让未未在家看着陆宁,自己跟陆凤去看陆国富。

李朝阳跟杨勤习在院子里收拾。

这次所有的花销几乎都是李朝阳出的,虽然钱没花多少,但就冲他拿钱眼都没眨一下,就让杨勤习觉得昭昭是找对人了。

以后起码对方不会在花销上苛待她。

杨勤习心里更加放心,“朝阳啊,你这几天在这里呆着,学校那边怎么办?”

“没事,我来之前已经请了假,等这里一切安排好了,我再走。”

杨勤习在心里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世安那孩子不知道在忙什么,打几个电话都打不通,他陆叔走了这么大的事,他理应回来送一送。”

杨世安在做什么,李朝阳最清楚,但是有些事情他不能跟杨勤习提起,所以应付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