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茆姑娘纯粹, 无忧无虑, 态度乐观。这应当便是太子喜欢她之缘由。此人, 生长在桃源仙境,已然脱离世间纷杂,与这尘世的女子皆不同。”顾子由缓缓说道,眼里流露出一丝了然。
江思茆乃太子微服探访所遇的意外之喜, 目前感情深厚, 定然难以割舍。
“是啊。”李唯兮知晓顾子由的意思, 也赞同她的说法,但是感情美好, 现实却残酷。位于那二人身前的却是一座难以翻越的高峰。“可是我们现在该如何帮助他们?思茆地位低下,父皇怎么会让她入皇室的门呢?”
“让我想想。”顾子由陷入了沉思。
二人沉默思索间,江思茆已然归来,她打着饱嗝坐在二人的身旁。
“你们这地方好漂亮啊,尽是花花草草。”江思茆的望向二人身后满树灿烂的茶花,露出大大的笑容, 称赞道。
“那思茆姑娘可是喜欢这?”李唯兮问道。
“嗯。”江思茆点点头。
“那思茆姑娘这几日且在公主府住下吧, 等太子...阿青回来再行搬离?”
“好啊。”
于是乎, 江思茆便在李唯兮与顾子由的热情款待中, 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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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而过, 今天已经是太子入狱的第三天。不管文官们如何上书,皇后如何恳求, 李嘉懿还是没有要将太子放出来的意思。他的态度很坚决, 必须太子李煜轩主动上书承认错误, 并同意将那农妇驱逐才肯罢休。
而太子则固执己见,坚决要把江思茆娶入皇门,名正言顺。
二人便这般僵持着,谁也不肯松口。
而在公主府住了三天的江思茆十分舒坦。她尝遍了各种美味,食得饱腹,已然快乐至极。
福建延平府气候适宜,梅李树生长旺盛,品种多,果期早,易制取干梅品。近几日恰逢顾府中梅杏果熟。顾辛便采下了最新一批制成了干梅,派人送往了公主府。
李唯兮多喜甜食,挑了些合适口味的食之。剩下那些酸酸干干的类群,便放在那儿,纹丝不动了,于是便堆积于府中。
如今好了,来了个食量惊人的思茆姑娘,只消个两三天便能统统解决。
“你们家的梅子真好吃。”嘴被梅子塞得满满的江思茆这般说道。
“思茆姑娘喜欢的话,可多吃些。”李唯兮微微笑着。
“再吃一个便不吃了,我留些与阿青吧。你们说,阿青到底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去呢?”公主府固然悠游自在,但没有太子在身旁,终究不是归处。随着时间的推移,思念渐深,江姑娘的眉梢上也染上了一丝忧愁。
太子已经被关三天,皇帝依旧没有松口,李唯兮也束手无策。
她只能安慰江思茆道:“再等等,快了。”
江思茆涉世未深,不懂太子现在的处境是如何危急,她稍稍糊弄一下,便能搪塞过去。
而在东宫之中察言观色多年的太子妃却等不了了。在她看来,解决事情的办法十分简单易行。一切缘由皆由江思茆这个农妇而起,若将她绑缚送于圣前,立个罪,问个斩。皇帝便会息怒,之后便无事端了。
如今,李唯兮将人带走,已然三天,也不知是何种想法。她不能再这般坐以待毙下去。她唤来管家,速速前往公主府,邀请李唯兮与顾子由来东宫共食晚宴,询问解救太子一事。
闻此讯,李唯兮与顾子由已然猜到太子妃心中想法,也知她急切。只是此事着实是复杂,横亘在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绝不是一个江思茆这么简单,后面还牵连着诸多的问题。如若不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大晋朝的皇室必然天翻地覆。
二人决定将这厉害关系告于太子妃,便如约赴会。
“皇姑姑。”一进东宫之门,迎面便跑来几个面携笑容的孩童,天真活泼,直直地往李唯兮身上扑去。
孩提的纯真,扫去了李唯兮心中积聚的阴霾。她满脸笑意,蹲下身子揽住了她们。
这三人便是太子的三女。大郡主李弈敏与三郡主李弈旒二人为太子妃所出,二郡主李弈莘为侧妃所出。
“敏儿,莘儿,旒儿,好久不见。”李唯兮打着招呼。
“见过皇姑姑。”三个孩童站定欲行礼,却被李唯兮拦住。
“在家便不必行礼。这是你们皇姑丈,还记得她吗?”李唯兮仰起头来,指着顾子由问道。
“记得。”三个小郡主异口同声:“皇姑丈好。”
“你们好。”顾子由弯下腰,轻轻抚着这些高矮不一的小人儿,笑弯了眼,慈爱非常。
“我们快走吧。饭菜要凉了,阿娘都等急了。”李弈敏在前头引路,另外两个各自拉着一人之手,往正厅带去。
顾子由看着这三个笑靥如花的小郡主,不知怎的,脑袋中竟浮现出江思茆不久之前说过的一句话。
“你们家梅子真好吃。”
她想着嘴里默念着这句话,眼中扫视着面前三个活泼可爱的小郡主。忽然一个想法横空出世了。
面色红,有时急喘,食量大,喜酸梅。
这莫不是...
顾子由脑袋中灵光乍现,她连忙拉住李唯兮的手,迫使她停下了脚步。
“公主,我有解救太子之法了。”
“真的?”
“子由需先确认一件事,确认之后方可行事。我们要速速回到公主府。”
“好。”顾子由所言,李唯兮自然是深信不疑。她蹲下身来,拉过身前的大郡主,对着她说,“敏儿,你回去告诉阿娘,姑姑与姑丈有急事要办。事关你们阿爹,十分重大,需速速回去。今夜便不在东宫食晚宴了。”
“知晓了。”皇室之人自小就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领,李弈敏见李唯兮面上急迫,便重重地点了两下的头,牵着两个妹妹独自回去了。
顾子由与李唯兮又回到了马车上。
“子由,怎么回事?你想到什么方法了?”一上马车,李唯兮便急匆匆地问道。
“子由突然想到,思茆姑娘她有可能已经...怀孕了。”
“怀孕了?怎么看出来的?”李唯兮瞪大了双眼,同食同行几日,为何她丝毫未察觉。
“依照平常之面相,是子由的猜测,所以需要回去验证一番。”
“怀孕之事与解救太子...”李唯兮将目光移至顾子由的脸上,望着她的眼睛,“你是觉得...思茆姑娘怀上的...是...”
“是男童。”
“此事当真?”李唯兮眼中亮了,她已经完全知道了顾子由的想法。“若是真的,父皇定然会选择留下皇孙的,这样一来,思茆姑娘说不定也能留在皇兄身旁了!”
大晋朝的皇室子嗣出现了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李嘉懿一代,多男嗣,女嗣鲜少。而到了李煜轩一代,则多女嗣,男嗣鲜少。
一个王朝若是没有公主,问题不大。若一个王朝没有皇子,那便是天大的问题了。
太子纳妃多年,却一直只生郡主。皇太孙之位一直空缺着,无人填补。
时间久了,民间的谣言便起,各种闲言碎语直扑皇室。李嘉懿面上虽是风轻云淡,但心中却是焦急不已。
如今若是江思茆有皇太孙之脉,皇帝也会多加考虑,不会一棒子打死。
这应当是个转机。
回到公主府,二人速速朝着江思茆的房间奔去。
“思茆姑娘。”行至门口,李唯兮耐不住急切,大声疾呼道。
“怎么了?”江思茆应声从里头打开门,探出脸来,问道。
“快让子由探探你的脉。”二人踏入房门,李唯兮轻轻拉过江思茆的手,将她往桌旁带去。
“怎么一回事啊?”江思茆不明就里,手腕被李唯兮擒住,顾子由搭上手去,把住了脉。
“是解救阿青之法。嘘,思茆先别问那么多,让子由好好把个脉。”
江思茆听话,禁了声。她与李唯兮一同,将视线聚集在顾子由脸上。
顾子由屏着息,凝着神,仔细判断着手中之脉象。
江思茆之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往来之间有一种回旋前进的感觉,正是有喜之脉。除此之外,顾子由还察觉到江思茆的“寸”脉跳动明显。
“知晓了。”探脉结束,顾子由松开了手指,眉上欣喜。
“怎样?子由先前的判断,是真的?”李唯兮问道。
顾子由笃定地点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李唯兮霎时间眉飞色舞起来。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两个人眉欢眼笑,当局者江思茆却是一头雾水。
“思茆姑娘,你怀孕了。”顾子由一字一顿,认真说道。
“真的?”江思茆的表情也一下子明媚了起来。
“是真的。”
“太好了,我有阿青的骨肉了,我要告诉阿青!”
“不急,说不准明日就能见着他来了,今日先好好休息。”
“嗯,谢谢你们。”
辞别了江思茆,顾子由与李唯兮回到了寝殿之中。
顾子由拿起一个空白的奏疏,开始挥洒泼墨。
不多时,一篇上奏的文章便被写好了。李唯兮通读一遍,十分满意,便立马唤来马蔺,命他送入宫中。
马蔺完成任务,顾子由与李唯兮在府中等候音信。
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等了一夜,未曾等到她们所期待的音信。往后几日也是如此,石沉大海。
皇帝看过之后一声不吭,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搁置在那里,没有回应,没人猜得透他的心思。
李唯兮与顾子由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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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乐二十八年三月二十,是大晋朝第一次田猎。往日田猎之事皆由太子李煜轩主持操办。如今太子入狱,皇帝李嘉懿便下旨,将春猎之事交于内阁首辅陈祈广全权办理。
此番举措,让太子一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得知田猎没了太子的阻饶,郑王李煜泽兴奋至极,近日他皆在苦练箭法,欲在春猎上拔得头筹。
皇家之田猎,各路英雄大显身手,若是不比拼一番,怎分高低?
晋元年间,晋太.祖李檀便在田猎之上定下了两个比赛规则:一是拔头筹,二是拼数目。无论是哪一种,如若胜了,便会得到皇帝陛下重重的赏赐。
赏赐是小,名誉是大,故而各家都想在这二者之中拼搏一番。
而在二项比拼之中,头筹即为头彩,是十分吉利之事,皇帝分外重视。
于是想将太子改而换之的郑王殿下便处心积虑地想拔头筹。
三月二十,天气晴朗。大晋朝第一次盛大空前的春猎如期举行。
太子未救出,公主夫妇也没了看台之心,便借病不来。
时辰已到,皇帝一身罩甲,织金,龙纹,骑一只白马威风凛凛地出现在百官的视线之中。在他的身旁,皇后亦着一身甲衣,骑着一匹棕马。
皇帝下马,步上看台,皇后紧跟其后。
礼官于看台上宣读太.祖定则,底下众人鸦雀无声,鼻息凝听。
在人群的末端,不起眼之处,有两个人弯下腰来,低声说着话。此二人便是尊王与尊王妃。
“王妃,你喜欢什么?本王去射来。”着一身盔甲衣,尊王眉带英气,再加上手中持着箭羽,更是英姿飒爽。
“臣妾什么都不喜,只要王爷平安便可。”不喜欢为何,人多耳杂的猎场总是传递出一种危险的气息,箭矢乱飞,比拼之下若是射中了人,那多危险。
故而顾子瑄十分担心,她紧皱眉头,在李煜祺耳边说道:“要不,王爷还是别去了,与臣妾一同在一旁观战吧。”
“那可不行。骑射田猎是本王唯一拿手的,若是这个都不行,怕是要被他们耻笑一世了。”李煜祺摇摇头。
尊王难得的不听顾子瑄一回,执拗得很,顾子瑄也阻拦不得。
她思虑了一会儿问道:“那王爷可能带臣妾一同前去?”
李煜祺认真的想了想,点点头,笑眯眯地说,“可以是可以,但是王妃要与本王共乘一匹马。若是王妃单独骑一匹马,本王不放心。”
“好。”顾子瑄答应。
就在她们二人骑上马之后,身前的众人也纷纷上马。顾子瑄望见一些武将军的身前身后也带上了一些小妾,看来夫妻同猎也是允许的。
礼官毕。皇帝执旗,用力一挥,示意开始。在其身旁等候的宦官吹响号角,紧接着便传来马鞭挥动之声。各路甲胄之人纷纷出动,马蹄乱踏,一时间尘土飞扬。
身前之人心急如焚的往山林间奔去,着实是急不可耐。李煜祺见人流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才悠悠地牵起马绳,往一条人迹罕至的丛林行去。
顾子瑄坐于李煜祺身后,双手环抱在坚硬的甲胄之上,眼睁睁地看着李煜祺调转马头,背离人群。她不解地问道:“王爷,大家都往大路走去,为何独独我们走这小路?”
顾子瑄说话之时,吐出来的气息擦过李煜祺的耳廓,痒痒的,李煜祺转过身抚了抚耳廓,对着顾子瑄说道:“去年秋猎,野兽聚于山前,被我们大肆虐杀。他们往那去便有此因。他们迫求功利却忘了野兽也是有灵性的,受了教训,怎会重蹈覆辙?本王观察过,这边山林鸟多惊飞,应当是有野兽出没。我们往这边走,很快便能狩到猎物。”
“想不出来,王爷对着春猎还真是了解。”
“那是自然,本王可只有这一门拿手的了。”李煜祺洋洋得意道,语气之中透露着无比的自信。
谈话之间,忽然有两个身影从不远处的树丛之中一闪而过。李煜祺迅速捕捉到了。
她决定追捕,对着顾子瑄说道:“王妃,抱紧本王,要提速了,前方有猎物。”
“好。”
马腿一夹,马鞭挥舞,得到讯息的白英按照李煜祺指示的方向迅速冲了出去。后面跟随用以评判头筹与清点数目宦官与侍卫也提速追上。
顾子瑄坐在李煜祺的身后,双手紧紧地箍着她的腰,发梢随风飘扬,享受着风驰电掣带来的奇特之感。
顾子瑄眼中笑意浓重,她家王爷今日着实让她刮目相看了!
“王妃,那儿有一只豹子,正在追一只麋鹿,射哪只?”
“豹子凶残,射豹子。”
“好。”
李煜祺从马鞍旁抽出箭矢,搭于弦上,用力拉满弓,对准奔跑的豹子,放箭。离弦之箭破风而出,直直朝着豹子飞去,准确无误的落在豹子的背上。惨烈的叫声响起,豹子中箭,倒地。
“中了!”李煜祺舞起弯弓,侧身对着身后的顾子瑄扬了扬眉。
“王爷好厉害。”顾子瑄撑着身子在李煜祺脸颊上落下一吻,作为奖励。
囊获蜜意的李煜祺欢欣若狂。
负责评判的两名宦官迅速骑马上前,查看此豹是否已经捕到。
平坦的草地上,豹子已然倒地不起,背上插着一直刻着尊字的箭羽,结果十分明显。宦官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点燃,对着天空放去。
头筹之弹响声震天,山林之中的每一个快马驰骋的人都怔住了。包括正在拉弓的李煜泽。
“什么!是何人夺本王头筹?!”
“禀报王爷,是尊王的信号弹!”
“岂有此理!”
头筹已失,李煜泽空欢喜一场。他怒不可遏,甩弓于地,眼里闪过一丝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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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忧愁有人喜。
夺得头筹的尊王夫妇携猎物而归,笑意连连。一路上,礼乐齐鸣,百官传颂,皇帝亦是大喜过望。
“祺儿!干得好!”
“谢父皇夸奖。”
正当王座亭台上,一行人欢欣不已的聊着天时。暗处,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猎场旁的一座山头之上,树荫繁茂,适于藏身。有一人身着黑衣,背上负弓,手持箭羽。她双目赤红,双手颤抖,牙齿咬得叮当作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蹲下身来,紧紧盯着地上凌乱的草堆。微风浮动,草叶飞舞,她借此断定风向。
她暗自在心里计算着,而后举弓,对着看台上言笑晏晏之人,拉满了弓。
“顾子瑄,最该死的便是你!”
沾着毒水的箭矢随着那声怒吼,直直朝着顾子瑄射去。
箭矢凌厉,破风而来。
李煜祺正对山头,忽而望见一个黑点飞来,直逼顾子瑄。
她大惊失色,迅速揽过顾子瑄的腰肢,带着她倒向一旁,箭羽擦过顾子瑄的裤脚,射向地板,直直地插在木头之上。
李煜祺立马将目光望向那个射箭之处。很快,她便看见了第二支箭。
二人已然倒地,此箭定然是难以躲避,反抗更是天方夜谭。
但她是绝不可能让王妃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尊王一个翻身,覆在了顾子瑄身上,那便箭矢穿过她的甲衣,结结实实的射在她背上。
“嘶——”箭矢射入肉中,毒液扩散,李煜祺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爷!”
“祺儿!”
“护驾!”
看台之上陷入了一片混乱,有人呆愣着,有人尖叫着。
唯独身中箭羽的李煜祺还保持着一丝的清醒,她知道不除此人,王妃定然还有危险。
她没来得及管顾箭伤,便夺过皇帝手中的箭与弓,一个拉弓便朝着山上之人射去。
淑妃未来得及防范,胸部中箭,无力回天。
视线模糊,尊王再也支撑不住了。
手中弓落地,身子跪倒了下来...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