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失踪)
“婉婉不怕, 乖。”孟云卿抱着哭闹的沈婉婉,一边拍背, 一边安抚。
沈修进看了看手中, 也似是从先前的疯狂状态中平静下来, 又变作好言好语相劝状:“云卿, 你知道昨日京中发生什么变故吗?”
他一说话, 婉婉立刻尖声哭得更厉害。
孟云卿如何哄都哄不好。
“五叔叔……坏人……五叔叔……坏!”一面趴在孟云卿肩头, 一面说着话啼哭。
沈修进怔住。
心中矛盾激烈碰撞着,脑袋中就像两道声音在不断鞭策。
沈婉婉是大伯父的孙女, 他的堂侄女。
孟云卿是他的表妹。
他再继续做下去,只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但他又没有旁的选择。
做, 若是事成,还能赌一回;若是停手, 无论在齐王这里,还是大伯父这边,他都已经是必死之人,容不得他选择,他根本没有退路。
“昨日三皇子率先起兵逼宫,占领了宫中,而后太子借救驾名义扫平了京中其他势力,现在京中已经是太子的囊中之物, 就连君上都被他软禁在宫中。”
沈修进一字一句道。
沈婉婉的哭声就在耳边,孟云卿心中却是一惊。
不过,总算借沈修进之知晓了京中眼下的局面。
自古成王败寇, 三皇子逼宫未遂,下场可想而知。平帝早前在朝中的势力,已经在他昏迷养病期间不断被太子和三皇子鲸吞桑食了,三皇子这一逼宫,平帝的损失更大。换言之,三皇子一倒台,平帝又被人折了羽翼,京中大权在握的人就成了太子。
孟云卿揽紧怀中的沈婉婉,心中一阵恶寒。
三皇子这颗绊脚石,已经借太子的手清除掉了,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就成了齐王。
那齐王要清除的人,便只有太子。
她是被沈修进劫持来这里的,沈修进是齐王的人。
齐王怕是想借自己来对付太子。
沈修进果然开口:“云卿,如今三皇子一死,齐王登基即位的障碍就只剩太子了。太子久居东宫,又有外戚扶持,就连君上都有心无力。想要搬倒太子,就只能借助旁的势力。云卿……”
借助旁的势力?
是舅舅?还是段旻轩?
孟云卿手心发凉。
但无论是舅舅,还是段旻轩,都不可能无缘无故去针对已经大权在握的太子,除非……
孟云卿连背心都浸入涔涔冷汗:“你想做什么?”
沈修进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袋粉末,沉声道:“太子和三皇子觊觎皇位已久,君上大病之后,各怀鬼胎。端阳节当日,三皇子逼宫,太子的人借救驾名义占领宫中,软禁君上,更在京中四处劫持朝中要员家眷做人质。其中,就有宣平侯夫人,定安侯的外甥女——孟云卿。”
沈修进攥紧手心,看着她,继续道:“孟云卿在劫持途中不幸亡故,腹中还有不足三个月的胎儿……”
孟云卿脑中“嗡”的一响,不仅抱着沈婉婉往床榻后面挪了挪。
齐王是要借她的手,置太子于死地!
如果太子坐实了再京中劫持朝中要员家眷做人质,那她的失踪,亡故,都会天衣无缝得嫁祸到太子头上。
舅舅一直在朝中置身事外,但她的死会给舅舅带来什么变动?
她不知晓。
但至少舅舅和太子之间,一定有不可弥补的裂痕。
更重要的是,她是段旻轩的夫人,肚子里还有段旻轩没有出世的孩子。
她若是现在身亡,以段旻轩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太子。
段旻轩身后是宣平侯府,是爷爷,是苍月国中的压力!
届时,燕韩朝野上下,只会闹得难以收场。
燕韩得罪不起苍月,而又有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平帝要废掉太子,扶齐王上位便顺理成章。
即便是早前支持太子的人,恐怕也会为了自保,或保存燕韩的江山社稷而弃掉太子。
而此事原本就是平帝和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
在外人眼中,齐王不过是平白得了太子和三皇子皇位之争的便宜,又有谁会想到,是齐王在背后推波助澜,动的手脚?
只要她一死,此时就死无对证!
平帝也好,三皇子也好,太子也罢,都是替罪羊。
只要孟云卿一死,他就有名正言顺登上储君之位的理由。
而齐王原本就在朝中有不少心腹,君临天下,指日可待。
那她,就是齐王登基路上的磨刀石。
齐王不会放过她!
孟云卿攥紧手中的簪子,先前,她从头上取下,藏在手心。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能否从这里走出去,但这里有沈婉婉,有她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没有见到段旻轩。若是沈修进再向前,她就只能用手中的簪子狠狠刺向他。
孟云卿屏住呼吸。
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眼见沈修进上前,她咬紧下唇,握紧手中。
“但是你命好……”沈修进又忽然开口,人也慢慢停下。孟云卿全然没有留意他说什么,只是他停下,她也停下手中,背心冰冷,却又湿透了一片。
沈修进又道:“孟云卿,你命好,生了一张好看的脸。”
孟云卿滞住。
“齐王贪恋美色,世人皆知,他上次随沈陶的回侯府的时候看见了你,云卿……”沈修进颤颤微微伸手,将手上的药粉递到她面前:“齐王让我来见你,告诉你,如果你把孩子拿掉,他就不会杀你,他会把你安置在这里,另外寻具尸体当做你。孟云卿,你可以不死的……”
沈修进手伸得更前,盼着她接。
“孟云卿,别犯傻……在大伯父和宣平侯找到你之前,齐王就能杀死你……”
见孟云卿没有伸手。
他眼中更加慌乱,完不成齐王的交待,他也没有活路。
“孟云卿!”沈修进咬紧牙关,手却在打颤。
孟云卿却缓缓伸手,接过他手中粉末。
沈修进倏然松了眉头,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
倏然间,乐极生悲。
只见孟云卿撕开那袋粉末,朝一边扔去,粉末便撒了一地。
沈修进惶恐看她:“孟云卿!”
她幽幽垂眸,修长的羽睫倾覆,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你以为我怕死?”
转眸看他,他震惊摇头。
孟云卿继续朝他道:“死一点都不可怕。沈修进,你告诉齐王,让他死了这条心,杀了我,否则段旻轩一定会杀了他。”
“孟云卿!”沈修进恼怒,一侧的婉婉便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沈修进顺势道:“难道你也要看婉婉陪着你死吗?”
“你们会放过婉婉吗?”孟云卿反驳。
沈修进语塞。
是,无论孟云卿答不答应,沈婉婉,他们都不会留活口。
他想骗她,却被戳穿。
沈修进只觉段数用尽,她还是分毫没有要听从的意思。
他不能因为这个女人死,沈修进咬紧牙关,再从手中掏出另一袋粉末,“孟云卿,你别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你没有活路,我不能没有活路……”言罢,拿起手中的粉末,就往她眼前贴,手却因着心虚不停打抖。
“哇……表姑姑……”沈婉婉吓坏。
孟云卿攥紧掌心,沈修进上前,她便拿起手中的簪子,骤然扎了过去。
径直扎进沈修进的手心,疼得他一声尖叫。
孟云卿愣了愣,还是将簪子拔了出来,护在身前。
而沈修进明显因着剧痛,哀嚎不止,另一只手赶紧去捂那只被簪子扎得鲜血直流的手,粉末早就不知扔到了哪里。
孟云卿将沈婉婉护在身后,手中还攥着那枚簪子,看着沈修进。
沈修进痛得钻心,看了看她,可惜手中还在血流不止。
“孟云卿!你……你会后悔的!”
他本就心中有愧,又被她这一簪子扎得极重,眼看着满手的鲜血,也不敢上前,跌跌撞撞踉跄到屋门口,喊了声“开门”后,出了屋去。
孟云卿才松手掉了那枚簪子,婉婉扑到她怀中:“表姑姑……”
她才觉脚下其实瑟瑟发抖。
“婉婉乖,舅舅和外祖母一定已经发现我们失踪了,他们会找到我们的。”她宽慰婉婉,其实也是宽慰自己。
(第二更蛛丝)
定安侯府内。
“找到了吗?”定安侯问。
沈修文摇头:“找遍了府中,都没有见到云卿和婉婉。”顿了顿,又沉声道:“侍卫在养心苑外一处不起眼的枯井里,发现了奶娘的尸体。”
奶娘?
定安侯沉默片刻,又开口道:“请宋景城来。”
端午节宫变,三皇子身死,太子出面救驾主持大局。还将平帝以气急攻心,急需将养的名义软禁在宫中,大权实则旁落在太子手中。
端午宫宴,东宫的亲信尽数平安,翌日,东宫就遣人送他们出宫,三皇子的余党则被秘密处死。
定安侯府的人也被安然无恙送出宫来。
宫外却远不如宫中安稳。
鹿鸣巷内死伤无数,就连定安侯府内都没能幸免。
幸而老夫人和其他人躲在侯府内的密道才躲过一劫。
从密道接人出来的时候,一直没有寻到孟云卿和婉婉,直到翌日晌午,确定府中的角落里都已寻遍,包括枯井和假山内,都没有两人踪迹。
定安侯府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孟云卿和沈婉婉失踪了。
老夫人急得晕了过去,侯夫人让人赶紧去寻大夫。
兵荒马乱的时候,找大夫绝非容易的事,放在定安侯府便只是时间问题。
奶娘的尸体就是在等大夫的时候寻到的。
……
定安侯收回思绪,又朝沈修文道:“将府中的人都找,我要一一询问。”
沈修文照做。
养心苑偏厅内,众人都齐聚一堂。
府中寻不到孟云卿和沈婉婉一事,上午就在府中传开了。晌午时候,确认孟云卿和沈婉婉失踪,府内就开始议论纷纷。
昨日表姑娘和小小姐确实都在养心苑中,老夫人吩咐进密道的时候还见到过。
定安侯府在偏厅中问话,厅中的人便面面相觑,都不敢大意。
音歌环顾四周,眼泪簌簌往下落:“姑娘怕老祖宗脚下打滑,让我同翠竹一道扶着老祖宗先进的密道,进了密道安顿下来后,我就开始寻姑娘,一直没寻到。密道里岔路口很多,我还想,是不是一时没有寻对,等稍晚些就会遇见了,现在才知晓,姑娘……姑娘失踪了……”
姑娘还有身孕在,哪里会乱走?
姑娘应当是走在后面的。
二夫人赶紧将关系撇清:“我们二房是最开始就进去的,在我们前面,只有秦妈妈领着怀锦和宝之两个,我们进去后,就见到翠竹和音歌搀着老祖宗进来了。”
二夫人的话不假,沈万贵就跟着点头。
孟云卿失踪,放在定安侯府不说,宣平侯府定是要追究的。
他们要赶紧撇清。
翠竹就点头:“是,二爷和二夫人是在我们和老祖宗前面的。”
二夫人就顺势接话:“云卿我可真没见着,但是进密道前,我可听到老祖宗还在问云卿,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进密道的,我还以为云卿就跟着进来了……哪里知道……”
她拿起手帕捂了捂鼻子,好似抹了两滴眼泪,又道:“可婉婉那里,打从我进侯府开始,自始至终都没见到。”
没有见到?
定安侯和沈修文都看向二夫人。
二夫人怔了怔,转向三夫人道:“弟妹,我们是中途回来的,你们可是一直在老祖宗这里,婉婉那时候可在?”
“在……”三夫人点头。
怎么不在?当时要不要放二房的人进来,二爷和老祖宗起了争执,声音大了些,婉婉就开始哭,孟云卿还上前哄过,后来……
后来三爷置气,就带着三房的人离开养心苑回北院去了。
只是这些话说出来不好听,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
三房离开,二房还没到,在养心苑中清楚当时情况的就只剩了秦妈妈,翠竹和音歌三人。
秦妈妈回忆道:“表姑娘哄过之后,小小姐当时是没哭了,说屋里闷,要去外面的花园里摘果子。老祖宗和二爷,二夫人,还有表姑娘说话,是奶娘带出去的。再后来表姑娘到老祖宗房里休息,二爷和二夫人在外阁间和老祖宗说话,一直到侯府外有人扔火把,砸门……那个时候起,都没有见到过小小姐,似是,一直没从花园里摘果子回来过。”
众人大骇。
秦妈妈叹道:“后来刘辉来了苑中,老祖宗让大家进密道,宝之和怀锦有些怕,一直哭劝不住,老祖宗就让我带他们先进去。苑外有兵器和打斗的声音,大家都很慌乱,一时都忘了小小姐在外面……”
沈修文滞住。
世子夫人拿出手帕捂住鼻子和嘴,眼中的氤氲浮上来,眼泪就止不住往下落。
沈修文将她揽在怀中。
“我的婉婉。”世子夫人泣不成声。
所以,婉婉是从骚乱开始前就不见了踪影,而孟云卿是在众人进密道之后失踪的。
定安侯看向沈万安。
沈万安向来怵这个长兄,见他朝自己看过来,他有些不自然起来。
定安侯问:“你们什么时候进的密道?”
沈万安瞄一眼他,支吾道:“到养心苑就直接进了密道。”
他没有撒谎,定安侯却是拢紧了眉头:“到养心苑?不是让你们一直呆在养心苑吗?”
沈万安心中一坠,最怕定安侯追问起来,他却偏偏追问起来,难不成还要说,是同老夫人起了争执才回了北院吗?
沈万安面有难色,低头也不出声。
定安侯也猜出了十之八九,偏厅中的人又多,他便转了话锋:“那时候云卿在房中吗?”
没有继续问他回北院的事,沈万安心中长舒一口气,应道:“没留意。”
他是真没留意。
侯府的侍卫说有人朝侯府扔火把,攻进来了,他吓得赶紧带三房往养心苑里跑。听说有密道,便一进苑中就往密道口里去了,哪里有留意孟云卿在不在?
逃命要紧,便是他自己苑中的妻妾都没有花心思去顾及,更何况一个孟云卿?
定安侯便不再问他,又问:“三房的其他人呢?有看见吗?”
三夫人怔了怔,忽然想起什么,就道:“我好像有看到云卿!”
厅中都纷纷朝她看过来。
沈万安就恨得咬牙切齿,他怎么就不像人家老二媳妇儿那样长心眼儿,这个时候去出头说什么,更何况还是好像!这不是明摆着找事情吗?
沈万安就吼道:“你想清楚了,什么好像,看到就是看到,没看到就是没看到!”
三夫人一愣,被沈万安这么一说,好像真的不确定起来,就迟疑了:“我真的记不清楚了,好像有见到云卿,差点被何姨娘撞到,就侧身避开了……”
何姨娘脸色突变,怎么将浑水扯到她头上了?!
明摆着老爷都是想着往外推脱,这夫人是不是脑子不好使!
一来不想惹祸上身,二来平日里三夫人在院中就没有地位,索性再扯她下水,何姨娘就赶紧摇头:“夫人!夫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妾身压根儿就没有见到过表姑娘?夫人,你怎么偏偏往妾身这里说?”
言罢就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
何姨娘是沈楠的生母。
眼下,就伸手将沈楠牵到身边:“我当时一直同六小姐在一起的,刘小姐,快给侯爷说,我们当时有没有见到表姑娘?”
沈楠其实根本记不住,但见自己姨娘哭得这么委屈,爹爹又横眉冷对看着夫人,明显是不想让三房的人参与其中,沈楠便摇头:“没有的,我一直同姨娘在一处,没有留意到。”
何姨娘心中才舒了口气。
沈万安狠狠瞪向三夫人:“听到没有!话不是随便说的。”
三夫人心中万般委屈,却又不敢再说话,只得低着头,红着眼。
沈修进心中紧张得不得了,但似乎一直没有人问起过他,他也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有人问起他来更好!
他深吸一口气,咽了口口水。
“修进……”忽然,定安侯唤他。
他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敛了心神上前:“大伯父。”
“三房最后一个进密道的是谁?”定安侯问的事他。
他心中一紧,定安侯怎么会忽然问他,难道是对他起了怀疑?
佯装镇定思索了一下,而后无果般摇头:“当时苑内太混乱,刘辉让我们赶紧入密道,他要封锁养心苑,我们都只顾着往密道里跑,头都不敢回,不知道谁是最后一个。密道里岔路口又多,大家汇合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最后一个进密道的。”
他说的一半真,一般假。
但密道里多岔路口,除非有特别留意,否则不会知道谁是最后一个进密道的,所以他才敢如此说。
定安侯沉默半晌,才吩咐道:“今日到这里,散了吧。近日京中不安稳,都尽量不要外出。”
厅中应是。
没有特别留他问话了,沈修进长舒一口气。
而待得众人都离开,定安侯才向屏风后道:“出来吧。”
宋景城才从屏风后走出来:“侯爷。”
(第三更马迹)
“怎么看?”定安侯问。
宋景城看了看他,沉声道:“养心苑内有密道,外有刘辉等人看着,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不会出纰漏。”
定安侯点头:“几月前宣平侯给我送信,问是否方便带云卿回京,京中局势混乱,我回绝了。但是云卿还是回来了,因为宣平侯收到的信是可以回来。给宣平侯府的消息,只有侯府内的人有机会调包。我一直让修文在查,还没有查出结果,宫中昨日就生了变故。有人确实一开始就冲着云卿来的,也一定处心积虑了很久,不容易查到蛛丝马迹。三皇子的余党太子在查,太子那头,你去探探口风。”
宋景城拱手:“学生知道了。”
离开侯府,宋景城便一言不发。
他确实没想到孟云卿会回燕韩京中,还是在这种局势混乱的时候。
但听闻她一直安稳呆在侯府内,没有外出,他才松了一口气。
无论是平帝,太子,还是三皇子,定安侯府内应当都是最安全的,而那时定安侯也没有同他说起过信笺被调包的事情。
他听说她已经同段旻轩成了亲,当时就楞了许久。
尽管知晓这一天始终会来。
她有了身孕了。
宋景城缄默良久。
前一世的时候,他请过不止一个大夫来看过,大夫都摇头。问她是否落过水,或在冷水里浸泡过很久?她身子寒气很重,可能无法受孕了。
他知道她心中一直期盼,就请看过的大夫代为保密。
从清平逃出来的那年,他们坐的那条客船在江里翻船。
当时天寒地冻,孟云卿又不会水,他托着她,虽然没有沉下去,却在水里冷透,吃了不少苦头。她后来大病一场,好些时候才退了烧。却从那以后落下了病根,怕冷水,到了冬天,手脚都透心凉。
就是那个时候的事。
他们成亲六年,他知晓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却不敢告诉她实情。
那时他在京中,搅进顾家那趟混水。
顾昀寒怀了身孕,要掩人耳目,顾长宁就看重了他。
顾长宁一直说他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有他的用处,顾长宁就一路提携。
他在顾家几年,不可能觉察不了顾家的猫腻。
顾家面上是太子的人,实则同齐王有染。他甚至猜测过顾昀寒肚子里的孩子是齐王的骨肉,只是碍于齐王妃(沈陶)和定安侯府的关系,一直隐藏得很深。
当时京中的局势不如眼下混乱,很早之前三皇子就已经出局,剩下了太子和齐王势均力敌。
而那时平帝大权在握,并不偏颇其中一个。
最后皇位会落在谁头上,都是未知数。
而这一世,三皇子和太子一直斗到了这个时候,平帝对太子和三皇子都不信任,却偏向一直韬光养晦的齐王。
这一世的齐王风头并不盛,不像上一世,亲手做掉的三皇子,再和太子斗。这一世的齐王,是借太子的手斗掉了三皇子,又让平帝偏心于他,其实比上一世更上一层楼。
只是,欠了东风。
宋景城忽得抬眸,唤了声:“阿风。”
阿风停下马车,“大人。”
“齐王给的名帖还在吗?”他问。
阿风奇怪:“在……在呢……”
宋景城就道:“先不去东宫了,回府去取名帖,你亲自送去给齐王,就同他的人说,我有话同他说,但是要寻京中最隐蔽的地方。”
啊?阿风摸不清套路。
只是宋景城已经放下帘栊,不再说话,阿风也只得照办。
定安侯府内,沈修武匆匆赶回。
“是府中出了什么事吗?”他一路往定安侯书房走,一路问沈修文。
沈修文拢眉:“云卿和婉婉失踪了,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婉婉?孟云卿?
沈修武驻足。
沈修文点头:“府中人都问过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大一小两个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我让人去查过,鹿鸣巷附近也没有任何踪迹。昨日京中这么乱,想带着云卿和婉婉两个离开,不是容易的事情。”
沈修武忽然想起什么,便朝沈修文道:“我来的时候遇见了卫同瑞,说起昨日在鹿鸣巷口救韩相一家的事情,他还提起当时有件怪事……”
沈修文看他。
他顿了顿,继续道:“有一辆马车,从侯府方向驶过来,他本来是想拦下来的,突然见到韩翕,那辆马车就冲出了鹿鸣巷。”
“什么时候的事?”沈修文警觉。
沈修武想了想,确认道:“黄昏过后。”
沈修文一僵:“昨日就是黄昏过后,有人朝侯府内扔火把,砸门,然后不断有人涌入侯府,祖母才吩咐入密道的。说起来,云卿也是在那时候不见的。”
沈修武微滞:“那辆马车……”
沈修文点头:“是那辆马车,里面劫了云卿和婉婉,所以见到卫同瑞时,才会寻了间隙,不计后果要冲出鹿鸣巷……终于有一丝蛛丝马迹了。”
沈修武想也不想:“我去找卫同瑞,然后让禁军搜索京中可疑之处,至于大伯父那边……”
意思是他先不去了。
沈修文就道:“父亲那边有人到了。”
沈修文脸色有些凝重,沈修武就问:“谁?”
沈修文一声叹息,抬眸看他,道:“宣平侯,段旻轩。”
定安侯府,西院书房偏厅内。
韵来给徐添和段岩续茶,徐添道谢。
徐添起身参观偏厅内的字画,大都以兰草为主,便笑:“原来孟云卿的舅舅喜欢兰草?”倒是同他爹很像,他家中养了不少兰草,从普通的到名贵的,再到千金难求的,怕是比宫中的收藏都还要多。
于是看着这偏厅内的兰草图,只觉亲切得很。
只是看图,便能叫得出名字来。
段岩就在一旁应声:“听说,是侯夫人喜欢。”
侯夫人?徐添笑得更欢,原来如此,没想到定安侯倒是个既雅致又疼夫人的人。
话音刚落,有人就出现在偏厅内。
徐添刚说一句:“孟云卿呢?”便怔住。
段旻轩脸色极其难看,眸间的暗沉,好似要将人吞噬殆尽,他从小到大都鲜有见过。
段岩更是直接愣住,显然是看出了端倪:“侯爷……”
段旻轩平静稍许,才看向他二人,低沉声音道:“云卿失踪了。”
失踪?!
徐添和段岩都怔住!
“被人劫持了。”
劫持!
这!徐添和段岩大骇,但此话从段旻轩口中说出来,段旻轩又才见了定安侯,哪里会有假。
段旻轩瞥向段岩:“通知所有在京中的眼线,盯住宣平侯府内的所有人,”顿了顿,又道:“包括定安侯和定安侯世子。”
定安侯?徐添和段岩再次面面相觑。
“是!”段岩却没有问再多,就应声去做。
待得段岩离开,徐添才又上前:“怎么回事?”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即便在路上就听说燕韩京中生了动乱,但等到了京中,见到定安侯府安然无恙,他见到段旻轩是明显松了一口气的。
但燕韩京中,为何会有人劫持孟云卿呢?
段旻轩捏紧掌心:“有人劫持孟云卿,不是因为定安侯,就是因为我。”
徐添恍然通透,“所以,你让人去盯紧定安侯,是因为如果有人打定安侯的主意,也会特别关注定安侯的动向,一漏出蛛丝马迹,就可以顺藤摸瓜。”
段旻轩不置可否,可眼中的怒意,委实有些灼人。
徐添不禁唏嘘,苍月京中,便是孟既明,游玉迅这样的人都要同段旻轩避而远之。
燕韩竟然会有人劫持孟云卿!
徐添心中感叹,周蓝来迎他们的时候,说孟云卿有了身孕,让他们来迎段旻轩,通风报信。让段旻轩路上小心,她在侯府内很周全。
段旻轩哪里耐得住。
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在京中,段旻轩一刻都没有耽搁。
昨日宫变,他今日便想尽了办法入京。
谁知孟云卿竟然遭了劫持!
还就在他入京前一天!
“段旻轩……”他从未见段旻轩这幅模样。
而段旻轩拿起徐添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面上。
定安侯方才是说,有人调包了定安侯给他的信笺,故意引他和孟云卿回燕韩。他明知此时回燕韩太过蹊跷,却想当然以为是定安侯的意思。
他不应该在此时回燕韩。
更不应该让孟云卿一人回燕韩!
徐添看向这一地碎茶杯,再凝眸看他:“段旻轩,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