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更木簪)
孟老爷子这趟回来自然欢喜得很。
说起云卿托宝然给他带去的那些东西和信,笑意便一直停不下来, 说是他早前也每年都去找老谢下棋, 有人就从没想起过他,还是孙女儿贴心。
段旻轩只管点头, 认就是了, 老爷子说得是。
孟云卿给他削水果,他又风风火火说起在谢将军那头的战绩来, 让人哭笑不得。
许是欢喜了,顺道咳嗽了几声,咳得倒是不重, 只是连着咳了咳。
孟云卿抬眸看了看他。
老爷子随即摆手:“不碍事, 路上受了些风。”
孟云卿就唤小茶来:“去煮些云州紫方来, 加些橘皮。”
小茶应声。
不多时, 小茶回来伺候茶水, 老爷子又惊奇得很:“小茶丫头会煮云州紫方?”
小茶腼腆道:“回老侯爷, 是小姐教的奴婢。”
老爷子笑眯眯道:“教得好,日后给我煮茶喝。”
小茶拼命点头。
孟云卿就也跟着笑起来,唤了音歌拿了水晶盘子来, 将亲手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在水晶盘子里,让音歌端给老爷子吃。老爷子便一面吃着苹果,一面同段旻轩说话。
出去的几个月,在老谢那里信息又不闭塞,听闻了些朝廷内的事, 就找段旻轩问。老爷子虽然退居下来,颐养天年,对朝中的事情实则还是关心。
段旻轩也不隐瞒,同他一五一十说起来。
期间老爷子也在咳嗽,一咳嗽便端起茶盏来喝了几口,润润喉。
朝中要事讲完,老爷子又兴致勃勃问起宫宴当日赐婚的情境来。京中虽然传得沸沸扬扬,却大都是坊间传闻,当不了实。孟云卿是姑娘家,段旻轩便说给老爷子听。
朝中的人老爷子都熟悉得很,段旻轩说起谁说了什么话来,老爷子都能精准得想象出来。
说到赐婚时,有人提议徐都统家的公子徐添,老爷子就哼道:“那肯定是隔壁老王。”
段旻轩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也等同默认。
孟云卿跟着掩袖笑了笑,爷爷果真是熟悉得很。
等赐婚说完,又说到东宫遣使去燕韩的事情来。老爷子听后频频点头,说东宫此事处置得很妥当,是考量周祥了的,东宫这些年来在君上的教导下长进不少。
段旻轩便又提到,他请福伯同沈通和使臣一道先去趟燕韩。
福伯是跟随老爷子身边的老人,又是宣平侯府的管家,福伯前去算是与定安侯府间的走动。等福伯十月左右回京,带了定安侯府的意思,他就带聘礼出发,去燕韩提亲。
老爷子就点头,福伯去是否合适。至于聘礼,过两日是云卿的生辰,等府中操办完云卿及笄之礼后,他在同段旻轩一道看。
段旻轩应好。
谢将军的驻军在临近巴尔的地方,来回路程不短。孟老爷子又缩短了回程时间,这一路舟车劳顿,同他二人说了些话就有些困意,孟云卿同段旻轩一道送他回苑中休息。
等服侍老爷子吃完药睡下,并肩往蕙兰阁走,孟云卿显得有心事,他就问起。
孟云卿道:“爷爷一直在咳嗽,似是路上染了风寒。夏秋交界,寒热反常,爷爷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怕他难受。”
“我明日去请御医来看看。”段旻轩又宽慰:“别担心。”
孟云卿点头。
翌日,宫中太医院果然来人,查得甚是仔细。
“老齐,你倒是看完没有。”一面把脉,老爷子就在一旁督促。
段旻轩恼无语:“齐大人看完自然会说,老爷子,你着急做什么?”
“哼!”老爷子不理他,又朝御医道:“老齐,你们太医院就擅长将小病往大了说,大病往不治了说。我孙女可是才寻回来,你别吓到她。”
孟云卿微怔,爷爷是担心她。
段旻轩恼火:“你不添乱就行。”
“老侯爷本身没有大碍,路上染了寒热,要喝些汤药调养半月就能好。”御医出了屋,朝段旻轩和孟云卿道:“只是老爷子年事高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最怕一些小病小痛本身无大碍,却引得身上经年的老旧伤势复发,老爷子这身子骨经不起几次折腾。侯爷和小姐得看紧些。”
孟云卿颔首。
“有劳齐大人,我送您。”齐大人是太医院首席,老侯爷的病君上关心,就是齐大人亲自来的,段旻轩理应去送。临行前,又朝孟云卿道:“你去看看老爷子。”
孟云卿应好。
回到屋内,小茶已经按齐大人的方子去取药了。
“云卿,老齐这回又说什么。”老爷子久病,齐大人见得多了,熟稔之后便一直唤得是老齐。
孟云卿倒了杯水递给他:“齐大人说,爷爷只是路上染了寒热,喝些汤药养半月就能好。”
老爷子就眼睛眯了眯:“看看,我就说没大碍,那臭小子就是不行。”
臭小子就指段旻轩。
孟云卿从他手中接过水杯,又轻声道:“爷爷,齐大人还说小病小痛其实本身并无大碍,将养好就是,只是日后爷爷真的注意些,若因这些小病痛引得久病复发了,才遭罪。”
她想起去年段旻轩匆匆从燕韩赶回苍月,就是爷爷重病。
老爷子似是触动,伸手按了按她的手,叹道:“放心吧,丫头,爷爷还盼着看你和旻轩成亲,早日抱重孙子呢!”
“爷爷……”她语重心长。
老爷子也点头:“知晓了,爷爷日后会注意身子的,云卿丫头监督,若是爷爷食言,就一辈子下棋下不过老谢。”
这倒是重注了!
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等到九月初八,宣平侯简单为孟云卿办了场及笄礼。
因着简单操办,没有邀请旁人,就是府中小聚。
孟云卿的娘亲过世了,容觐那头遣了太子妃和宫中资深的嬷嬷来。太子妃和嬷嬷都熟知及笄礼仪,容觐如此既显重视又不违背宣平侯低调的原意。
到了吉时,宫中的嬷嬷扶了孟云卿走出,向太子妃,老爷子和段旻轩行作揖礼。而后跪坐,子桂和汀兰上前梳头。太子妃为正宾,金盆盥手后,上前为孟云卿加笄。
子桂和汀兰先前就将孟云卿的长发挽成发髻,太子妃就从音歌手中的托盘上拿过木簪,从发髻的右侧插入。
而后,娉婷上前奉酒。太子妃接过酒,面向孟云卿,念祝辞道:“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太子妃祝辞念吧,孟云卿就对太子妃行拜礼。
拜礼后,接过太子妃手中的酒,洒在地上算敬天地。
敬过天地后,再朝天地作揖谢礼。
音歌扶她起身,便算礼成。(以上及笄礼流程取自百度,不合理之处请见谅)
礼成之后,太子妃牵着孟云卿的手,说了些亲切的话,以示对孟云卿的亲厚。
宣平侯府向简单操办,太子妃同孟云卿说话后也没有久留,领了先前的嬷嬷一道回东宫向容觐复命。
及笄之礼是大礼,再是简单,老爷子的礼物是不能少的。
五花马,千金裘。
于老爷子而言,没有比送这两样更好的心意了。
段旻轩就道:“这匹马在老爷子心里,能抵十座茶庄。”
巴尔进贡的宝马,一年只有两匹,这匹还是今年年初时文帝赐给老爷子的,竟是这几年来巴尔送来的最好的一匹。老爷子一直养在府中,当作心肝宝贝一般,连碰都不让段旻轩碰。没想到孟云卿及笄,老爷子竟将这匹心肝宝贝送给了孟云卿。
孟云卿受宠若惊。
再有,便是一袭灰白色的貂皮大衣,毛色极好,若是放在冬日定然暖极。她素来冬日里怕冷,这件倒是称心如意。
“还是你奶奶早前留下的,正好留给你。”老爷子看了看,眼里浮光掠影。
孟云卿才晓,爷爷心中,只怕这袭貂毛的大衣,怕是比那匹宝马更珍贵的多。
“谢谢爷爷。”眼中些许氤氲,又怕被老爷子发现,就敛了敛情绪,转向段旻轩道:“你呢?”
段旻轩道:“我送过了。”
送过?她如何不知晓:“什么时候送的?”
段旻轩就伸手敲了敲她头上的发簪:“云卿,这只木簪是我亲手雕的。”
他亲手雕的?
孟云卿下意识伸手抚了抚,上面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她抬眸看他,他也不避开。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又伸手抓过他的手,指尖果然布着密密麻麻的伤口。
他是宣平侯,平日里哪里会这些雕刻的事?
这枚木簪子分明刻得精细,连她早前看过都没有发现。若是一个不会的人,不知要雕多久才能刻成这幅模样?
“段旻轩……”她眼中氤氲更浓。
他却笑开:“云卿,若是日后我们有个女儿,我还能给她做一个。”
孟云卿破涕为笑。
(第二更聘礼)
两国之间,主要靠官驿通信,但受天时地利原因制约,除军政要事的专线外,路上多为耽搁。
孟云卿九月初八及笄,九月十一二日才收到定安侯府送来的东西。
她满十五,外祖母和舅舅虽在燕韩,却也给她准备了及笄的礼物,只是在驿站耽误了,今日才到她手中。外祖母送的是两柄精致的玉如意,及笄之年送玉如意,意喻称心如意,多是家中的外祖母和祖母送孙女的及笄礼。舅舅和舅母送的就是一方上好的墨砚,她正好能用。
孟云卿就让音歌通通摆出来。
宣平侯府虽然没有大肆操办她的及笄礼,但她收到京中的礼物也不少。
有君上和周皇后赏赐的,也有东宫和太子妃赏赐的,更免不了京中走动亲近些的夫人和女眷们送的礼物,堆了满满一个外阁间,音歌和娉婷收拾了整整三日才收拾完。
京中都是大手笔,音歌和娉婷比较了好些时候,又问过了孟云卿的意思,才决定哪些翻出来,哪些压箱底。
总归,就这及笄之礼便让蕙兰阁充实了不少。
娉婷有些头疼,日后姑娘每年的生辰,节气,怕是用不了多少时候就堆不下了。
音歌就笑:“怕什么,等姑娘同侯爷成亲了,就搬去霁风苑了,到时候要的东西都放霁风苑那头,放不下的才放蕙兰阁。”
小茶也道这个主意好。
孟云卿无语,真是越渐惯着这几个丫头的缘故了。
这些日子爷爷回了京中,孟云卿每日都要抽出些时间陪爷爷。
爷爷染了风寒,她看着爷爷喝药,正好也同爷爷说起这几月在京中的见闻,孟老爷子很是欢喜。
就连小茶都说,从前侯爷要去朝中,府里冷清清的。现在小姐在,都有人陪老侯爷说话了。老侯爷从前闲得闹心,就只能在苑里舞刀弄枪,时常伤了手脚,又得请御医来。
久而久之,老侯爷就烦御医得很,非说御医小题大做。
不请又不行,每次都要侯爷追着齐大人身后赔礼道歉去。
小茶所说的,孟云卿自然信,爷孙两都是这个这脾气。
好在那日说的话,爷爷似是听进去了不少,这几日吃饭喝药都遵了医嘱,还让段旻轩寻了师傅来府中教他养生拳,说养生拳的要领在于在舒气血,通筋骨。慢即可,不必舞刀动枪。
孟云卿哭笑不得。
……
原本等她及笄,侯府中就没了旁的大事。
老爷子有时间就同段旻轩商议起聘礼的事情来。苍月和燕韩国中习俗大有不同,老爷子和段旻轩定好后,便又请了礼部的人来帮忙参详。参详过后,又让孟云卿看过有没有不妥的。
等到九月中旬,聘礼的清单便算定了下来。
福伯人不在,孟老爷子就亲自盯着聘礼的采办,又有礼部帮衬,准备起来其实也快。
除了部分需要从燕韩单独备得东西,其余的聘礼不到九月末就全部置好了。
等到十月初,福伯同使臣果真从燕韩赶回来。
福伯如实道起。
燕韩国中之事都已处理妥当,老夫人和定安侯初初听闻这门亲事尚还有些震惊,而后听他和沈通说起也都满意。只是老夫人听到衢州城洪灾的那段,当时有些吓住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不过侯爷和小姐没事,老夫人也就放下心来,说菩萨保佑,都有有福之人。
再隔两日,平帝下了圣旨赐婚。此事在燕韩就算定了下来,不到两日便在京中传开。
登门拜贺的人不少,老夫人都喜滋滋得,一连见了几日的客人,神采奕奕。
等空闲下来,又拉着他和沈通问起小姐和侯爷的近况,他和沈通都一一应了。
老夫人很是想念小姐,挂着问小姐好,想让小姐早日回去看看。只是定安侯说来回一趟要四个多月,小姐一个姑娘家不好折腾,老夫人也就不提了。
听到此处,孟云卿捏了捏掌心。
外祖母定是想念她了,她那时日日去养心苑陪外祖母吃早餐,每日都要去外祖母苑里坐上好些时候。说话也好,做些手工也好,哪怕是同沈琳一道去扰外祖母,外祖母也是欢喜的。
她离京大半年了,也不知道外祖母身子如何了。
不能在跟前尽孝,她心中总像残缺了些什么。
段旻轩就道:“再过几日我就启程去燕韩了,你有什么要带给外祖母的吗?”
孟云卿看了看她,点头:“马上入冬了,我想给外祖母做两件衣裳。”
段旻轩笑了笑:“也好,你做的,外祖母一定喜欢。”
孟云卿也勉强扯出一丝笑意。
周遭无人,段旻轩就牵了她的手,在霁风苑里散步:“放心,燕韩那头,我会多抽时间同外祖母摸牌,一定让她欢喜。”
摸牌?孟云卿这才会意笑了笑,她如何忘了有人特别会讨外祖母欢心,那时候不过是个外人,却能同外祖母走得亲近,摸牌的时候总是让外祖母赢,外祖母还让她同他一道买白玉棋子给爷爷带来。
如今想来,有人那时就算计好的。
“云卿……”他又唤她。
“嗯?”她应声。
“等你我成亲之后,就能抽空回门看看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你的孝期要到后年二月去了,我和老爷子商量,想将婚期定在后年三月。一是孝期刚过,二是春日里兆头正好。我此番去燕韩,一是同舅舅提亲,二是想同舅舅将婚期定下来。”顿了顿,低眸看她:“三月可好?”
二月过孝期,三月就成亲?
孟云卿也看他,言外之意,会不会太急了些?
他自然会意:“还有一年半载,难熬得很。 ”
她便笑了笑,不说话了。
十月初十,段旻轩果真启程往燕韩去。
段旻轩此番带了段岩和宣平侯府内的几十个侍卫随行。
此番毕竟是正式送聘礼和提亲,要显得郑重些。
他有官印在身上,几十个侍卫随行已经可以应付一路。
临行前,老爷子多有交待,多是注意礼数,不要怠慢了亲家。
福伯就笑:“老侯爷,定安侯府对侯爷的印象很好,侯爷也去过定安侯府好几次了。况且,侯爷向来都有分寸的。”哪里需要操心礼数的事?
老爷子就支吾,瞧瞧他平日里那性子,得罪了亲家怎么办?
福伯便笑而不语了。
老侯爷其实是舍不得侯爷远行,又说不出挂念的话来,只得寻了些叮嘱的话说,连带着像告诫一翻。
“知晓了,老爷子,你在家好好调养身子,等我回来带好消息。”段旻轩一跃上马,“少舞刀弄枪,多同云卿一处说说话,记得按时吃药。还要,不要同隔壁老王斗气。”
老爷子的心思他自然知晓,老爷子从军几十年,说不出软化来,他就给老爷子台阶下。
“知道了,知道了,比我老头子还啰嗦。”孟老爷子摆手。
孟云卿也上前:“你……路上小心……”
说了只觉没说一般,又觉一肚子的话,一句都没有同他说起过,再等他回来,只怕都要年关去了。
他在马上看她,她也看他。
半晌又才挤出一句:“我和爷爷在家等你……”
段旻轩就笑:“云卿,我有话同你说。”
她惊异看他,他摆手示意她上前,她照做。
他就俯身,贴在她耳旁私语。
孟云卿怔了怔,他已起身,笑盈盈看她。
孟云卿就点了点头,应道:“好。”
“老爷子,走了。”段旻轩顺了顺缰绳,再同老爷子招呼一声。
“走走走!”老爷子摆手。
城门口,出入京中的商旅很多,不多时,这几十骑就混在离京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再见就是腊月了,孟云卿挥了挥手,明知他也看不见。
“云卿,我有话同你说……”
“这几月,学做两个菜吧,我想吃你做的菜……”
孟云卿莞尔:“爷爷,城门口风大,我们回去吧。”
孟老爷子也应好。
回到蕙兰阁,小茶来送点心,都是厨房刚出炉的紫香玉容糕,小姐平日里最爱吃。
孟云卿随意拈起一片,送至唇边,顿了顿,还是放下。
“姑娘今日是怎么了?”音歌还意外。
“可是厨房做的不好吃?”小茶也捏了一片,闻了闻,味道当是对的呀。
孟云卿就道:“今年有爷爷送的厚衣裳,就不养秋膘了。”
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两个丫头都惊喜得很。
“还有,蕙兰阁的小厨房现下是用着的吗?”她问。
音歌就笑:“没用呢,整个侯府的厨房都是围着姑娘转的,哪里用得着咱们蕙兰阁的小厨房?”
小茶也点头,音歌这话不假,不是不用,是真的用不上。
孟云卿饮了口茶,又道:“明日让人收拾一下吧,再寻个会做菜的厨子来。”
嗯?音歌和小茶面面相觑,这又是闹得哪出?
她才道:“正好有时间,我想学学做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