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苍月?”定安侯意外:“什么时候?”
宋景城点头:“学生有恰好有亲人也在苍月,已向殿上告假了几月,殿上恩准我后日就离京。方才正好听侯府中侍婢说起,侯爷和侯夫人想寻人去苍月看看表姑娘,学生正好可以代劳。”
一来,他本就是定安侯的门生,也是要去苍月的,只是多跑一趟腿脚而已,定安侯府不用单独再寻一人。
二来,他原先也教过表姑娘一些时日,算是表姑娘的先生,由他去倒也不显奇怪。
宋景城说的句句在理,定安侯也一时没想到更好的人选,便也暂且没有推脱,只问:“你有亲人在苍月?早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宋景城就笑:“都是家中的琐事,没有特意同侯爷说起。苍月离得远,准备了些时日,正好今日同侯爷说起。”
“这样也好,若是你去,老夫人也放心。”定安侯心中也似拿定主意,又道:“只是路上辛苦你了。”
“侯爷这般说便见外了,学生也是顺道。”
定安侯满意点头。
……
在定安侯府用过晚饭,老夫人近旁的丫鬟翠竹亲自将他送至侯府门口。
“宋大人慢走。”翠竹福了福身。
他也稍稍回礼。
跟在宋景城身旁的小厮很有眼色,见翠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抱了一摞大大小小的锦盒和包裹,看样子当是给自家大人的,便赶紧上去接过来。
翠竹就道:“这些东西都是老夫人给表姑娘带去的,就有劳宋大人了。”
宋景城点头:“劳烦翠竹姑娘给老夫人回话,学生一定将这些东西,和老夫人的话一同带到。”
翠竹启颜。
“告辞了。”宋景城拱手,身后的小厮也跟着鞠了鞠身子,翠竹还礼。
宋府的马车停在侯府门口。
先前他从养心苑出来,就有侯府小厮去通传。等他们到了侯府门口,马车便也备好了。宋景城近旁的小厮先上马车,宋景城而后也撩起帘栊上了马车。
马车便缓缓向宋宅驶了回去。
宋景城的身边的小厮名唤阿风,是宋景城在大理寺任职后,才挑来跟在宋景城身边的。
阿风人很机灵,对京中也颇为熟悉。
宋景城很多事情都依仗着他,他便尽心尽力。
上了马车,马车里只有他和大人两人,阿风手里拎着翠竹姑娘先前给的锦盒和包裹看了又看,不知是什么东西,又有些好奇:“大人,这些又是老夫人赏的?老夫人对大人可真好,清晨才让侯夫人给大人送了粽子来,眼下,又送了这么些东西。”
他以为这包东西是给他家大人的。
宋景城道:“不是给我的,是让我带给侯府的表姑娘,孟云卿的。”
阿风愣了楞,先前似是听翠竹姑娘说起过。只是,给侯府表姑娘捎带的东西,为何会给他家大人?
幸好他没拆。
拆了反倒失礼得很。
不过,大人不是隔两日就要离京去苍月吗?
东西如何要如何给侯府表姑娘?
宋景城便道:“侯府的表姑娘就在苍月。”
阿风点头,那就是大人在给侯府做顺水人情了,难怪了!都知晓侯府的表姑娘虽然是外姓,但老夫人和定安侯都宠得很,大人这是投其所好!
大人是老夫人和定安侯跟前的红人,这等事情,自然也是交由大人去做的。
反正大人也要顺路去苍月,带的东西也不多,也不碍事,正好让定安侯府承了大人的人情。
一举两得。
阿风心里如是想。
“前几日让你准备的东西呢?”不待阿风多想,宋景城又开口问。
阿风赶紧道:“回大人的话,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离京呢。”
宋景城点头:“包好些,别碎了。”
阿风笑呵呵说:“大人,您就放心吧!既然是给夫人备的东西,自然精细得很,我试过了,绝对不带摔坏的。”
自家夫人在苍月,他早前没听大人提起过。
大人还这么年轻,就中了三甲,在朝中身居要职!
虽是寒门出身,条件在京中都是极好的。
他看好些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属意自家大人得很。
可大人是何时娶妻的?
京中仿佛也无人知晓,但大人如此说,便有如此说的道理。
只是夫人若是人在苍月,同大人当是许久未见了,大人去苍月的心也应当急得很,否则也不会准备得如此周全,就怕路上有耽误。
燕韩到苍月并非短途,还要途径一个连连战乱的西秦。
大人又说不会去太多时日,很快就会回来。
他是有些猜不透的。
大人行事向来稳妥,也不是他这样的小厮能想通的,就按着大人的意思办就是。
阿风又道:“沿路都按大人事前吩咐的安排好了,就等后日出发了。”
“好。”宋景城也心不在焉应了句。
车窗外,华灯初上,街道上亮起的盏盏灯火,昏黄而朦胧,好似浅黄色的绸缎一般,流转在黑暗的夜色之中。宋景城微微垂眸,不再说话。
脑海中的浮光掠影,就定格在某个白雪皑皑的腊月。
……
屋内染着碳暖和檀香,屋外腊梅开得正好。
他怀中抱着她,她的身体尚有余温,身上却被大片血迹染得鲜红而触目惊心。
那枚簪子刺入胸前,唇上涂着他寻来的胭脂,脸上没有狰狞,仿佛只是睡着一般。
他握着她的手,也再无生气。
他抱她起身,分明是腊月的天,他却感觉不到寒冷。
只有驱散不了的凉意,透到心里。
他沉着眸色,眼中好似藏着混沌,也不知开了门要去何处,该去何处。
“宋景城,你做什么!”耳旁有人唤他。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你是想让府中所有的人都看见吗?”那人追着他。
他充耳不闻,径直从屋中向中庭走去。
“宋郎……”这是她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前答应你的,寻到了。”这是他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脑中再容不下其他。
“宋景城,你给我站住!”身旁的脚步声变为呵斥声,仿佛认定他会停下来一般,“宋景城!你不要忘了,若不是我和我爹,你就是京中一个无处容身的落魄书生而已……宋景城!!”
他同她说,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
如今她死了,他又能去何处?
原来,天大地大,其实再没有去处的人,是他!
锦年……
他垂眸看她,苍白的脸上再没有任何血色,只剩胭脂的殷红。
他想起初见她时,也同今日一般,天下着鹅毛大雪,他在屋檐下躲避。
衣衫沾湿,冻得嘴唇发紫,半遮在袖间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不知第几次筹不到入京赶考的盘差,冬衣也档了,连吃饭都发愁。
他不知道自己都撑到什么时候。
他候着颜面向她借伞。
她是唯一路过的人里,多看了他一眼的。
结果她不仅给他一把伞,还给他一壶酒暖身。
那种暖意,直到多年后,他都还记得,便是寒冬都不会冷。
同样记住的是,她明眸璀璨,唇边的一抹笑意,犹如冬日里的暖阳。
她是他的暖阳。
结发妻子。
他给她遮风避雨,她予他红袖添香。
锦年……
他揽紧怀中,逐渐冰冷到没有温度。
“一枚素玉簪,情深两不移。”
“那就穷极一生,为卿取。”
“锦年,今日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稳。”
他觉得窒息到麻木。
仿佛千金巨石压下来,压得他寸步难行。
中庭内,有人挡在路前。
她追了一路,他此刻终于抬眸看她。
他眼中的幽暗空洞,来人仿佛吓住。
“宋景城!府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疯了是不是?你要把我爹和我置于何处?你给我放下!”顾昀寒气急。
他没有应声,继续往前走。
顾昀寒一面退步,一面冷哼:“你想清楚了没有?是继续要顾家这个靠山,还是这具尸体?”
他忽得驻足,冷冷看她:“人都逼死了,还不够吗?”
他终于开口,顾昀寒轻哼:“逼死?”脸上笑容有些狰狞,“宋景城,人是你自己逼死的,你惺惺作态什么!”
“是谁把她接来京中的?”
顾昀寒失语。
他继续往前走,她别无他法:“宋景城,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若是敢走出这道大门……”
他忽然笑了:“她都已经死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敛眸,揽紧怀中,轻声道:“锦年,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