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年】

转眼,马车出了京城三五日。

行程很宽松,没有赶路,路上倒也不遭罪。

孟云卿从前认生,换了床便睡得不踏实。譬如当初从珙县进京,她一路都睡得不是很好,又怕耽误行程便每日都醒得很早,困极了才在马车上补补瞌睡。娉婷都是知晓的,也同音歌说起过。京中到苍月的路程远,可不像从前珙县入京这般平顺,两人怕姑娘经不起折腾,还特意准备了安神的檀香,若是姑娘夜里睡不安稳,就点上一支。

其实檀香还是二小姐送的。

姑爷是大理寺卿,出使他国时,碍于周遭复杂的环境和局势,偶尔会有夜里不能入寐的情境,使臣都会随身携带些安神宁息的檀香。

二小姐想得周道,临行前让思凡送了些来听雪苑。

孟云卿还惊喜,二姐姐怎么知道我这毛病的。

音歌才道,上次二小姐回门的时候,听娉婷提起过一回,定是二小姐记心上了。

孟云卿弯眸,浅浅地笑意就挂在脸上,摆弄着手中的檀香盒子出神。

她也怕认生这毛病,路上太折腾,没想到第一晚便好吃好睡,一觉到天明。

娉婷还笑呵呵道,姑娘虽然长胖了些,定是身子骨也连带好了些,不遭罪就好。

孟云卿也对着铜镜捏了捏自己的脸,真能捏起来一团肉。

音歌语重心长:“姑娘,悠着些,再胖可真就嫁不出去了。”

孟云卿愉快得拍了拍脸,笑眯眯道:“唔,等嫁出去就不吃了。”

……

如此一来,这路上的时间过得倒也快。

同行有三辆马车。

孟云卿一辆,段旻轩一辆,还有两辆是她的随身携带的东西,书呀,茶具呀,更多的是外祖母和舅舅给老爷子备的一些特产和礼物,让她一并带去,她自己的东西倒是少得很。

马车随行的,除了段岩外都是定安侯的侍卫。

为首的是沈通,孟云卿早前在舅舅院里见过,是舅舅的左膀右臂。

京中到苍月路途远,舅舅不放心,怕路上出意外,就让沈通带了十余个侍从一路随行。

她在苍月怕是要待上一年半载,沈通等人在也好有个照应,舅舅特意给她留了信赖的人,听她差遣,怕有不时之需。

沈通又是舅舅一手带出来的,言行举止处处谨慎内敛,要孟云卿操心得很少。

沿路的事宜,沈通都打点得妥妥帖帖,持着定安侯府的牌子,出入燕韩各地遇到阻挠又少,这一路虽然行得慢,却畅通无阻,孟云卿也不觉得日子难过。

魏老先生给了她一大摞书,看完都需要好几个月的功夫,路上闲着,在马车上正好打发时间,看困了就小眯一会儿,若是有兴致,就嗑着瓜子多看些,也不无聊。

虽有两辆马车,段旻轩有时也会来一处作陪。

起初,两人的话也不多。

段旻轩偶尔会问问她些闲言碎语,她看到书中不详尽的地方,譬如苍月的地名,人名等,也都会拿来问他。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身边有一个人在,看到有趣或精辟之处,不时停下来给他念上几句分享。

段旻轩自然是乐意的。

两个多月的路程走了多半,两人之间越渐熟稔。

有时看困了,孟云卿枕着手臂小寐,段旻轩会解下外袍给她披上,然后自己去翻她刚才看的书,看看究竟是有多无聊的内容。

有时段旻轩看书,看得认真时一言不发,孟云卿就书遮着半脸偷偷瞄他,他忽得转眸,就吓得孟云卿赶紧敛目,连书都拿倒了,还故作镇定。段旻轩便一直在笑,孟云卿实在恼得很。

有时候,两人并排坐着,马车行得平稳,颠簸得少,她摇头晃脑,头靠着身后就睡了。有人便伸手一拨,让她的脑袋靠拢自己的肩膀,深以为然。

从珙县来京中的路,和京中去燕韩的路截然不同,段旻轩道日常还长,不着急赶一两日的路,恰好又是三月,草长莺飞,日头渐渐暖了起来,便时有停下来,连带着踏青和小憩都有了。

冬日一过,万物复苏,心情也慢慢回暖。

到历城时,段旻轩不知从何处变出来蝴蝶纸鸢晃到她跟前。

孟云卿眼中微滞。

“春日里不是要放纸鸢吗?”段旻轩看她,“下来。”

他搭手扶她下马车。

马车外,暖春三月,疏柳新塘。

历城野郊草芽漫漫,三三两两的杏花绕指轻舞,拂在面上又沾染了新鲜的泥土气息。青草地上衣香鬓影,人影绰绰,孩童拿着滚轴在草地上奔跑跳跃,一派热闹吉祥的气象。

段旻轩手中的蝴蝶纸鸢显得并不突兀。

见她出神,段旻轩将纸鸢塞在她手中,叮嘱一声拿好,自己则拿着滚轴从容走到稍远处,测量着风吹过的方向刚好,便回眸朝她道:“松手吧。”

孟云卿照做。

他悠悠扬手,力道掌握得极好,脚下快步几许,纸鸢便乘风破浪,吃着他手中的丝线忽得窜到空中。

孟云卿仰首。

蝴蝶翅膀的末梢在风中迎风招展,混合着周遭孩童的欢呼声,和他手中的丝线飞快滚动的声音,听得让人动容。

春日里放纸鸢是祈福,小时候娘亲是这般同她说的。

她仰头看了一瞬,眼中便不觉湿润了。

“楞着做什么?”他将滚轴替到她跟前,声音温和有力。

分明见她眼中氤氲,却似没有觉察一般,眸间还是温文如玉。

孟云卿愣愣接过,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的指尖拽住丝线,微微向上扬了扬起。

段旻轩方才停下,蝴蝶纸鸢其实在不断逆风下落。

即便孟云卿扬了扬线,也不见好转。

她个头不高,他又伸手,在更高处捏住丝线,她手中的滚轴便停下。

孟云卿轻轻跑了几步,调整到顺丰的方向,他松开指尖,蝴蝶纸鸢便迎着风重新返回高空,点缀了空中色彩斑斓的一幕。

段旻轩拂了拂袖上的浮灰,轻声道:“嗯,孟姑娘,今年好兆头。”

孟云卿才破涕为笑。

他也嘴角微微勾勒出一抹如水笑意,犹若抹蜜。

……

三月一过,便临近燕韩边境。

燕韩国中一直平平顺顺,两个月的路程也过去了大半。

燕韩和苍月不接壤,中途要走一段西秦的国土。

诸国之中,西秦最乱,诸侯藩镇割据,朝廷借机围剿小的势力,国中战火连绵不断,形势并不明朗。

入西秦前,沈通便知会过,到了西秦就不如燕韩国中太平,若是中途遇到波折,他们会应对,表姑娘宽心。

孟云卿只管点头。

西秦国中之事,她在书中读到过,和西秦遗留下来的分封制度相关,诸侯诸侯之间还会相互兼并,朝廷在其中也不干净。华帝上位后,手腕强硬,废过大的诸侯,也从小的诸侯国中拿回了不少土地,西秦国中人心惶惶,途径之处,都是流民和军队,不像燕韩国中一派安和气象。

“姑娘,你说遇到战事怎么办?”娉婷没出过远门,到了西秦所见所闻,心中都不安稳得很。

虽然有沈通他们在,但总归不过十余人,总觉得和路边见过的大批行军相比,心里摸不着底。

“哪能这么容易遇见战事?”孟云卿却淡然得多。

只是经年的不太平,流民滋生,就多山贼和麻匪营生,沈通先前说的是这些。

以沈通和其余侯府侍从的身手,应对普通的占山为王的山贼和麻匪应当绰绰有余了,何况还有段旻轩和段岩在一侧?

行到凉郡时,段旻轩却鲜有开口:“先不走了,歇几日。”

孟云卿纳闷,段旻轩便笑:“西秦定远侯听说我们来了凉郡,一定要尽地主之意,我们小住两日也可。”

孟云卿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在西秦,人生地不熟,段旻轩能只身到燕韩,身边的侍卫又只带了段岩一个,她觉得听段旻轩的总归是安稳些的。

凉郡不是定远侯封底的首府,定远侯也不在凉郡。

他们落脚当日,定远侯世子来迎的。

段旻轩和定远侯世子熟络,定远侯也待客热忱,他们便在凉郡待了不下五六日。

等到临行,才听说几日前永宁侯府出兵青州,连收了青州十四城。

他们若是不留在凉郡,怕是正好途径青州。

那就正好在战火之中。

孟云卿悠悠看向段旻轩,有人定然是知晓的,否则怎么会一早就说要在凉郡待上几日的?

这几日,风声正好过了。

定远侯府又是永宁侯府的盟友,他们路过青州,定远侯世子遣了侯府的侍卫亲自相送,一路都平稳畅通,没有遇到任何阻隔,无惊无险。

段旻轩依旧待在她的马车上,陪她看书,还问她都快到苍月了,书看了多少了?

她翻了翻,似是真的不多。

青州十四城一过,就邻近苍月了。由得在西秦国中耽误的时日,也一晃到了四月中。

苍月和西秦交界处,近在眼前。

但从边界到苍月京中还需要快则十几日,慢则二十日的路程。

她想给舅舅去封信,报声平安抵达苍月了。

段旻轩没有异议,只是让沈通遣人去驿站时,段旻轩拦了,“都到苍月了,还走驿站就慢了。”

他将信给了段岩,只需二十余日就可燕韩定安侯府手中。

苍月的西秦交界的边陲小镇叫华城,城郭气势恢弘,和方才战祸两年,破败荒凉的西秦属地全然不同。

马车缓缓驶近城门口,孟云卿好奇,伸手撩起帘栊。

段旻轩望了望窗外,才又转眸,“稍后,要是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别往心里去。”

嗯?孟云卿不解。

只是手还未放下,帘栊外的场景便一一映入眼帘。城门口,齐嗖嗖得列了二十余骑,为首的两人,衣着华服,其中一个怕是脖子都伸长了好几分,直勾勾往这边望来。

孟云卿忽然只觉,孔安平这就是段旻轩方才所说的“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