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燕韩国中的习俗,最快出嫁三日后,新娘子和新姑爷就可以回门。
许镜尘和沈琳挑了二月初九,最早客户以回侯府的日子。
于是二月初六刚过,老祖宗和侯夫人就开始翘首以盼了。侯府上下布置得很是喜庆,新娘子和新姑爷可以在侯府呆上三日,住得还是沈琳出嫁前的闺房,听雨阁。侯夫人让丫鬟都提前收拾出来了,床榻上铺了新的床褥和被子,苑里贴满了囍字和喜节。
二月初九清晨,老夫人早早便起来了。
秦妈妈给老夫人梳了整齐的发髻,除却每年初一进宫拜谒,老夫人好些年没有这般正式了。
今日要迎新姑爷,老夫人满心欢喜。
早膳后,养心苑堆了慢慢一屋子女眷,各个脸上写满笑意,喜气洋洋。
世子夫人抱着婉婉,婉婉摇着拨浪鼓,欢喜道:“姑姑回来了,还会走吗?”
童言无忌!
世子夫人笑道:“姑姑嫁人了,自然是要走的,日后还会有弟弟妹妹和婉婉一起玩。”
这便是孩童心性,前一秒听说姑姑还要走,扁着小嘴不高兴,后一秒听说日后还有弟弟妹妹一起,又忽得笑了出来,搂着世子夫人脖子道:“什么时候有弟弟妹妹?”
一句话将屋内逗乐。
世子夫人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侯夫人笑。
侯夫人抿唇饮了口茶,天色尚早,也不知道沈琳他们出门了吗?
许府不在鹿鸣巷,过来需要些时候。
初为人妇,回门还要好好打扮,当是要晚些的,只是她有些等不及想见女儿和女婿了。
今天是沈琳的大日子,便连沈媛也回了侯府,一道等沈琳回门。
顾昀鸿便也来了侯府。
只是养心苑内都是女眷,其余的人都在西院同定安侯一处。
按照习俗,新婚夫妇会先来拜了老夫人,才会去拜见定安侯,顾昀鸿就同定安侯一道在西院。
过不多时候,丫鬟匆匆跑来偏厅:“老夫人,姑奶奶和新姑爷半个时辰前出府了,该是不久就会到了。”
老夫人激动得从座位上起来,秦妈妈赶紧去扶。
二夫人是个激灵的,“谁在大门口迎呢!”
姑奶奶回门,要走侯府的大门,是要家中的男丁迎的。
世子夫人就道:“二弟同三弟去迎的。”
二夫人便点头,沈修明同沈修颐,那礼数便是够了。
“云卿也去了。”世子夫人又道。
老夫人颔首,“她们姐妹两感情好,去便去吧。”
老夫人首肯的,旁人也不说什么了。
方才丫鬟说的是姑奶奶和新姑爷半个时辰前就出府了,那眼下差不多也该到了,老夫人便让翠竹也去院门口候着,翠竹得令照办。
侯府正门,沈修明和沈修颐就披着大麾候着,一侧是披着披风的孟云卿。
二月初九,京中天气还是天寒地冻,呵气成雾。
燕韩地处偏北,要到三月中旬才会回暖。
“冷吗?”沈修颐看她在搓手,怕她着凉。
孟云卿笑着摇头,“不冷。”
沈琳的婚事,沈修颐本是要赶回来的,结果路上遇到风雪,在路上困了三两日,将好错过了沈琳的出嫁当日。
沈琳和许镜尘回门,他是要来迎的。
片刻,马蹄声作响,正是往定安侯府的方向来的。
“是许家的马车。”沈修明开口,沈修颐和孟云卿对视一眼,三人便并肩迎了上去。
马车停了下来,果然是许镜尘先下来,向几人点头致意。
孟云卿笑了笑,便伸了伸脖子去看马车那头。
马车里,沈琳伸手撩起帘栊,许镜尘便回头扶她从马车上下来,细致处体贴入微,眼神里也含着浓浓呵护之意。
孟云卿替沈琳高兴。
“二哥,三哥!”沈琳见是见到沈修明和沈修颐两人,然后才见到他们身后的孟云卿。孟云卿个头小些,又是冬日里,刚才恰好被沈修明挡住,“云卿!”这一声便唤得更欢了些,还激动得险些脚下打滑,幸好许镜尘牢牢接住,眼中却丝毫没有责备之意,反是温和道:“都到侯府了,着急做什么?”
沈琳面色微红,朝她回眸笑了笑。
许卿和也从马车上露出头来,他不用许镜尘接,自己下了马车。
孟云卿也同他招呼。
“二哥,三哥。”许镜尘巡礼问候,他也唤的是二哥,三哥,随沈琳。孟云卿便福了福身,大声道:“表姐夫。”
许镜尘笑了笑,沈琳耳朵都红了。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许卿和便也上前喊人,今日倒是听话得很。
“三哥何时回来的?”沈琳许久没有见到沈修颐了,最先问起。
“本是前两日要回来的,结果路上遇到了风雪,连你的婚事都没有赶上,三哥内疚得很。”
“那有什么的!谁不知道三哥平日最疼我了。”沈琳言笑晏晏。
“祖母和母亲她们在院中等,我们先进去再说吧。”沈修明做了相迎的姿势,许镜尘却之不恭。
新婚夫妇回门,小厮们赶紧点起了鞭炮,震耳欲聋。
一路上,孟云卿同沈琳走在前头,说着悄悄话,不时欢声笑语,还回头过来看他们几个。
许镜尘则带了许卿和,同沈修颐和沈修明走在身后,听不清她们姐妹二人在说什么,她们偶尔回头笑笑,几人也只得跟着赔笑。
好在东院离得不远,不多时便到了。
翠竹远远见到几人前来,唤了小丫头先去偏厅通传一声,自己赶紧跑上前来:“姑奶奶好,姑爷好!”
秦妈妈也迎了出来。
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在偏厅中,新婚夫妇要给老夫人和侯夫人敬茶,还要陪着老夫人和侯夫人说会子话,然后才会去西院见定安侯和府里的其他男丁。
回门三日说长也长,但说短也短,新婚夫妇有老夫人,侯夫人,定安侯要陪,还有各类繁琐的礼节,孟云卿不耽误沈琳的时间。
等到第三日上头,才有时间同她细细说话。
这几日,他们夫妻二人和和睦睦,相敬如宾,大家都看在眼里,自是不必问了。
姐妹二人的体己话便放在日后。
沈琳喜滋滋道,下月,许镜尘会出使西秦。
孟云卿有些意外,许镜尘虽是新任了大理寺卿,却还在新婚中呢,朝廷不给许镜尘假期,下月就要出使吗?
沈琳悄声道,我与他同去。
真的?孟云卿记得她同许镜尘结缘便是一本西秦的游记,沈琳早前便说过喜欢各类游记,还羡慕沈修颐可以四处游学。新婚里,两人能一道去西秦,沈琳应是欢喜的。
“日后一同去看白案堂里的风景,伏天行迹里的古迹,我写字,你抄书,走到何处,便看到何处,如何?”彼时,许镜尘如是说,如今似是都要一一实现了。
孟云卿也替沈琳高兴。
“云卿,你也早些回来,若是有机会去苍月,我就去宣平侯府看你。”沈琳挑着果脯,脸上笑眯眯看她。
孟云卿应好。
转眼三日过去,沈琳和许镜尘也要离开侯府,老夫人自然舍不得。
侯夫人也亲自送到侯府门口。
“好好照顾琳姐儿。”她这句话不当说,却也忍不住。
许镜尘便鞠躬行大礼,“女婿谨记在心,只是日后若是出使他国,还请代为照顾沈琳。”
言外之意,他出使时,就让沈琳回侯府住。
侯夫人微怔,继而欣慰点头,许镜尘确实体恤琳姐儿,她也放心了。
沈琳回门后几日,便到了二月十六。
二月十六是娘亲的忌日,外祖母早前就让秦妈妈约好了寺中相应事宜,舅舅同她一道去的。
定安侯去并无不妥。
外祖母年事已高,舅舅是娘亲的兄长,一应事宜由舅舅出面合情合理,她便诸事听从舅舅安排。
叩拜,点灯,听经文,磕头送排位,一直从清晨到黄昏。
段旻轩也一直陪着她,用他的话说,舅母的忌日他应当陪她去的。
她叩拜,他也跟着叩拜,言行举止,虔诚至极。
见他额头上的青色印痕,孟云卿指尖微滞,心底却似涌起莫名暖意:“今日,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给你娘亲扣头是应当的。”应得风轻云淡。
孟云卿莞尔。
二月十六一过,音歌和娉婷便开始给她收拾行李。
此去苍月,比回珙县还远,少则要带上一年半载,姑娘好些东西都要随身携带的。
苍月离燕韩京中路程又远,不便这么多同行,按老夫人的意思,让音歌和娉婷陪孟云卿去苍月,安东就留在侯府里。
孟云卿没有反对。
只是临行前,私下见过沈修武:“四表哥说日后有事可以找你帮忙,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是否方便?”
“说。”她难得开口,沈修武没有回绝的道理。
“安东是随我从珙县来京中的,此去苍月,少则一年半载,安东不方便跟在身边。安东虽然结巴,但为人憨厚老实,又会些简单拳脚功夫,我想请四表哥帮忙,谋些简单差事,代为照顾。”
她一直觉得对不起安东,她能想到的就是请沈修武帮忙,哪怕在禁军中谋个跑腿的职务,他日后也不必只做个侯府的马夫。
沈修武便笑:“知道了,交给我。”
孟云卿感激福了福身。
当日陈家传闻在京中传得风风雨雨时,沈修武便一直叮嘱过她,帮衬过她,她一直没有好好道谢过。
“苍月不比京中,好好照顾自己。”沈修武难得笑笑
孟云卿乖巧点头。
……
转眼就是二月二十,离京的行李都收拾妥当。
马车也在侯府门口候着。
老祖宗搂她在怀中,一口一个舍不得,孟云卿也忍不住眼中氤氲。
来京中半年有余,处处有外祖母照顾,同前世截然不同。
她最是舍不得外祖母。
“你爱吃的野味,我给秦妈妈说了,都让庄子上留着,等你回来吃。”老夫人也一抹眼泪,秦妈妈上千劝,“老祖宗,表姑娘又不是不回来了,您可别哭伤了身子。”
孟云卿也擦了擦眼角,嘴角勾勒道:“我还要早些回来,同外祖母吃独食呢!”
“这丫头!”老夫人破涕为笑,心中还是浓浓的不舍。
她要走,侯府中女眷都来送,老夫人在养心苑,便都来了养心苑这头。
“到了宣平侯府,记得给家中来信,报平安。”二夫人提醒。
“一个人在苍月,好生照顾自己,要有什么不习惯的,也在信里说,让家中给你捎过来。”三夫人补充。
“好好孝顺老侯爷。”侯夫人则是叮嘱。
孟云卿一一应好。
只是沈陶和沈妍的婚事都在四月里,她赶不上了。
姐妹几人便在一起拥了拥。
再去到西院给舅舅辞别时,只见段旻轩也在一处,只是不知道他同舅舅说些什么。
“都收拾妥当了?”定安侯问。
孟云卿应是。
定安侯便点了点头,再多的话隐在喉间,又都化为了一句,朝段旻轩道:“人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云卿。”
此番话只有他二人懂。
段旻轩拱手应声。
“路途遥远,路上小心些。”大道至简,舅舅对她的关心向来不浮于表面,孟云卿福了福身,眼圈都是红的。
这一路出京城,都是沈修文和沈修颐送的。
婉婉舍不得她,非要撵路,沈修文就带了她同来,婉婉哭了一路。
孟云卿抱着她宽慰,“表姑姑不久就回来了,到时候婉婉都长高了,表姑姑都抱不动了。”
“表姑姑早点回来。”到了城郊,婉婉搂着她脖子不放。
沈修文只得将她抱了过来,“不耽误表姑姑出发了。”
二月的天,依旧很冻,孟云卿搓了搓手,呵气成雾,她还是忍不住摸了摸沈婉婉的头。
“走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日还有风雪,别耽误了。”沈修颐开口。
沈修文抱紧怀中的粉雕玉琢,沈婉婉哇哇哭得更凶。
由得沈婉婉这么一哭,她心中也似泛起了涟漪,再难平复。
身后的城郭,高大的城墙,她初到京中仿佛还是昨日的事情,转眼间,便要作别离开,她心中的不舍其实有千万,却一时道不出半分,只得化作喉间悠悠一叹,不舍移目。
音歌先行上了马车,撩开帘栊接她。
她伸手,娉婷又径直扶她上了马车。
段旻轩才上了另一辆马车。
车轮缓缓启动,冰雪天里,不敢行快,娉婷掀起马车窗上的帘子,孟云卿挥手向沈修文,沈修颐和婉婉作别。
行远了,城门口的两骑,飞驰而来,却还是没有赶上。
“孟妹妹!”韩翕大声唤了几声,孟云卿似是听见,远远望了望,只见她和卫同瑞骑马刚刚停在城门口。
她看不清韩翕和卫同瑞的表情,见到他们来送,心底却是欢喜得,便使劲儿挥了挥手,生怕他们看不见。
“孟妹妹!一路平安,到了苍月写信来。”韩翕的声音断断续续,到了尾声都似听不见了。
她心中却是动容的。
一直掀开车窗的帘子,马车里进了不少冷风,娉婷将碳暖拨了拨,暖意才更足了。
音歌将靠垫递于她,她接过放在姑娘身后。
音歌又拿了一床毯子来给她盖上。
孟云卿看她,“哪来的毯子?”
她的毯子已经带了一条了,这条不是她的。
音歌就道:“宣平侯说方才见到姑娘搓手,应该是冷,这条是巴尔的山羊毛做的,保暖,让给姑娘带着。”
孟云卿微微点头。
不多时,马车已经行出去很远,若非在城墙一头,怕是看不见了。
“宋大人,马车都走远了,先回吧。”身旁的小厮怕他着凉。
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日,要大人歇到三月底再回京,京中的定安侯府也派了人来照应。
大人先前还好好的,后来听说定安侯府的表姑娘离京,便从寒山寺赶了回来。
眼下是二月,冷风刺骨,怕是会落病根的。
“大人……”他又唤了一声。
宋景城没有应声,一双眼眸看着那辆消失的马车,更黯然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