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在静慈庵,她被发现孟云卿是女子,韩翕便没有再露过面。许是心中不安稳,许是也不知道孟云卿是否会真的说出去,总之,坐立不安,便整个正月都很少出府。
连带着韩相都觉得这个小儿子忽然收敛了心性,倒像换了个人一般,老老实实守在家中,规矩得不得了。
韩翕是韩相的老来子,韩翕对这个小儿子尤其喜欢。加上韩相夫人在一旁吹枕边风,韩相觉这个小儿子简直就是菩萨赐给韩家光宗耀祖的,他就盼着小儿子能光耀门楣,结果宠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到处油嘴滑舌,就爱往京中的贵女圈内扎堆,左一个妹妹前,有一个妹妹后的。
哪里像他!
倒是大儿子更像他些。
大儿子韩泽还是先夫人生的,长韩翕许多岁。
先夫人过世得早,韩相中途续过玄,娶了也算是名门望族的魏氏,大儿子便和他离了心,早早去了外地做官,一年到头也难得回来一次。父子二人关系一直不好。
只过了三年不到的时间,年关时,韩泽和魏氏起了争执,一家人撕破了脸。
后来韩相便同魏氏和离了。
许是父亲和离之事,韩泽心存愧疚,此后的几年父子两人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虽是依旧不愠不火,年关里却也能见到韩泽回家身影,只是算不上太亲密。
韩翕的母亲蒋氏其实不算名门出身,但哥哥在军中谋了个还算体面的职务,她随哥哥迁到了京中。有次随同哥哥去赴宴,遇到了喝得醉晕晕的韩相,就稀里糊涂成了好事,还怀上了韩翕。
由魏氏的前车之鉴,韩相不想再娶,怕和儿子闹得不愉快,也省得家中操心。
结果听说蒋氏十月怀胎,生了个大胖小子,韩相心里又牵挂得不行。
韩相家几代单传,到了他这里竟然有了两个儿子,小儿子还是个老来得子,韩相便心心念念想见着这个儿子。他之前不肯娶蒋氏,蒋氏为了遮丑就回了老家静养,韩翕也是在老家省下来的,韩相想见也见不着,便买通了蒋家的下人打听。下人就说小公子长得太可爱,从小便聪明伶俐,别提多招人爱,韩相心中好似揣了个兔子一般,终日不得宁静。
韩翕两岁时,韩相忍不住去偷瞄了一眼。
那眉眼,那鼻子,简直是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却又秀气好看得多,看个粉雕玉琢的娃娃。
从此后,韩相心思便收不住了。
他要把他们母子接回来,就需迎娶蒋氏。
可他才同韩泽的父子关系缓和些,这头又是小儿子,韩相骑虎难下。
又熬了一年,韩翕三岁生日时,韩相硬是把蒋氏娶进了门,将这个新夫人和小儿子迎了回来。
蒋氏便成了日后的韩相夫人。
都晓得韩相夫人是母凭子贵,若是没有韩翕这个宝贝儿子,譬如生个女儿,都怕是嫁不进韩家的。说来韩相夫人心中对韩家的形式也摸得清清楚楚,就不像从前的魏氏那般有世家贵女的傲气,哪怕韩翕在家中受宠的不行,她还是三天两头往韩泽任职的地方送东西,也不管是不是逢年过节。韩相给她和韩翕的,她也不多留,统统给了韩泽。
韩相对她很是满意。
这个夫人虽然不是名门出身,但至少识大体,知礼数,更重要的,懂得家和万事兴。
韩相对蒋氏便越加体贴,成了京中出了名了宠妻模范。
韩相夫人能成京中贵妇里的逆袭典范,不得不说,多是依赖韩翕这个宝贝儿子的缘故。
韩相更是将韩翕宠到了天上去。
……
所以说到底,韩翕是怕被揭穿她的女子身份的!
娘亲这么多年在相府,得来不易,舅舅好些年前也伤了腿,在老家退养,家中全仗着她和娘亲。
要是被爹爹知道了,娘亲和她要如何自处?
眼看着她越来越大,总归要到了说亲的年纪,纸都要包不住火了,她和娘亲也没想好法子,只能挨过一日算一日,寻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越到这种时候,越是怕被人发现,提起。
这些话,韩翕自然不会同孟云卿说起。不仅如此,自从被孟云卿知晓她的女子身份后,韩翕还是有意躲避孟云卿的。
后来听说陈家的传闻只是流言蜚语,朝中都澄清了,她心中既替孟云卿高兴,又暗暗沉了沉,陈家的风声一过,卫家和定安侯府的婚事是不是又要提上日程了?
卫叔叔不会再反对了吧。
她终日无精打采,连卫家都不去了。
后来还是卫叔叔让人来寻她,约她骑马,她才在西郊马场见到了卫叔叔。卫叔叔问起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好些日子都没见她来西郊马场和将军府。
韩翕恹恹道,爹爹约了说亲的,她还在想要如何应对。
“丫头,直接同你爹爹说吧。”卫叔叔还是如此讲。
临末了,又道,“若是相爷说不通,你就来我将军府!”
韩翕哭笑不得。
西郊马场回来,韩翕心中又矛盾着过了几日,后来便听说了宣平侯府同定安侯府的事。听闻宫中都传出消息来坐实了,孟云卿是宣平侯府老爷子的亲孙女,也就是宣平侯段旻轩的表妹。
韩翕就惊坐而起。
难怪宣平侯一直是借住在定安侯府的,原来孟妹妹是宣平侯的姑娘!
二月里,孟妹妹还要跟段旻轩一道回宣平侯府!
燕韩京中往来苍月少则需要四个月,既然回了苍月,还需要待在老侯爷身边尽孝,少则一年半载都回不来……兴许,还不一定回来。老侯爷才是孟妹妹的亲爷爷,要说亲近,倒比定安侯府更亲近些。孟妹妹又到了说亲的年纪,老侯爷要把她留在苍月怎么办?毕竟老侯爷就这么一个孙女,若是亲事定在了苍月,孟妹妹不就可以留在苍月陪他了吗?
老侯爷肯定是乐意的!
毕竟老侯爷又没见过卫同瑞。
说不定,卫家和定安侯府的婚事作罢,也是因为要听听宣平侯府老侯爷的意思的缘故?
那卫同瑞呢?
她觉得她尽是瞎操的心!
可她原本也不讨厌孟妹妹啊,韩翕翻来覆去睡不着,翌日早早便去了定安侯府。
陈家的传闻澄清了,他再去定安侯府顶多被老爹说成终日往女子堆里扎,又不会打断她的腿。孟妹妹都要离京了,她若是不问清楚,她实在难以安心。
“你二月里真要离京?”她是认认真真问起,既然来了,终归是想问清楚的。手捧着茶盏,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看着她,好似清水潋滟。
孟云卿点头,“是,二月二十就走。”
韩翕咬唇,启齿道:“那卫同瑞怎么办?”
孟云卿若是真去了苍月,卫家和定安侯府的婚事怕是聊聊无期了,卫同瑞会如何?
她心中担心。
孟云卿手中微滞,凝眸打量她,只见她捧着茶盏出神,连茶水溢出到了指尖都浑然不觉。
“韩翕。”她轻唤一声。静慈庵回来,她就不唤她韩公子了,唤的是她的名字,韩翕。
韩翕愣愣回头,有些仓惶得看着她,“卫同瑞很喜欢孟妹妹,要不也不会和卫叔叔起争执,被卫叔叔禁足。现在陈家的事情也澄清了,你和卫同瑞的事情也没有阻碍了,你去苍月前……”
她话音未落,自己都觉得有些逾越,孟云卿一直淡然看她,脸上带着浅浅地笑意,韩翕便全然语塞。
“那你呢?”趁她滞住,孟云卿悠悠问起。
韩翕一头扎进杯里,拼命吞了几口。
“你也说卫同瑞平日里少有同旁的女子亲近,我们几人事一同从郴州回京的,他觉得我好相处,不过是因为一路上熟悉罢了。韩翕,你从小和卫同瑞一起长大,感情才是最要好的,他知晓你是女子吗?”孟云卿轻声问。
韩翕木讷摇头。
孟云卿便莞尔不言了。
她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心里只会怀揣着满心的憧憬和幻想。卫同瑞兴许真的有些喜欢她,情窦初开,感情懵懂。但顶多因为他和卫将军争执,禁足在家,却不会因为她去忤逆卫将军,做出出格的举动。心中会担心她的近况,让韩翕来给她送信,却不会冒险翻出将军府,一定要来见她,当面让她宽心。
喜欢是喜欢,喜欢同喜欢却不同。
譬如许镜尘会为了沈琳破釜沉舟,逼得走投无路……
又譬如,若是陈家之事是落在韩翕头上,卫同瑞许是会铤而走险的……
这些,她自然不会同韩翕说起。
韩翕也许会想不透。
没有陈家一事,卫家和定安侯府可能真会结亲。
但有了陈家一事,兴许对她和卫同瑞都是好事。
她送韩翕到侯府门口,韩翕还有些错愕,“你真要二月二十走?”
“你要来送我?”
韩翕点头。
孟云卿嘴角微微勾起,她虽然不知道韩翕为何要男扮女装,却是希望她能好的。当初他们一路进京,韩翕还担心她在京中呆不习惯,安慰她定安侯府的人都好相处,还说等她休息几日,再带她去逛逛京中。
前一世在清平,周边除了大伯娘的三个孩子,她连多的玩伴都没有。
这一世,临到要离开京中,她是真心有些舍不得韩翕,卫同瑞,还有侯府中亲近的几个兄弟姊妹……
弥足珍贵。
……
等到二月初六,便到了沈琳出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