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一过,日子似是过得更快了些。
孟云卿从灯节拎回来的花灯,音歌和娉婷都喜欢得不得了,每日都会拿出来转上几轮才能看够。
旁人自然看不出上面的皮影是她和段旻轩,也不晓这六面花灯的前因后果,只道这盏花灯很是特别,让人爱不释手。再听孟云卿说起这盏是晋阳花灯的掌柜做的,音歌和娉婷更赞叹不已,果真和旁的花灯不一般,巧夺天工了些。
总之,那盏花灯就被音歌和娉婷挂在外阁间里,随时抬眸都能看见。
孟云卿没有异议,有时也会看着那盏皮影的花灯出神。
出了十五,年节便算过完,京中的喜庆意味也渐渐淡了下来。
京中早前关于陈家后人的传闻,也似乎在不经意间消散了。
听闻正月里,平帝单独召见了定安侯,君臣相安无事,茶话几许,气氛很是愉悦。
平帝还特意寻了礼部来问,齐王和许镜尘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礼部一一应承。末了,平帝便让礼部警醒点,不要怠慢了这两桩亲事。
都晓齐王娶的是定安侯府的三小姐,许镜尘的娶的又是定安侯府的二小姐,平帝此时问起婚事的筹备情况来,是对定安侯府的在意。惠王之乱,平帝杀伐果断,陈家牵连其中,连陈阁老这个三朝元老都不曾幸免,若是定安侯府的表姑娘果真是陈家之后,平帝岂会如此泰然处之?
只怕陈家的传闻,自始至终都是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罢了。
难怪这么长的时间,任凭京中风声传开,定安侯府都没有动静,其实也是心中有数罢了。
只是因得这些流言的关系,定安侯府表姑娘和卫将军儿子的婚事搁置下来了,倒叫人几分猜不透。都等到雨过天晴了,沈卫两家的婚事再议岂不美事?
可偏偏定安侯府和将军府两头似是都没有再议的意思。
转眼过了正月二十,又有坊间传闻,说其实定安侯府的表姑娘是宣平侯府老侯爷孟长阔的孙女。
宣平侯是苍月的世家贵族。
论及宣平侯在苍月的地位,怕是比定安侯府还要稳固些。
也因着定安侯府表姑娘的关系,宣平侯接连两次来到燕韩京中都是借住在定安侯府的。
消息一出,便被坐实。
听闻宫中也有人传出,说初七那日,的确是宣平侯同定安侯一道觐见的平帝,还在宫中一直待到了黄昏才折回。如此说来,定安侯府同宣平侯府的关系,平帝也是知晓的。
而宣平侯也确实借住在定安侯府。
原来定安侯府的表姑娘不是陈家的后人,而是苍月宣平侯府的后人?
先前的玩笑便开得有些大了。
那些看衰定安侯府的人,心中就有些惶恐,也不知有没有触怒定安侯府,毕竟连年节都没有走动,生怕惹祸上身。等眼下再看来,全然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后悔不已。
便有不少腆着脸皮往定安侯府缓和的人。
沈修文简直应接不暇。
等再过些时候,有关宣平侯府的传言,定安侯府似是默认了。
听侯府的下人私下里说起,表姑娘二月里就要离京,宣平侯此番来京,其实是接表姑娘回苍月见老侯爷的。定安侯和老夫人都准许了,侯夫人还在准备表姑娘离京之事。毕竟苍月到燕韩京中,光往返就要整整四个月,这侯府的表姑娘一去便也不是一年半载内能回来的。
有心人便道,难怪沈家和卫家的婚事出了波折!
孟云卿好歹是人家宣平侯府老侯爷的亲孙女,婚事也当是老侯爷做主,再不济,也得人家老侯爷首肯吧。
更说不定,宣平侯府的老侯爷早就做主应了门亲事了,卫家这头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都是些个坊间传闻,可信的其实很少。
但有一条,孟云卿二月里就要离京,却是有眉目的。
孟云卿便没想到,头一个来问她的人竟是许卿和这个小不点。
许卿和是许镜尘的儿子,十岁出头,不怎么爱说话,也不同旁人亲近,她也只见过两次,一次在中秋赏月时,一次是在运来坊订白玉棋子的时候。
许卿和来寻她,她倒是意外。
音歌给他奉茶,许卿和道了声谢,也不管周遭的丫鬟在不在,直接问道,“都说你二月里要离京?”
孟云卿点头,二月二十走。
二月初六是沈琳的婚事,二月十六是娘亲的忌日,她要在这之后走。
许卿和便捧着茶杯低头,“那我钱怎么还你?”
孟云卿好笑,“不是说了,还给二姐姐的吗?”
许卿和拢眉,剜了她一眼:“我是君子,有借有还!”
言外之意,不需要她特意给沈琳做人情。
孟云卿托腮就笑:“又不是让你不还了?你还给二姐姐不也是一样的吗?”
许卿和又开始皱眉头,孟云卿才不逗他了,“那你等我回来,再还我吧。”
许卿和就抬眸看她,眼中有些惊奇,“你还回来吗?”
孟云卿哭笑不得,“我为何不回来了?”
定安侯府才是她的家啊。
许卿和就嘟了嘟嘴,嘟囔道:“苍月那么远,你祖父又在那里,说不定把你嫁人了。”
他人不大,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孟云卿奈何:“嫁人也可以回燕韩啊。”
许卿和朝她翻了翻白眼,正好杯中的茶喝完,音歌上前来给他添茶,他道了声谢。
孟云卿知晓他其实不难相处,只是同旁人不熟时,显得尤其傲慢而已,终究是个孩子心性。
她还在想,许卿和又看了看她几眼,才开口:“他们都说你同卫同瑞都谈婚论嫁了,你要去苍月,婚事就搁置了,那你怎么办?”
说的一本正经,似是很替她着急的模样。
孟云卿打趣:“你不是说祖父要我把我嫁了吗?我还能怎么办?”
明知她故意胡搅蛮缠,许卿和也很是挫败,低声道:“卫同瑞人很好。”
意思是,他都觉得可惜。
但许卿和竟会替旁人说话?还是卫同瑞!
孟云卿就好奇:“你同卫同瑞熟?”
许卿和摇头,“不熟。”
“那你说他人很好?”
许卿和气得跺脚,“我同你不熟,我也觉得你人很好!”
孟云卿顿时受宠若惊,都不晓该如何接他的话了。
许卿和嘴角抽了抽,不高兴得别过头去,“你这人……”
孟云卿就塞了些果脯在他面前,“我这人最喜欢吃甜食,小鬼头,你也尝尝。”
许卿和奈何得很,“我不是小鬼头!孟云卿!!”
音歌和娉婷也忍俊不禁,站在他身后掩袖笑笑。
许卿和气得嘟嘴,也只好往嘴里塞果脯。
听雪苑内,脚步声响起,娉婷去迎。
音歌也隔着穴开的窗户,见到是宣平侯来了。
前些日子,宣平侯府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定安侯府内更是不必说了。音歌和娉婷也都才反应过来,难怪宣平侯会时常往听雪苑里跑,原来是自家姑娘的表兄,若要理论亲疏,倒是比姑娘和定安侯府还要亲近些。
宣平侯亲近姑娘,是因为姑娘是老侯爷的孙女,娉婷送错剑穗子的事情也就抛到脑后。往后再见到宣平侯往听雪苑来,也都觉是平常事了,见到他也比往日热枕。
“宣平侯来了。”娉婷果然将人迎了进来。
屋外下着小雪,不需打伞。他从西院来,披风上沾了些雪花,入屋便化开了,便脱下来给娉婷去挂。
音歌也福了福身,问了句好,也去厨房沏茶。
“有客人?”段旻轩含笑挑了挑眉头,内屋里除了孟云卿,还有个小鬼,他先前在苑中就听到了那声“我不是小鬼头!孟云卿!!”。
孟云卿莞尔,“许卿和,许镜尘的儿子。”
而后又朝到许卿和道,“卿和,这是宣平侯。”
许卿和还是礼数周全的。见到有人来,虽是不乐意,还是起身问候,好在孟云卿没在旁人跟前唤他小鬼头,他面色稍霁。
段旻轩便在孟云卿一侧落座。
许卿和也跟着坐下,一双眼珠子不停转悠着,时而打量孟云卿,时而打量段旻轩,还是安分得捧着茶杯听他二人说话。孟云卿同宣平侯的关系京中都传遍了,他自然知晓,他还知道孟云卿二月里离京,就是同宣平侯一道。
许卿和在运来坊见过宣平侯一次,那时候离得远,也没说过话,他那时候还窘迫得很。
“我在苍月见过许大人两次。”段旻轩开口,“谈吐风雅,举止不凡,让人印象深刻。”
许镜尘是鸿胪寺少卿,是鸿胪寺卿的副手,时常出使他国,段旻轩见过许镜尘并不稀奇。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对父亲的称赞亦是客套,许卿和不以为然。
“似是那时候你还小,许大人时常挂念着,有一次同他外出,便是给你带东西回去的,说你喜欢风车,他沿路带了不少。”再等段旻轩说到这句,许卿和的目光便迎过来了,一脸好奇看他。
“许大人说你四五岁时四书五经就倒背如流,字写得也好……”
许卿和的面色就渐渐缓和,连带着同他说话,都和言语色了许多,“他在家中却是严厉得很。”倒是比跟在孟云卿一处时还和谐融洽些。
“慈母严父,许大人没错。”
孟云卿不禁腹诽,瞥目去看段旻轩,他倒是会拿捏,几句话的功夫,比她相处几次都来得强些。
她没插话,他二人就全然聊到一处去了,她就只得一边喝茶,一边听他二人说话。说来也巧,许卿和一幅小大人模样,段旻轩也一幅同龄人说话口吻,许卿和自然爱听。
说了不多时,让音歌寻了棋盘来,两人便下棋下到一处去了。
孟云卿笑了笑,随手翻了本书,坐在一侧的小榻上看着,也不扰他二人下棋。
段旻轩便不时瞥目看她,她也没察觉。
许卿和权当不知。
等用过晌午饭,许卿和起身要回去,孟云卿就送他到苑门口。
“不去二姐姐那里看看?”她问。
许卿和撅了噘嘴,这人,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遂而摇头。
“你是二月二十离京吧。”他再确认了一遍。
孟云卿颔首。
“我那日不去学堂,我去送你。”说得一脸认真,孟云卿都不好意思拒绝,便应了声好。
临到苑门口,两人都驻足。
“孟云卿。”又郑重其事同她说话,孟云卿洗耳恭听。
“你说了要回燕韩的。”
孟云卿哭笑不得,只得点头。
许卿和又悄声道,“宣平侯对你很好,只是巧言令色,鲜矣仁,你要小心些。”说完,瞥了段旻轩一眼,也不漏痕迹同他挥了挥手,算作辞别,有人还浑然不觉。
“走了,银子日后还你。”小小身影转过身去,就跟着娉婷出了侯府。
巧言令色,鲜矣仁,孟云卿啼笑皆非。
再见段旻轩,便觉得连他脑门上贴了“鲜矣仁”几个大字。
等到还有几日出正月,韩翕也来了府中。
“他们说你要离京?”她一脸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