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魏老先生恢复了授课。
年节时,魏家在外地的子女都回来了,一家人相聚一堂,其乐融融,共享天伦之乐。
年节过后,魏老先生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整个人都精神抖擞。
侯府大门口,见魏老先生的马车停下,孟云卿远远便迎了上去。
开年第一课,尊师重道,舅舅让她去大门口迎,她也想去接魏老先生一程。
魏老先生笑眯眯点头,“有劳表姑娘了。”
“舅舅吩咐过,一定要来大门口接您。”她将定安侯搬出,老先生才不会推脱。
言罢,孟云卿就上前扶他进府。
魏老先生也却之不恭。他年事大了,一路上就走得很慢,也正好同孟云卿说话:“侯爷前两日特意给我来了书信,说表姑娘二月里就会离京,怕是少则也要去个一年半载的,提前让我知晓。”
舅舅想的周全,孟云卿就点头:“是要出趟远门,要耽误功课了。”
“功课何处都可以学,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好事。”魏老先生不赞同。
孟云卿颔首。
“正月剩余的时间也不多了,正好把先前落下的四部本纪学完,我今日还带了些书来,你留着看。”魏老先生每次来,都会带着一个梳着总角的小书童替他背书,眼下,小书童就跟在他身后。
先前在侯府门口,小童还在问孟云卿新年好。
孟云卿也道了声新年好,还让音歌塞了红包给他。
燕韩国中的习惯,元宵节不出就都是年关,红包还会送。
小童就欢喜得很,似乎一路上抱着手中厚厚的书堆都不嫌沉了。
孟云卿回头望了望他,才晓魏老先生今日带来的书都是送自己的。
“又劳烦先生了。”她心中其实感激。魏老先生那里的书都是他读过了,批注了不少详实的内容。与旁人而言,实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老先生肯给她,是对她的喜欢。
“书不沉,我们读书人出远门时旁的可以不带,书却是要带的,你要好好收着。”魏老先生再次叮嘱。
孟云卿应好:“嗯,知晓了,等下次回来的时候,再一一说给老先生听。”
言外之意,她会认真读完。
魏老先生满意点头。
他对孟云卿这个定安侯府的表姑娘确实很喜欢,她年纪虽小,却有做学问的踏实沉稳,比许多公侯家的公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从来不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孺子可教,静得下心来,便也学得快。
前些时候,京中传得风风雨雨,说定安侯府的表姑娘是陈家之后。家中也有不少子孙在私下议论,他便严厉呵斥。
朝廷之事如何,他并不关心。
陈太陈阁老是当世的大儒,论学问,论心胸,论建树,都算是鸿儒。
谁说文人相轻?
在他看来,做陈家的子孙,并不丢人。
若孟云卿真是陈家的子孙,他也唯有将孟云卿教好,才能对得住陈阁老。
他不管孟云卿是不是陈家的后人,此次让小书童抱来的书,都是他几十年的珍藏,他要对这个学生倾囊相授。
……
从魏老先生开始恢复授课,时日便过得更快了。
她二月要走,魏老先生每日授课的时间,就从过往的一个时辰变作了两个时辰。于是一日当中至少半日都被占用了,黄昏过后还要抽时间温习当日的功课,用过晚饭还要去听雨阁教沈琳秀香囊。
段旻轩来看她时,她多在看书。
自从知晓了“身世”,她对段旻轩来听雪苑并不抵触。
段旻轩有时会同她说话,有时只是安静陪她看书。
自然,有时也会偷瞄她写字,她的字迹娟秀,他不时驻足去看。
闲暇时也会翻翻她书架上的书籍。
他听她说起过,架子中间那摞书,是魏老先生给的,让她离开的时候也记得看。
段旻轩随手翻了翻,本是想打发时间,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和内夹的纸条,便同她道:“这位魏老先生对你真好。”这样的典籍当是毕生的心血,都肯随意借她。
孟云卿就道,“小心些翻,我还要还给老先生的。”
他就莞尔:“马车上其实无趣,看书打发时间也好。”
她便看他。
他悠悠转眸,正月里,雪还在继续下着。屋内碳火烧得正暖,屋外白雪皑皑,他忽得开口,“也不知老爷子一个人在家中做什么?”
他是有些挂念他了。
孟云卿就搁下笔,凝眸看他。
京中到苍月要两月路程,等他们到苍月都春暖花开了。
……
时间转眼到了正月十五。
白日里,沈琳的香囊终于绣好,举在眼前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香囊上的牡丹花纹很是好看,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绣的,第一次做算不得精致,却满满都是心意。
孟云卿连带着教和做,自己就也绣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沈琳是高举在眼前看了又看,她却是捏在手心发呆。
“剑穗子虽是丑了些,再绣个香囊吧!”
她微微出神。
牡丹的图案是沈琳选的,寓意是“富贵万代”,既有富贵吉祥,又有子孙繁多之意,是女子用来送给情郎的。
她又捏了捏手中的香囊,心思游离到了别处。
直至苑中脚步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沈陶和沈妍两姐妹也来了听雨阁。
“呀,在绣什么?”沈陶一眼见到沈琳手中的香囊,便上前打量。
“二姐姐的香囊绣得真好看。”沈妍都一脸赞许。
都晓她是送给谁的,便都不点破。
沈琳就道:“还是云卿教了,学了好几日呢。”
沈陶和沈妍便笑嘻嘻寻了位置坐下。
沈琳就让思凡将香囊和针线盒收起来,孟云卿顺势将手中的香囊放回袖袋中,免得旁人问起。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苑内的小丫头来奉茶,沈琳就同她二人说话。
沈陶懒洋洋道,“宫里来的教习嬷嬷每日折磨我至少三个时辰,好难得今日是上元节,给了我一日假,我才不待在风铃小筑。”
齐王府毕竟是亲王府。
沈陶日后要嫁到齐王府做王妃,随时要随齐王进宫拜谒,重要场合还要露面,正规的宫中礼节和行为仪态都要学。
她性子向来随意,在侯府中又被二夫人和二老爷宠惯了,哪样不是依着她?
唯独这宫中来的教习嬷嬷分毫不给她情面,她也只得耐心伺候着。
这每日三个时辰可不是开玩笑的,活脱脱拔了她一层皮,没有哪一日不腰酸背疼的。原来嫁到王府竟是这般遭罪,母亲却还欢喜得很,一口一个让教习嬷嬷管教严格些,教习嬷嬷也果真恪尽职守得很。
她说的简直哀怨,听得沈琳和沈妍纷纷笑起来。
孟云卿便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
沈陶又道,“今日是上元节,晚上可以赏花灯,不如今年我们早些去吧。”
京中惯来有上元灯会,南市北坊的十余里街道都会挂满花灯,很是热闹好看。侯府中的兄弟姊妹每年都会一道去赏花灯,到夜里稍晚才会回来,府中也是不管的。
这是一年内难得的喜庆日子,年轻男女们都喜欢得很。
“可往年都是要在府中用过晚饭,再一道去的呀?”沈琳有些为难。
上元节很是热闹,家中的小孩子们也都盼着这天,哪里会错过?因为有小孩子一道,府中都会用了晚膳后再出门,省得在外操心。世子夫人这边有怀锦,宝之还有婉婉,准备起来也晚。
“不如这次我们姐妹几人先去吧,都要出嫁了,能聚在一处玩的时间本就少了许多,像上元节这样的日子就更少。”沈陶一脸期许。
许是这句触到沈琳心底,“那我让思凡去问问母亲?”
但凡侯夫人首肯了,事情便定下来了,沈陶欢喜点头。
不多时,思凡来回话,说侯夫人同意了,只是让厨房眼下就赶紧做些吃食,等几位小姐吃了再出府去看灯会,省得再外面吃坏肚子,白白扫了兴致。
几人从善如流。
其实当下都近黄昏了,十里长街早就摆放好了各式的花灯,她们去得也不算早。
马车今日驶不进南市北坊,远远的就放了几日下来。
侯府的侍卫在身后跟着,倒也不怕,就从南市的端口一直向北逛去。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南市北坊的繁华,便令人目不暇接。
街头巷尾衣香鬓影,人影绰绰,逛灯会猜灯谜,年味便流转在这厢火树银花之中,宛若盏盏花灯投影下的绮丽多姿,叫人移不开目光。
孟云卿伸手拎起一盏,放在跟前看了许久,沈陶便伸手将花灯放了回去,挽着她胳膊道:“别看这个了,猜灯谜去,猜中了灯谜,可是有花灯送的。”
街市上卖花灯的虽多,也琳琅满目,但那些最好看的花灯往往都是不卖的。
花灯都有搭配的灯谜,若是猜中了,才学就会获得旁人赞赏,店家还会将花灯送与。
届时再打赏店家相应的赏钱即可。
这类的花灯往往做工精细,是花灯节里的上品,赏花灯的人群趋之若鹜。
趋之若鹜,便异常拥挤。
沈琳,沈陶和沈妍也是明显的兴趣所在,孟云卿倒是有些挤不过她三人。
南市北坊上这样的店不少。
好长时间下来,就沈琳赢了一盏,沈陶和沈妍一无所获,就更为绞尽脑汁。
孟云卿便自觉让了出来,猜中了锦上添花是好事,猜不中也喜庆,她其实不在意。
趁着几人绞尽脑汁的功夫,休闲自在打量近处的花灯。这样的店铺,屋檐下也是挂满了花灯的,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璀璨好看。
越是璀璨,就将远处映衬得昏黄了些。
孟云卿忽得想起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也不知为何,就蓦然回首,目光浅浅地环视一周,却在一角残灯下停住。
人山人海中,有人玉冠束发,翩若出尘,周遭都似是黯然失色,凭添了几许阑珊之意。
直至此刻,孟云卿才依稀领会到了这句的含义。
凝眸间,看他缓步向自己走来,她却忘了动弹。
由着眼前的轮廓逐渐清晰,勾勒出一幅五官,精致绝伦。
沈陶恰好回头,“宣平侯,你来得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