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小公子,摔伤了头……
宋景城凝眸看他,也不接话。
“宋先生,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唤大师来看看?”小厮觉察他有些不对劲,或许是头受了撞击的缘故。
宋景城又看了看他,沉声道,“我记不起来了。”
小厮倒吸一口凉气,“宋先生,您等等,我马上去请大师和侯爷来。”
言罢,也不敢再做停留。
屋内就余了他一人。
那小厮应当没有骗他,他想撑手坐起来,却浑身散架似的疼。
转眸打量厢房,除了房中高挂的“禅”字,也看不出何等端倪。
他脑子里一团乱,许多事情糅杂在一起,他闭目冷静。
屋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才睁开双眼。
来人他认得,定安侯世子沈修文。
只是……看起来年轻了些。
宋景城拢了拢眉头,才看清在沈修文身后,还有一人——定安侯沈万里?
一旁的小厮就颤着声道,“宋先生似是记不起一些事情了。”
他说的还算委婉含糊。
宋景城就看向沈修文和定安侯——他确实记不得了。
记不得何时同沈修文和定安侯一道去了寒山寺。
何时救了定安侯的小公子。
甚至,何时认识的,年轻了许多了沈修文和沈万里。
他脑中思量着,就沉着眼眸没有说话。
定安侯便开口,“去请缘会大师了吗?”
小厮点头。
定安侯便上前,“景城,你先在寒山寺安心休养几日,大理寺那边我会让人打好招呼的。”
“多谢侯爷。”宋景城应声,眸间的暗沉就隐去了几分。
大理寺……
到了傍晚,厢房那头有消息传来,说是先前救宝之的宋先生醒了。
只是可能撞着了头,有些记不清以前的事情了。
缘会大师看过了,抓了些寺里的药服下,眼下又睡过去了。
二夫人就念了声,额弥陀福,菩萨保佑,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宋景城年纪轻轻已是新科探花,而后在大理寺就职,算是这一届科举中的佼佼者。侯爷早前就看中他,他也在侯府中教宝之和怀锦功课,算是侯爷的门生,前程似锦。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世子夫人心中内疚得很。
听人说他醒了,心中才好过些。
只是所谓记不清从前的事情,会不会……是傻了……世子夫人担忧。
沈琳便宽慰,“嫂子宽心,人都救回来了,父亲和哥哥会处理好的。”
世子夫人才点头。
“宝之醒了。”三夫人先前就在照看孩子,看宝之睁了睁眼,就惊喜出声。
众人便围了过来。
“宝之。”世子夫人眼睛又红了。
“娘亲。”宝之似是平静了许多,也不哭了,就眼巴巴看着大家。
“哎哟,小祖宗,可有哪里不舒服?”二夫人摸了摸他的头,宝之也异样,只是摇头。
宝之也没事,屋内众人也算放下心来。
好端端的祈福,生出这样的意外来,谁都提心吊胆了一把。寺里的药僧也看过了,说身上没伤着,如今醒了神色和说话都正常得很,就都相信是菩萨保佑的,纷纷道着阿弥陀佛。
自下午起,一众人等都厢房守着,还没有用饭。
宝之醒了,也算皆大欢喜,二夫人就张罗让女眷们去用饭。
寒山寺有素斋,正是用饭的时候。
世子夫人要陪着宝之,二夫人在一旁照看,三夫人就领了屋内的女眷去素斋堂。
屋内,就让丫鬟先取些回来,给世子夫人,宝之,和二夫人用。
沈陶便挽了孟云卿的胳膊,心有余悸,“其实我也吓坏了,怀锦和宝之从小就是祖母和舅舅眼中的宝贝疙瘩,哪里出过这样的意外。若是被祖母知晓了,不知道要心疼多久。”
沈琳就道,“这不是没事了吗?别怕。”
孟云卿也跟着点头。
寒山寺的素斋堂不大,但平日里往来的人也不多,位置足够。
加上她们去的晚,都没什么人了。
孟云卿三人用完饭,便各自散了。
今日下午都提心吊胆,好容易缓了缓,明日还要早起拜佛,就纷纷散了。
沈琳惦记着世子夫人那头,就同思凡再去了一趟。
孟云卿和音歌先回了厢房。
厢房里有清淡的檀香味道,厢房中间挂着巨大的“禅”字,还配好了经书和茶具可以打发时间。
音歌先整理好了床铺,“姑娘要先睡吗?”
孟云卿摇头,“等等二姐姐吧。”
音歌道好,孟云卿就沏了壶茶,翻了翻经书看了些许时刻。
沈琳还未回来,她微微有些困意。
“姑娘,小眯一会儿吧。”音歌给她披了件披风,怕她着凉,厢房里虽有炭火,可寒山寺里毕竟比不得侯府,又是冬日里,她怕孟云卿着凉。
“不打紧。”孟云卿反倒是精神了些,似是想到了何时,又唤了音歌一声。
音歌应声回头。
孟云卿迟疑了片刻,还是轻声道,“你去问问看,宋景城在哪间厢房。”
宋先生?
音歌虽是疑惑,还是照办。宋先生早前是姑娘的授课先生,姑娘去看看也是应当的,音歌就没有多想。
孟云卿就看了看烛台里的火苗出神。
……
等到音歌折回,沈琳还没有回来。
孟云卿便拿了披风披上,同音歌一道往外走。
宋景城的厢房在稍远的地方,若不是音歌领路,寒山寺里的曲折她还不知要寻到什么时候。
门口没有小厮照看,厢房里的灯火却是亮的。
孟云卿看了眼,音歌便上前敲门,小厮来开门,见到孟云卿就有些意外,“表姑娘?”
他声音很小,当是怕吵醒宋景城。
先前就听说宋景城服了缘会大师开的方子,睡了。
音歌就也小声道,“宋先生以前是姑娘的先生,姑娘来看看。”
小厮恍然大悟,让出一条路来,“表姑娘。”
孟云卿点头,就跟着他踏入了屋内。
外面风大,吹得屋内灯火摇曳,音歌进来后就关了房门。
“人怎样了?”孟云卿好似随意问起。
“服了药睡下了,侯爷吩咐了好生照看,缘会大师说醒了便无大碍,只是似乎有些失忆了,要过些时候看看。”
是失忆了,不是傻了。
孟云卿颔首。
小厮便退到了一旁。
孟云卿是女眷,男女有别,即使探病也不宜太近,就隔着灯火远远看他。
他头上包着纱布,昏昏沉沉躺着。
唇间的气息缓慢,更像是熟睡过去了一般。
“你可是要断我前程?”
“你的前程与我何干?”
……
“你的字是谁教的?”
“有什么关系吗?”
……
“孟姑娘似是对我有敌意,我自认并没有得罪过孟姑娘?”
“我只是不喜欢你这个人。”
……
孟云卿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了许久,才转身唤了音歌离开。
小厮送到屋门口,她又驻足,轻声道,“加些炭吧,凉了。”
小厮楞楞道好。
音歌便扶孟云卿出了屋,小厮也正好去找负责厢房的小沙尼讨些炭火回来添加。
他是觉得屋内暖和了,表姑娘说凉,他也没有多想。
这头炭火才加上,床榻上宋景城便醒了。
“宋先生醒了?可要喝水?”他是救小公子才受伤的,小厮照顾得尽心。
宋景城道句多谢。
等小厮喂他喝完水,他又忽然开口,“方才来看我的人是……”
小厮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他还有印象的。
他从前是表姑娘的授课先生,眼下怕是也记不住了。
小厮就耐心道,“方才的是咱们侯府的表姑娘,宋先生还给她当过授课先生呢。”
“姓什么?”他问。
“醒孟啊,先生可能记不得了,表姑娘叫孟云卿,是咱们老夫人的外孙女,早前住在珙县,是去年才接回侯府来住的。”
孟云卿……
宋景城就不再开口了。
再说音歌扶了孟云卿往厢房走。
只是冬日里,地上结了冰,不敢走太快,怕滑到。
厢房里回廊多,灯火也算不得明亮,也看不清孟云卿的眼色。
音歌问道,“姑娘饿不饿?”
晚膳时见她没用太多。
姑娘平日里吃得不少,眼下是寒山寺,又都是素食,她没吃多少,音歌担心她夜里饿着难受。
谁想孟云卿摇头,不饿。
音歌也不多问了,想着明日还要早起礼佛,晚些等姑娘回屋睡了,她再去找小沙尼要些吃食备着,总比姑娘夜里醒来饿得难受好。
各有所思,很快便到了住的厢房不远处。
两人都没有留意,就听身后有人在唤,“孟姑娘。”
这声音听着陌生,不像熟络的,音歌先转身。
“齐王殿下?”音歌吃惊。
孟云卿也才回过神来,转身见到那张脸,眉头便拢了拢。
齐王就同身后的池唤一道上前,“没想到这个时候遇到孟姑娘,有些日子不见了,孟姑娘似是胖了?”
他话里有笑意,特有的笑容看得孟云卿心底发麻。
“见过齐王殿下。”顺势低头,不去看他。
“来得正好,许久不见了,孟姑娘陪本王说说话?”
孟云卿也不抬头,“二姐姐还在等,我要快些回去,怕是陪不了殿下了。”
她也应得直接。
齐王也不恼,反是离她越来越近,“表姑娘这就见外了,日后也需唤我一声表姐夫的,何必如此生分。”
见他的靴子走到跟前,孟云卿就攥紧了手心,声色却未变,“不敢,若是殿下无事,我先回去了。”
言罢转身,扯了扯音歌的衣袖要走,自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他一眼。
齐王就笑,“孟姑娘,有一句你还是当听的。”
孟云卿只得转眸看他。
齐王就忽然贴上前,悄声道,“早前的内阁大学士,陈太陈阁老,孟姑娘若是有兴趣,可以去打听打听。”
他的声音很小,连近处的音歌都听不到。
陈家?孟云卿不解看他。
他也邪魅一笑,不再多言,“不耽误孟姑娘了。”
音歌就有些担心扯了扯她衣袖,“姑娘……”
她总觉得齐王殿下的态度轻佻,看着不舒服。
孟云卿就拢了拢披风,“走吧。”
内阁大学士,陈太陈阁老?
齐王不会无缘无故说起。
孟云卿微微敛眸,修长的羽睫倾覆,心中就似忽然泛起了涟漪,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