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放在过往,孟云卿从未想过自己会给段旻轩写信。
许是见到他说爷爷病重,又恰好看到病榻上的外祖母,心中便似一弯湖水,忽然泛起了层层涟漪。
非落笔,不能平复。
就提笔写道,外祖母病倒了,她心中很是担心,只希望外祖母能快些好起来。
她的父母也都离世了,外祖母是她唯一的至亲,她希望能一直陪在外祖母身边尽孝。
末了,又让他宽心,说吉人自有天相,他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信写得不长,也无浮夸的词藻,平淡却恰到好处。
刚写完,仿佛自己心中的情绪也找到了些宣泄口一般,忽的平和了许多。
便拿起信笺纸看了看,等到墨迹干了,再放到信封里。
等信封封上,却又踟蹰了。
信是从晋州寄来的,当是段旻轩在路上写的。
他爷爷病重,他又急于赶回苍月,就算当日信是从晋州的驿站送来的,今日也不知道他到了何处。
手上的这封信,怕只是寄不出去了。
孟云卿莞尔。
亦或是,他也没想过让她会回他。
……
晚些时候,老夫人醒了,音歌去倒水,孟云卿就扶了外祖母起身。
“外祖母可好些了?”孟云卿一边问,一边拿起枕头替她垫在身后。
恰好音歌倒水了来,老夫人就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怎么今日没去听雪苑?”老夫人问。
“歇一日,正好陪陪外祖母。”她闭口不谈旁事,好似只是因为她想念外祖母了,才特意请了一日的假来陪外祖母一般。
她的心思,老夫人如何不知晓?就宽慰笑了笑,“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要紧的,别误了的正事。”
孟云卿就笑,“才学不过两日,哪有什么要紧的。”
老夫人又问,“请的先生可好?”
孟云卿怔了怔,不知该如何应声。犹疑间,见外祖母额头上有汗水,便同音歌道,“去拧个毛巾过来,我给外祖母擦擦汗。”
音歌应声照做。
老夫人便拍了拍她的手,“你舅舅让你念书自有他的意思,若是请来的先生有什么不好,便直接同你舅舅说。”
孟云卿就点头。
“外祖母还要喝些水吗?”
老夫人点了点头,孟云卿就起身取水,老夫人又喝了两口,面色才缓和些。
音歌又取了毛巾过来,孟云卿便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其实刚起来不久,又说了一会子的话,脸上有疲态。
“外祖母再睡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
“不睡了,老夫人摇头,你陪外祖母说会儿话吧。”
今日侯府里的事,音歌是有所耳闻的。
老祖宗要同姑娘说话,她便退了出去,只留了他们祖孙二人一处。
“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和府里的姐妹们都来过了。大夫说您这边需要静养,屋内最好不要人多,二舅母和三舅母就先带府里的姐妹们回去了,怕是要晚饭过后才来看您。大舅母和二姐姐呆了一会儿,也回西院了,说是宫里那边会来人,早朝结束后,等舅舅他们回来要一道接旨谢恩。晚些时候,再来东院看您。”
老夫人就颔首,不由叹了一口气。“殿上赐婚本是好事,我只是有些心疼琳姐儿。媛姐儿出嫁得早,你舅舅和舅母就想多留琳姐儿在身边。我也想着琳姐儿的婚事,是要好过媛姐儿的,也怪我这个做祖母的,没早些为他做主。”
说着说着,眼中便噙起了泪水。
孟云卿就拿着手帕给她擦了擦,宽慰道:“外祖母这么心疼二姐姐,二姐姐才要欢喜呢。我才来京中不久,但那日龙舟会却听京中的姑娘们都在议论许镜尘。说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是翰林院学士。现在虽说是鸿胪寺少卿,等过了年关,只怕就是燕韩国中最年轻的鸿胪寺卿,百年都难有一人。私下倾慕的姑娘,京中可多的是呢,殿上就给二姐姐赐婚了。”
老夫人就摇头,“这些话,也只有你们这些个小姑娘会说,想得也就简单。先不说许家配不配得上咱们侯府,可那许镜尘是娶过妻的,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你二姐嫁过去,是给人家做继室填房的,你说我怎么不心疼?”
言罢,又重重叹了一口气。
但许是一直有孟云卿在身边讲话,方才心中的郁结舒缓,气色都好了许多。
孟云卿就笑,“外祖母自然是疼爱二姐姐的,刚才二姐姐还在这里守着呢。您可要快些好起来,不然二姐姐心里才内疚呢。”
老夫人一想也是。
既是殿上赐婚,定安侯府也不能做何。琳姐儿心中再不情愿也成了定局,她再这么一气,一晕倒,琳姐儿才是更难做的。
云卿丫头都能想到的事儿,她实在是气糊涂了。
孟云卿又道,“其实再往好处想想,许家比不上侯府,二姐姐嫁过去也没有人会欺负。许镜尘也是个明事理的,二姐姐嫁他是委屈了,他应当会补回来的。他又比二姐姐大些,更能照顾二姐姐。这门亲事是殿上钦赐的,舅舅在朝中,等舅舅来了,外祖母再问问,许是舅舅想的又不同?”
是啊,定安侯府又不是普通人家,殿上也要倚重沈家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赐婚?想来是有旁的缘由的。
思及此处,老夫人眉头都舒开了。
孟云卿就适时道,“前些时候同秦妈妈学了好久,我给外祖母按按背吧。”
老夫人便启颜,“你会哄外祖母开心。”
这便是同意了,孟云卿就扶她起身,“若是不哄外祖母开心,我日后去哪里吃独食呀?”
老夫人就笑得合不拢嘴。
“外祖母力道重不重,可要轻些?”
“将好。”
……
于是,等定安侯,侯夫人和沈琳几人再到养心苑时,见到的便是这幅的场景。
侯夫人和沈琳心中松了一口气。
“母亲好些了?”定安侯问。
“府里有喜事,我有什么不好的?”老夫人语气很和善,又摆摆手换的沈琳上前看看。
“祖母!”沈琳上前。
老夫人便把她搂在怀里,“我们琳儿姐也要出嫁了。”
她不能给沈琳心里再添堵。
侯夫人眼中也有惊异之色,转眸打量了下定安侯。
外祖母同定安侯,侯夫人和沈琳有话要说,孟云卿便退了出来。
音歌正在院内同翠竹说话,见孟云卿出来,便迎了上去,“姑娘。”
孟云卿就道,“舅舅,舅母和二姐姐都来了,在屋内说话呢,我们用过晚饭再过来吧。”
音歌应好。
她心中也放心不下老夫人,眼下有定安侯和侯夫人在,她们又不便在跟前伺候。正好回西暖阁歇一歇,晚饭过后再来看老祖宗。
西暖阁和养心苑离得近,孟云卿和音歌从养心苑出来不久就到了西暖阁。
刚到门口,就见西暖阁的苑中有人。
音歌还在纳闷,怎么今日西暖阁会有客人?
孟云卿便僵住。
许是那人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就缓缓转过身来。
音歌没有见过这个人,是来寻姑娘的?
音歌正一头雾水,娉婷刚好从屋内出来,手中拿着茶水,看到孟云卿和音歌,就欣喜道,“姑娘回来了,老夫人怎么样了?”
孟云卿没有应声,反是看向她身侧的宋景城,眉头微微拢起。
娉婷就道,“宋先生来了好久了,一直在等姑娘。”
未时到眼下,确实不断了。
宋景城就看她。
孟云卿不喜欢他,他心知肚明,只是每每见她如此,他实在不知为何,又不能问起。便只得低眉,拱了拱手道,“听安东说老夫人病了,就过来看看。”
他只是侯府请来的教书先生,没有资格见老夫人。他教的是孟云卿,就让安东领他来了西暖阁,问候一声也好。
孟云卿良久缄默,就连娉婷和音歌都觉得有些尴尬,转眸看她。
孟云卿才道,“大夫看过了,没大碍,多谢记挂。”
言外之意,他不必去拜访。
宋景城就垂眸,片刻,才应了一声“好”字。缓缓将那本册子放到苑中的石桌上,沉声道了句,“内容我批注好了,孟姑娘可以先看看,明日再说。”
孟云卿也不应声,就唤了娉婷相送。
娉婷木讷点头。
这便是逐客了,宋景城会意,辞别过后,娉婷就送他出府。
等宋景城离开西暖阁,孟云卿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音歌就问,“他是给姑娘上课的先生吗?”
孟云卿点头,扫了眼桌上的册子,说句,“收起来吧。”也不多看一眼,就回了屋中。
音歌只得照做。
孟云卿随意翻了翻书架上的书,心猿意马。她是没想到会在西暖阁再见到宋景城,再想到往后日日都会在听雪苑见到他,仿佛胸前的伤口还在隐隐做痛。
前日在听雪苑,她不知能佯装平和到何种程度。
便一直佯装着,直至未时结束。
初到侯府,她处处谨慎,不想与定安侯有冲突,却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宋景城。
她不知定安侯为何要让宋景城教她功课,但她却一秒都不想再见到他。
就像前一世,他的侧颜隐在灯火中,分明看不清楚,唯独那几句低沉的嗓音却让她不寒而栗。
“锦年,我娶妻了。”
“锦年……”
她心烦意乱,忽又想起方才在养心苑,外祖母问她:“请的先生可好?”“若是请来的先生有什么不好,便直接同你舅舅说。”
她缓缓合上书籍,心思就落在那句,“直接同你舅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