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少卿许镜尘,难怪老祖宗气晕过去。
许家门地不高,许镜尘又早年丧妻,家中还有一个十岁大的儿子。
沈琳嫁过去,就是做继室填房的。
京中稍好些的人家都不会愿意自己的女儿嫁到许家,更何况老祖宗平日就疼沈琳得很!
老祖宗哪里受得了?
沈琳可是定安侯府的千金,上门提亲的人比比皆是,挑哪个不比许镜尘好?
谁知殿上竟会赐婚给许镜尘。
连二夫人都替大房窝心。
便是许镜尘求娶的是沈陶,她都不肯,更何况,定安侯和侯夫人还是这般心高气傲的?
还不如早早把亲事定下来呢!
指不准,这沈琳的婚事,还不如日后沈陶的。
思及此处,二夫人方才揪起的心,又忽然有几分舒坦起来。
先前心中的不痛快,也像少了许多。
沈陶倒是不觉,只想着快些到养心苑看看祖母,也想快些知晓沈琳那端究竟怎么会被突然赐婚的。
消息太过骇人,都是自家姐妹,她怕沈琳受不了。
孟云卿却心底澄澈。
昨日沈修文才同她说了实情,今日殿上就赐婚了,虽然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定安侯对许镜尘却是拿捏的太准了些。
只是外祖母这端恐怕并不知晓,才会一时气急。
外祖母平日里是最疼二姐姐的,她就担心外祖母的身子。前些时候才好转了些,又怕她会大病一场。
三人各怀心思,脚下的步子却都更快了些。
到了养心苑,各房随主子来的婆子和丫鬟都候在屋外,翠竹远远见到二夫人和沈陶,孟云卿三人,便迎了上来。
二夫人就关切问,“大夫到了吗?”
翠竹点头,“到了,在屋内给老祖宗诊断呢,侯夫人和三夫人都在。”
二夫人便带了沈陶和孟云卿一同进了里屋。
“大嫂,怎么样了?”二夫人进屋便问。
侯夫人叹了口气,眉间有些凝重,也不应声,就看向正在给老夫人诊断的大夫。
大夫正在诊脉,便转过头来,示意他们小声些。
二夫人赶紧噤声。
三夫人带着沈瑜和沈楠两姐妹也在。
沈琳坐在床头,守着老夫人,眼眶有些发红,不时拿手帕擦着。沈陶便上前,伸手搭了搭她的肩膀,好似宽慰。
外祖母床前守着的人实在太多,孟云卿想上前,但想了想,还是停下来,就远远看着,手心攥得紧紧的。
想起每日来外祖母这里一道用饭,外祖母都会让秦妈妈拿些好吃的来,一口一个,我们祖孙二人吃独食,不让旁人知晓。
她给外祖母送里衣时,外祖母笑得合不拢嘴。
外祖母是她最亲的人。
外祖母病倒,她心里难过。
再晚些,沈妍也来了,屋内人多,就同孟云卿一道待在远处,一脸焦急,也不知祖母如何了,但一屋子的长辈都在,她也不便问起。
就同众人一起等。
不多时,大夫起身,将老夫人的手放回被里。
“李大夫,如何了?”侯夫人开口问。
李大夫应道,“侯夫人放心,老夫人没有大碍,就是一时气血攻心,开几服药下,卧床养养身子,勿再受刺激就是。”
侯夫人皱了皱眉头,翠竹就上前,领了李大夫出屋去写方子抓药去。
屋里又顿时安静了下来。
侯夫人使了使眼色,韵来便会意,上前关了屋门。
侯夫人就唤了二夫人和三夫人到外屋说话。
“不管你们今日听到什么风言风语,老祖宗只是早前的病还没好全,今日又复发了。回头把各自屋里的下人都管好,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若是老祖宗气息攻心的话传了出去,日后侯府各房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可记住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的脸色也都凝重了起来。
先前哪有思量这么多?
琳姐儿的婚事是殿上钦赐的,便是再不满意,也要谢恩的。
若是老夫人气晕的事情传了出去,侯府只怕要招来祸事。
幸亏侯夫人一说,两人才反应过来,就都纷纷点头。
侯府各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笔写不出来两个沈字,心中都分得出轻重。
于是回到里屋,侯夫人让众人都散了,老祖宗这端要静养,屋内人多也休息不好。
三房的沈楠和沈瑜都小,也做不了什么,三夫人就领着先回北院。
二夫人这端心中也是清楚的,也唤了沈琳和沈妍先回南院。
屋里就剩了侯夫人,沈琳,孟云卿和秦妈妈四个人。
一时间清静了不少,孟云卿也就上前,同沈琳一道守着外祖母。
外祖母眼下睡过去了,眉头还是揪起得,应是睡得不踏实。
头发早已花白,还为晚辈操碎了心。
孟云卿就替她掖了掖被角,才上前宽慰了沈琳。
旁人不知晓,她却是知晓的。
今日的沈琳当是欢喜的,却没想到外祖母这端哪里受得了孙女遇到的委屈?
沈琳心中矛盾,却无法同外人道起。
孟云卿牵了牵她的手,她的眼眶便更红了。
秦妈妈也上前,提醒道:“侯夫人,宫里的圣旨当是晌午前就会到侯府,侯夫人还是带二小姐回西院,准备接旨谢恩吧。”
秦妈妈说的是实在话。
早前的是宫中传出来的消息,世子爷身边的小厮也火急火燎回侯府通报,但圣旨要由宫人带出来,就要晚些时候。但既是圣意,便耽误不得,大房一门都是要准备接旨的,圣旨应当会同侯爷和世子爷一道抵达侯府。
空出来的时间不多。
侯夫人颔首,她心中自然也是有数的,才会郑重其事告诉二夫人和三夫人一声,就是不想侯府在接旨前再出什么乱子。
秦妈妈这么一说,她便也顺势开口,“我同琳姐儿先回西院,云卿,你同秦妈妈在这里照顾老祖宗。”
孟云卿就点头。
她就住在西暖阁,理应如此。
沈琳也就起身,孟云卿牵了牵她的衣袖,沈琳稍稍莞尔。
侯夫人看在眼里,就带了沈琳一道离开。
秦妈妈去送。
屋里就剩了孟云卿一人。
本是六月,方才屋里的窗户一直是关着的,又聚了一堆女眷,闷得很。外祖母病着,房内又不怎么通风,她便伸手稍微开了一些窗户。
窗外有空气流了进来,才觉稍稍好些。
便又走到床边,寻了床沿坐下,就离外祖母很近。
她仔细打量外祖母,早前便觉得她同母亲长得像,若是再回到年轻时候,只怕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
回京之前,她总想,像侯府这样的高门邸户,外祖母会不会很严厉,看不上她这个乡下姑娘?也会不会像刘氏一样,对她阴晴不定?她总是怕许多事情,最怕的,其实是娘亲过世之后,她在世上就再没有亲人了。
可到侯府后,一切都同她担心的不一样。
最依赖的,便是日日照面的外祖母。
同她在一处,就像爹娘还在世一样,从未有的安稳和宁静,恍若隔世。
就伸手替外祖母理了理耳发,见她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唇边才微微勾勒起,“外祖母,您要早点好起来,云卿还想在您这里蹭食呢。”
言罢,翠竹便从屋外走了进来。
手里端了托盘,托盘里放了一碗煎好的药,是大夫早前就吩咐熬下去的,现在才熬好。
“要现在喝吗?”孟云卿接过。
翠竹就点头,“大夫吩咐,趁热喝。”
孟云卿拿起调羹,微微尝了尝,还有些烫,入口前怕是要吹一吹的,就又舀了一勺,吹凉了些,给外祖母喂下。
人是躺着的,吃不了多少。
孟云卿就掏了手帕替外祖母擦了擦嘴角。
一勺汤药,其实喂下去不少,翠竹就欣慰得很。
不多会儿,秦妈妈也回屋了。
方才应是送侯夫人的时候,侯夫人吩咐了些事情,眼下才折回内屋。
见屋里有秦妈妈和表姑娘二人照顾着,翠竹就去忙大夫的方子去了。
外祖母是躺着的,一口咽不下去太多,翠竹拿来的勺子就很少。
这碗药汤水不好,要喂上好些时候。
秦妈妈就在一旁看,孟云卿动作很慢,又轻手轻脚,怕是少有的耐心,秦妈妈莞尔,“表姑娘,换我来吧。”
孟云卿回眸,清浅应道,“我从未照顾过外祖母,秦妈妈就让我尽孝吧。”
秦妈妈宽慰点头。
等她喂完,秦妈妈上前收碗,就见她将老夫人的头抬高了些,挪了挪枕头,再轻轻放下。
又伸手,摸了摸外夫人的额头,并无大碍,又才将她的手放回被里。
“秦妈妈,方才屋里太闷,我开了些窗透气,要关上吗?”
毕竟秦妈妈才在外祖母身边照顾了许多,了解外祖母的身体状况,她就问起。
秦妈妈摇头,不用,这样就好。
孟云卿才点头。
秦妈妈拿了药碗出去,就留她守着外祖母。
晌午快至,音歌也从西暖阁来了。
音歌是老祖宗看大了,在老祖宗身边照顾了好些时候,老祖宗病倒,她也心急如焚。孟云卿想得周全,让娉婷回西暖阁换音歌。
“姑娘,老祖宗怎样了?”音歌鼻尖都是红的。
只听说老祖宗晕倒了,又不知道近况,就胡乱瞎想,想起老祖宗之前犯病的模样,就越想越怕,等到养心苑,便连鼻尖都是红的。
“你去看看吧,大夫开了些药,服了就睡下了,说是无事。”孟云卿也不瞒她。
音歌才擦了擦鼻子,又想起有事,才从袖袋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姑娘,有你的信。”她来养心苑,正好捎过来。
孟云卿接过,音歌才去老祖宗窗前守着。
“别哭。”孟云卿开口,音歌就点头,把抽泣声都收了回去。老祖宗没大碍是好事,她若是哭,便有些突兀了,就又伸手擦了擦,在窗前侍奉去了。
孟云卿看了看信封,从前卫同瑞有给她送过信。
卫同瑞的字她是认得的,不是卫同瑞的字迹。
信封上没有落款,只写了孟云卿几个字,她觉得字迹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等到拆开信笺,又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端午龙舟会前,侯府的人一道游丽湖,段旻轩提议抓阄,她见过他写的“齐眉”和“琴瑟”四个字。
后来他急事离开雨轩阁,等她回侯府才听说他匆匆离京了。
原来是,爷爷重病,他赶回苍月了……
是在路上给她写的这封信。
搁下信笺,孟云卿看了看床榻上昏睡的外祖母,不知为何,此时此刻想的不是段旻轩为何给要她写信,心中却升起的却是旁的感触。
恰好翠竹寻了方子回来,孟云卿垂眸,翠竹,屋内有纸笔吗?
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