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回到西暖阁,抬眼便见段岩在苑中候着。
片刻,孟云卿才想起段旻轩说过今日也会来西暖阁,她倒是忘了。
入了外屋,就见段旻轩再摇椅上看书,悠闲自在。
见到她,似是微微拢了拢眉。
她上前寒暄,算是巡礼问候。
段旻轩就道,如此早?
言外之意,不欢而散?
她摇头,没有,就是同婉婉跑了半上午,有些累,她们去听折子戏了,自己就回来歇一歇。
娉婷奇怪,怎么不见音歌?
孟云卿便道,她有些事让音歌去办了,怕是要有些时候才能回来。
娉婷就点头,正好说起天热了,老祖宗那里送了冰块来,她就让小厨房熬了些冰镇绿豆汤,夏日最是消暑解渴了。
先前就说给宣平侯看先乘上来的,正好姑娘也回来了。
孟云卿就道好。
她心不在焉,段旻轩看在眼里。
孟云卿踱步到书架前,站了许久,最后随手翻了一本,段旻轩一直看她,她都浑然不觉。
回到案几处,随手翻了几页,好似品读,也不出声。
心事全然写在脸上。
不多时,娉婷端了冰镇绿豆汤上来,段旻轩就放下手中书卷,尝鲜。
孟云卿的那碗就在案几一侧,她只清浅应了一声,也没动静,只是盯着手中的书出身。
段旻轩终日开口:“头一次见到有人是这么读这本书的。”
嗯?
屋内除了娉婷又没有旁人,段旻轩这句话是同她说的,孟云卿才合上书页去看自己拿的书。
《史策论》?心中有些愕然。
而更为愕然的是,她把书拿倒了,不仅拿倒,还有煞有其事了翻了十余页。
她心有旁骛,不言自明。
于是干脆也放下书来,去端一侧的冰镇绿豆汤来喝。
段旻轩也不点破。
“好喝,还要一碗。”他出声,娉婷就上前取了他的碗,“姑娘还要吗?”
孟云卿摇头。
待得娉婷储物,段旻轩又问起:“可是遇到不快的事情?”他也不避讳。
孟云卿楞住,继而点头。
她也不知为何应他,绿豆汤碗在手中,她低声道,如鲠在喉……就似一把簪子插进胸口。绿豆汤水入了口中,冰冷沁人,便连着心底都是冰凉的。
段旻轩怔住。
她形容得透彻,似是彻骨般的寒意。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平素太过谨言慎行的丫头,他是有刁难,她也大敌不过落荒而逃而已。
眼下这幅模样,不当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当有的神色。
孟云卿也似是反应过来,投来目光。
恰好娉婷又乘了一碗绿豆汤来,他接过,仿佛刚才都是孟云卿的错觉。
她也继续缄默。
一碗冰镇绿豆汤没喝完,屋外有脚步声。孟云卿远远看去,是有小厮来苑里寻段岩,就在段岩耳边轻声低语一番。段岩面色有些吃惊,而后打发走了小厮,就径直入了外屋。
段岩声音很小,她听不清段岩同段旻轩说了什么,就见段旻轩就搁下书起身。
她也放下绿豆汤碗。
“我明日再来。”他言简意赅。
孟云卿点头。
临到苑门口,他忽然驻足,回头看她一眼,还是欲言又止,同段岩一道出了西暖阁。
段旻轩一走,她也忽然看不下去。
“我去小榻躺会儿。”
娉婷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她也只道累了,眯一会儿就好。
只是在小榻上,她也闭目也睡不着。
那道身影,侧颜隐在镜湖边的小径中,就如梦魇般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睡不着,就卧在小榻里出神。
重活一世,她也离开珙县,她没有去清平,为何还要在定安侯府遇到他?
记忆中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睛,就像烙印一般刺得她双目生疼,睁不开眼。
……
也不知过了多久,临到半下午,音歌才回来了。
“姑娘,方才去打听过了,晌午前是有几个要参加今年秋试的学子,拿了推荐信来见侯爷。秋试还有三两月,不少人会提前到京中,一方便熟悉环境好备考,另一方便多走动,看是否能得到朝中势力的垂青。咱们侯爷和世子爷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年年都有考生提前来侯府拜见侯爷和世子爷。”
秋试的考生?
孟云卿还在思量,音歌又道:“听说,光是今日上午就来五六人之多,西院那边的人说,今年才刚刚开始,来的都是眼生的人,还对不上号叫不上名字,怕是要过些时候,走动多了才知晓。”
音歌不过是个近身丫头,又不能明目张胆打听侯爷和世子爷的事情,方才那些都是丫鬟间听来的。
要问名字,怕是要侯爷和世子爷跟前的亲信才了解。
姑娘有吩咐,她不敢冒这个险。
孟云卿就点头,音歌这么做是对的。
她一个侯府的表姑娘,打听这么多事情,始终不妥。
“奴婢还听说,每年侯爷会挑些好苗子提携,日后若是高中了,就是侯爷的门生。所以秋试前,西院都免不了人进进出出,朝中都是如此,也算不得秘密。”
孟云卿记得,前一世,宋景城投奔过定安侯。
只是当时没有入定安侯府的眼。
后来辗转随上峰到了京中,才攀上了顾长宁一家,入了顾长宁门下,而后仕途平顺,平步青云。
“姑娘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音歌还是迷惑。
孟云卿摇头,在镜湖时候,见了好些人往西院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好奇罢了。
既是朝堂上的事,不问也罢了。
音歌点头,“是的呢,侯爷特别不喜欢府里的夫人和小姐们问起这些。”
孟云卿颔首。
音歌打量了下四围,有些惊讶,“宣平侯不是说今日要来吗,也没见人影?”
方才有事来寻他,回去了。
哦,音歌这才点头,“对了,姑娘,世子夫人她们还在戏台子那里,你晚些时候去吗?”
孟云卿摇头,不去了,上午和婉婉闹得疯,有些累了,你让人去同世子夫人说声。
音歌听话照办,撩起帘子出了内屋。
屋内就剩了孟云卿一人。
……
方才音歌一席话,孟云卿赫然想起。
前一世,宋景城年少时候便中过秀才,只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丢了功名,辗转奔波。
这一世,若是没有她,宋景城有功名在身,这个时候,应当上京会试。
所以宋景城比前一世提早三年出现在京中,并非巧合。
而是理所当然。
若是上京会试,那宋景城便是年少及第,远非当日那个丢了功名的落魄书生可比拟,兴许真会入定安侯的眼睛。
孟云卿攥紧掌心,唇间咬得发紫。
另一头,有朋阁有客造访。
来人是平阳王。
平阳王赵世杰来见宣平侯,沈修文耽误不得,遣了辉子去寻宣平侯,自己在有朋阁应付着。
沈修文是极有分寸的人,等到段旻轩回了有朋阁,便才起身告退。
赵世杰道谢。
“你来了?”段旻轩却不以为然,他在西暖阁呆得好好的,那丫头今日又怪异的,若不是赵世杰亲自来,他不会匆匆往有朋阁这厢赶。
“呵,不然呢?”赵世杰一脸讽刺,“顾长宁的儿子和女儿都一窝蜂的来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会不明白?”一面说,一面寻个地方落座。
段旻轩就笑:“那他没有定安侯聪明。”
赵世杰揶揄:“定安侯府是燕韩的名门世族,根基深厚,顾长宁不过是个平步青云的寒门学子,岂可同日而语?”
段旻轩也笑。
见他没心没肺,赵世杰只得开门见山,“你让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言及此处,顿了顿,段岩会意出屋去守着,不让旁人进来。
“说。”
“那我可先说好了,只是有眉目而已,不是确凿之事,定安侯府在韩燕也不是朝夕之臣,能探得消息就不错了。你听说过十余年前的惠王之乱吗?”
段旻轩摇头,燕韩国中的事情,他哪来知晓。
更何况还是十余年前的叛乱之事?
赵世杰就道:“惠王是殿上的亲弟弟,从小天子国人,颇受先帝宠爱,太子之位都险些易主,殿上自然防他。十余年前,赶上天灾,西边的郡县饿死了不少人,赈灾的款项迟迟下方不来了,惠王就举兵叛了,当时这场叛乱牵连了不少人。就连内阁大学士,陈太陈阁老一家都遭了灭顶之灾,陈阁老是三朝忠臣了,殿上是一点没留情面,陈家一个没留。”
“然后?”
“所以说此事是眉目而已,不是确凿之事,听闻其实陈阁老还有个孙子,当年过继给了远方表亲,少有来往,才幸免于难。”
过继?
段旻轩疑惑。
赵世杰点头,“是过继,此事太过隐蔽,韩燕国中都少有人知晓——这户人家姓孟。”
段旻轩抬起头来,举在唇边的茶杯都凝在空中。
“定安侯的妹妹沈芜,就是在那年出嫁后离京的,你说是不是巧合?”
段旻轩不语。
“沈芜过世前,怕孟云卿一人孤苦无人照料,才会写信到定安侯府,定安侯是何等心性之人,他敢冒大不韪把孟云卿接回侯府,自然是极其宠爱沈芜这个过世的妹妹的。我看这事,侯府从上到下,除了老夫人和定安侯,没有第三人知晓。此事关联甚广,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要在燕韩国中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