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一个监护人?”
y叼着根笔摇头:“我可以有很多选择。”
被领养也是一个选择。那对愿意领养他的夫妻很和蔼, 他们有两个六岁的女儿, 家里有一条金毛狗。有人照顾的日子不会比现在更差,但是……
当车祸发生, 他投入这个久违的、女性怀抱的一瞬间。
他承认自己有点想念那个并不经常抱他的母亲,并忽然感受到了过去的这段日子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待着的寂寞难挨。
只是一瞬间, 他恐惧并逃离了新的生活。
他并不想离开这座房子。如果他也走了, 这做荒废的屋子会永远地被人遗忘, 包括里面发生的故事。但他也不想再一个人待着。
当然, 他不会把这个说出口。
“我不会帮你写作业的。”苏倾信誓旦旦地说, “未成年人应该自己写作业。”
“……”y歪起唇角笑了笑:“你还知道这个。”
她的眼眸很快地闪过蓝光, y就像是被高速路上摄像头的闪光灯晃了一下:“我学习很快的。”
y反手捂住她的眼睛:“别动不动就给人拍照。”
苏倾“唔”了一声:“对不起。”
他拿起那张写满了箭头和思路的纸,在她面前晃了晃:“这个, 对你来说很简单吧。”
他侧眼观察着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疏离的眼珠里忽然间闪烁出华光,那是紧张和期许的表现。
“啊。”苏倾笑道, “你想我辅导你编程。”
“……”让人说准了,他的眼睫毛颤抖了一下,将目光投向别处。
“这还不容易吗?先让我看看你的成果。”
她托腮坐在沙发上等待的过程中, 在脑海里的数据库中找到了《教育方法论》《当好中学老师》和《c语言基础》, 花了0.01秒阅读完毕,想了想,又读了一本《怎样和儿童相处》。
电脑上的内容投射在白墙上,y别过头去, 小声道:“自己看吧。”
苏倾单手捧着脸向下滚动着页面,一目十行地快速掠过一行行代码:“你的成果就是黑进了学校的网站?”
y抓紧裤脚,涨红脸辩解:“就那一次。”
那一次是学校的舞蹈日。老师要求所有孩子必须换好舞蹈来学校跳集体舞,角色由抽签决定。
结果他抽到了“小兔子”。
舞蹈服毛绒绒的,还有一对竖起来的长耳朵,他在更衣室里对着那堆人造毛生无可恋地坐了好几个小时,听到了老师催促敲门声:“漂亮的小兔子在家吗?”
男孩的小脸上一层红色,拎起那对长耳朵耳朵看了一眼,忍无可忍拿起手机,快速地侵入学校的系统,拉响了火灾警报。
集体舞日就这样匆匆结束了。
苏倾并没有多问,她的笑容让他有种错觉——一种无止境的宠溺:“好吧,那么明天开始上课。”
天色已晚,y伸了个懒腰:“睡觉吧。楼上第一间是我的房间。除它以外随便你去哪里。”
“地下室呢?”她一踏入这座别墅,就感知到脚下有一个不算小的地下室。
y的神色滞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情愿回答:“是仓库。”
他说完,走进胶囊状的室内电梯,直接回到了卧室。
苏倾像个管家一样在客厅里逡巡一圈,从水晶吊灯到壁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了,有时她被墙上的涂鸦吸引,头顶的灯就灭得慢一些。
最后一盏灯熄灭时。她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对自己的新生活感到十分兴奋,微微笑道:“晚安,y。”
房间里窗帘拉着,男孩枕着手臂,也已进入梦乡。
和ai住在一起的日子是一段新奇的体验,虽然苏倾有时候会闹出笑话来,但总是惊喜更多一些。
譬如,她会做各种各样的中式餐点。
“鸡蛋涨价了。”她将金灿灿的蛋炒饭端上桌面,扣出的饭形状圆润得完美无缺,“现在要60币一枚。”
由于城市的恢复和重建还在继续,生鲜食品的价格变得很高。
“账户和密码都告诉你了,花上面的钱。”y舀了一勺炒饭放进嘴里。
因为父母的实验失败的死因是“因公殉职”——他手上有一大笔抚恤金,还有联合政府派发的到十八岁的教育基金,于经济上十分宽裕。
他平时的花销很少,他不买最新款的玩具和电脑,只是玩父亲最后送给他的那个旧的兵人游戏机,用户可以通过输入代码操作主角的行动,那是他学习计算机语言的启蒙。
通关了,就再玩一遍,时至今日,他几乎把人物的动作都背了下来。
y将蛋炒饭吃了个精光,炒饭的调料配比经过了精确计算,一切都正刚好,处于长身体阶段的男孩子能吃一大盘。
唯一可惜的是,苏倾明白一切的原理,却无法享受这个过程,只能双眼闪亮地看着他狼吞虎咽,想象着食物的味道。
吃饭一定是能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她这样想着,又迅速地下载了好几本甜点食谱。
有一天,她从闲置的烤箱中拿出金灿灿蛋挞,热腾腾的香气笼罩着厨房,y看了蛋挞一眼,半晌没能移开目光。
她将蛋挞装盘,鼓起来的中央脆皮遇冷,慢慢塌陷下去。
她每次弯腰时,搭在肩上的辫子便摆下来,让她用手背勾到后面去,手上沾了一点蒸馏水,顺着后脖颈滚落下去。
ai可以读心吗?y踮起脚把那颗水珠随手抹掉的时候,心里怀疑地想,“她怎么知道我想吃什么。”
“好吃吗?”
坐在桌子前的时候,苏倾捧着脸看着他一口咬掉半个蛋挞,笑吟吟地说:“你昨天晚上说梦话的时候都喊了蛋挞。”
“胡……咳、咳……说!”男孩一愣,涨红着脸呛了起来,苏倾抽了张餐巾纸地给他,随即忙将水杯递到他嘴边。
他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水,喘息了一会儿,扫了一眼盘子里的蛋挞,闷声不语地又吃了两个。
苏倾又笑起来:“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我,我什么都会做。”
男孩垂着眼咀嚼着,忽然叹了口气,将头别至一边,看着落地窗外烂漫的火烧云,似乎突然感到兴味索然,心情低落下来,吃完手上的半个,他就不再吃了。
“没意思。”他小声嘟囔。
“为什么?”苏倾连忙追问。
他不耐烦地解释道,拿纸巾擦了擦手指,将那张纸丢在桌子上。在这张曾经有一家人欢声笑语的长条桌子上,现在只坐着他一个人。
像是养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一样,这栋房子里,其实依然只有他一个人。
那股苦闷的、令人心慌的寂寞再次萦绕上心头。
“是我做的不好吃。”女孩绕到他的面前,眨眨眼睛,那对蝶翅般的长睫毛便上下忽闪,她急切地问,“对吗,y?”
“我跟你解释不清楚。”
他挥开她的手,像是心情不好的归人,意兴阑珊地推开扑上来的小狗——它们总是快乐的,那是因为它们不懂人的心情,“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他跑下了餐桌。
膝盖上的钢板给他留下了后遗症,他卸下了绷带后,走路仍然有点轻微的不自然。
即使这样,他也决定要去上学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无论怎样孤僻,没有不喜欢生气和热闹的。
但去了学校一天,y就有些后悔了。
低年级的生活依然聒噪和无聊,有三四个人扮着鬼脸,不停地嘲笑他的腿,说他像个瘸子,随后是老师艰难的批评教育,还有开班级大会,号召大家要关爱y,将他说得无地自容。
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已经苦得不能再苦了。
他背着书包回来,被栅栏门口的蓝光扫过,听到那声粗嘎的“欢迎回来”时,终于想到了那个被他吼了一顿、可怜巴巴坐在桌前的监护人。
“她在干什么呢?”推门之前,他忍不住胡乱猜想起来,“生闷气,杂碎我的墨水和钢笔,或者……会不会跑了?”
嗯,说不定已经卷铺盖卷跑了。
她生了一张很娇的脸,柔和的鹅蛋脸,黑色杏仁眼,小巧的鼻子,属于东方美人的榴红色的樱桃小口,像点上去的一笔朱砂。
制造她的人一定有某种恶趣味,赋予这机械骨骼这样一副柔软的皮囊,每逢她无措地盯着人看的时候,眼里湿漉漉的水色,让人觉得她下一秒就要哭了。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脆弱的家伙,在心底嘁了一声,一把推开门。
屋里饭香萦绕,桌上摆着了四菜一汤,苏倾坐在桌前,手里抓着一副筷子,高兴地抬起眼,那双眼睛含着皎洁的笑:“今天我做了红烧排骨。”
“喔。”他怔了片刻,垂下眼放下书包,动作变得很轻。
两人一起坐在桌前,半晌无话。
“喂!”y注瞥见苏倾从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嘴里,吓出了一身冷汗。
“我不看你,你也别一直看我。”她目不斜视,认真地夹着菜,男孩只看见她分开的发辫下面瓷白的脖颈,她低低地说,“以后我们一起吃饭。”
y怔了怔。
直到这顿饭吃完了,她才解开秘密——她背对着他,慢慢掀开衣服后摆,从脊背上卸下一个金属卡槽,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从类似消化道的管道里进入卡槽内。
“我是不是很聪明?”她背对着他,得意地放下后摆,随后她将食物倒进垃圾桶内,哼着小调站在水槽前清洗卡槽和自己的管道。
他错愕地怔了半天:“干嘛要这么麻烦——”
这个食槽真的很蠢,还浪费食物,他在心里嘟囔着,脑海里却不住地想起刚才的画面,在那光洁如玉的脊背上,开了十厘米的大口子,只为了装这样一个愚蠢的食槽?后面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水声响着,苏倾没听见他的话,满脑子都是最新看的一本育儿书上的话:“解决儿童寂寞的方法——儿童需要陪伴,最好同他一起体验人生的每一个过程。”
每一个过程,这也没有什么难的,苏倾对自己很有信心:“嘿y,除了一起吃饭,我还能和你一起刷牙。”
阳光倾泻在室内的木地板上,y踩着那分界线走,半边头发是暖的,半边头发是冷的,边走边气笑了。
半夜里响起了隆隆的闷雷,这座城市靠近赤道,一向干旱,雷打了半个夜晚,也仍然没有雨点落下,清晨甚至有阳光曝晒,越过紫红色的窗帘,一早便将他晒醒了。
“早上好。”
y揉着眼睛出门,一头撞在门口的人的胸口,后者抬起手揽住了他,抚摸了他的头发,柔和的声音继续着,“今天下午四点有大暴雨,16到22摄氏度……”
“你干什么?”他躲开她的手,十分气愤地在她身上乱摁着,“不是把这个功能关掉了吗?怎么又来了……”
刚来的那几日早晨,她比闹钟还要准时地出现在他房门口,叫他起床,播报温度、湿度、备忘录甚至晨间新闻,他忍无可忍地帮她修改了一次程序以后——一切终于安静了。
两个人闹得气喘吁吁,几乎像是在打架,她在y的阻挠中,岿然不动地说完了那一长串话,两手抓着他推她出去的胳膊,对他道:“你在听我说话吗?今天有大暴雨。”
y不信邪地在电子手表上写程序,半晌,他狠狠一摁,警告道:“好了,以后这个程序没有了。不许靠近我的房间。”
他看了一眼表上显示的时间,眉心一跳:“我要迟了。”
他抓起外套和书包,叼着三明治夺门而出。
苏倾在回收站里将被删除的她认为十分有用的程序备份复原,站定了片刻,发现眼前人不见了,惊慌地四顾着,拿起了门口放着的特制的长柄伞,从楼梯上追了下去,。
“可是今天有大暴雨!”她追到门口时,外面的道路上早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