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皇后设的这场宴席结束,众位夫人陆续出宫去, 甄好被福余拉着, 才在宫中多留了一会儿。
“裴夫人,我去与皇嫂嫂说, 让你在宫中多待一会儿, 再陪我说说话, 再等会儿,我再让人把你送出宫去, 肯定不耽误你的事儿。”福余拽着她的手不放开:“我都好久没见你啦。”
甄好无奈:“下回我让裴淳来看你。”
福余瘪了瘪嘴,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了。
他还连连对甄好嘱咐道:“要是下回再有人想要欺负你, 你就进宫来告诉我, 我再给你出头。我现在可厉害啦, 要是连我都对付不了, 那我就去找皇嫂嫂, 还有我皇兄,我皇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
甄好连连点头应下,然后才说:“今日之事, 我也实在是没想到。”
“那算什么,我怎么能让人平白说你坏话?”福余不满地说:“裴大人也真是的, 怎么连这些谣言都不澄清?他该不会是因着做了官,就不将你放在眼里了?”
甄好笑:“裴慎不是这样的人。”
“那样最好。”福余小声嘀咕:“要是他敢做这样的事情, 我绝对饶不了他。”
裴慎可当真冤枉的很。
他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连甄好都从宫里头出来了,也是在工部办公时, 带着公务想要去找人处理,才总算是从别人那听来了一些闲言碎语。
裴慎听到的时候,还有几分不敢置信,可说起这些话的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背后嚼舌根被他撞到,还煞有其事地道:“裴大人对裴夫人这么好,也是太过纵容了一些。”
“纵容?”
“裴夫人也不过是商户出身,裴大人又有什么好怕的?”
“怕?”
其他人也是理直气壮。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头,女人便是天生比男人矮了一截,商户又比官员矮了一大截,这两两相加,裴夫人自然也是比裴大人低了一大截。就算是会挣银子又如何,有些时候挣再多的银子,也不如为官者的几句话管用,裴夫人不过是妇道人家,再厉害,那也得仰仗着夫君过活。
要说裴大人宠夫人,那也是当真宠,日日把夫人挂在嘴边,可要说裴夫人好命,那也是当真好命。普通一个商户女,能嫁给一个前途无量还得皇上看中的人,就已经是攀了高枝。
从前赵郎中与孙郎中便对裴慎说过这些话,可大部分人心中,也全都是这样想的。
裴慎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道:“我夫人很好,几位大人慎言。”
这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几人也不多提,连忙接过裴慎手中的公务处理。
黄昏,裴慎从工部回来,一路都板着脸,他快步往家的方向走,刻意避开了行人,等到家里头时,却见甄好已经在家中。
裴慎急忙问道:“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皇后娘娘设宴,邀请众夫人参加,我进宫了一趟,出来后便直接回了家,也没有再去铺子里。”甄好说。
裴慎脸色却更是不好看。
连他的同僚都在说着甄姑娘,甄姑娘今日还去宫中,见了不少夫人,也不知道又听了多少这样的话。
他忍不住多看了甄好几眼,虽然没见到甄好脸上有露出什么难过,可心底已经笃定她定是受了不少委屈。
甄姑娘就是这样,遇着了什么事,也是自己扛了,不会把这些坏事带回到家里头来。
裴慎心疼不已,哪知道自己的便宜儿子早就已经为甄好出了头,也不知道白日里与自己说过话的同僚回到家便要换个想法,如今他稍稍一想,想到甄好被其他夫人冷落还背后说风凉话的场景,便觉得心肝都疼得抽搐。
裴慎咬牙切齿,手中拳头握紧,红着眼与甄好对视了半晌,闷头冲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徒留甄好有些纳闷。
可到了晚膳时,裴慎再出来,又已经面色如常,让人看不出一点不对劲,甄好旁侧敲击问了几句,被他含糊了过去,虽然纳闷,也就不再问了。
哪知过了几日,她就听裴慎在外头与人生了摩擦。
工部的大人们时常聚在一块儿喝酒,酒喝多了,脑子一糊涂,难免便会说出心里话来。当时有人对着裴慎脱口而出,说了许多可惜的话,话里话外,都遗憾他偏偏娶了个商户女。
这可跟摸了老虎屁股差不多,裴慎当场便沉下了脸。
甄好也是听自己铺子里八卦的伙计转述,才知道那日裴慎都说了什么。
他平日里素来端着架子,与同僚在一块儿相处时,也是向来和善,外人也都说裴大人是如何风光霁月的人物,可偏偏那会儿对着自己的同僚,竟是咄咄逼人,半点也不退让。
他先揪着同僚口中对夫人是个商户出身的话质问,问那位大人是否对自己做过上门女婿有何不满,又讽刺那位大人脑满肥肠,哪怕是上赶着做上门女婿也不会有人要,而后又提起自己夫人空手挣下偌大家业,比之这位大人庸碌无为又有多厉害。他句句不饶人,直把人说的脸色苍白,冷汗直流,瑟瑟发抖。
那日可有不少人在场,无数人都听到了他的话,还不等众人踏出门,这些话便已经传得满天飞。
裴慎的口才可是出了名的好,考中状元之前,就靠着几场辩论赢得满京城的夸赞,这会儿拿出来讥讽旁人,更是把人说的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他偏偏还放了话,说是连自己也高攀了夫人,众人哪怕再想拿甄好的出身说事,还得先想想,他们能不能比得过裴慎。想来想去觉得比不过的,更是不敢再提,连裴大人都说自己高攀了,他们连裴大人都比不过,岂不是更加比不过裴夫人?
皇宫里头发生的事情,经由众夫人的嘴巴,也传到了他们夫君的耳朵里,可皇后娘娘设宴,还有许多人连参加的机会都没有,而听到了的那些人,忽然改口又如何不是打自己的脸,也都憋着不敢谈。如今京城里头,原本还有不少小官夫人凑在一块儿时,也在提着此事,偏偏裴慎揪着一位贬低自己夫人的同僚讽刺了一通,当即把所有人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裴大人可说的好。
商户出身又如何,是先有了裴夫人,而后才有了裴大人如今的成就,是裴大人高攀了她,真要说起来,那还是裴大人的命更好一些。
虽是商户出身,可京城里头比裴夫人更厉害的夫人,又能有几个?只说那如意阁的生意,就有不少人在眼红着。
等甄好听到外头这些话的事情,险些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她哪里能想到,非但是福余上赶着来给自己出头,就连裴慎都在外头亲口承认自己不如她。
两辈子,这都是头一回。
上辈子,甄好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关于她好命的话,又是她拉着裴慎不和离,等到成了首辅夫人,身边相熟的夫人们,不管是哪个都出身不低,除了模样出挑些,她也没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厉害地方。
在她心中,裴慎又是多厉害的一人啊。打从第一眼见到裴慎起,裴慎在她心中就是朵高岭之花,后来求而不得,也是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到了重生回来,她学着接管铺子,还自己开了一家如意阁,才有了底气,才不觉得自己配不上谁。可她自己觉得是一回事,知道裴慎在外人口中说起,那又是另一回事。
铺子里的伙计八卦完,甄好挥手把人赶去做事,回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竟是觉得胸膛里的心跳声难得有些熟悉。扑通扑通的,比平常时还跳的快。
裴慎在外头出了气,回到家里头,面上半点也没有表现出来,还是甄好问起来,他才露出了一点不忿。
“那些人这样说,怎么能就听着算了?”裴慎不悦地道:“事情真相如何,难道还有比我更清楚的。自从我与夫人成婚之后,夫人帮了我那么多,这些难道都是假的不成?我与夫人成婚,才既不用担心家中生计,裴淳也有人照顾,夫人把一切都处理好了,我才能心无旁骛的读书,我能考中状元,那是多亏了夫人。也是家里有夫人在,我在外头也能安心,这些,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甄好听得耳朵有些红,又忍不住说:“这样反倒是让你与其他同僚处的不好。”
“若是真心想与我好的,就不会在我面前说那些话。”裴慎想起来,又更加恼怒:“他们连见都没有见过你,怎么就能空口白牙评判你如何?李大人就从不会与我提起这些,周尚书也不会,我何必要与这样的人交好。”
甄好想了想,倒也是如此。
裴慎又不是她,不是做生意,又何必要与所有人都处好关系。
“还有夫人你也是。”裴慎话锋一转,话头便到了她的身上。
甄好不禁纳闷:“我?我又怎么了?”
裴慎望着她,眼角还有些微红,也不知是生气还觉得委屈,可方才说起旁人时还盛气凌人的气势一下子没了,对着甄好教训的话,开口便软了几分:“虽说是开了铺子挣银子,可夫人也不必处处看别人的脸色,夫人也不比谁差,若是有人在夫人面前提起这些话,夫人自然也是要教训回去才是,怎么能因着别人受了委屈。”
“别人又何时欺负我了?”
裴慎心想:怎么没有?
甄姑娘进宫时,那些夫人肯定也不知道会怎么挤兑甄姑娘呢。
他们哪里知道甄姑娘的好。
裴慎叹气,又连连道:“下回你若受了委屈,就来找我便是,若是你不好骂回去,我来帮你骂。我是你夫君,是该替你出头的。”
甄好险些笑出来。未来的首辅大人,年轻时就已经睚眦必报,可这报复好像用错了地方,怎么就成了与旁人对骂了?
裴慎唉声叹气,看着她的眼神,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
过了段时间,大家可就把关于裴夫人身份的事情给忘了。
许是裴慎在外面念叨的多了,外人一说起来,便是裴大人与裴夫人感情深厚。
甄好上回入了一趟宫,连皇后娘娘都夸了她身上的衣裳,这些日子,如意阁的生意还好了不少,不少夫人又来她的铺子里照顾生意,这些夫人们出手阔绰,还有许多年轻姑娘,让甄好赚了大笔银子。
这日,又一位夫人来了如意阁里,指名要甄好替自己挑一套好看的,甄好认得出来,还是朝中一位大官的夫人,自然也是立刻把手中的事情放下,仔细按着这位夫人的条件挑选起来。
这才挑到一半,忽然有一位肚子高挺的妇人走了进来。
妇人先问了一句:“裴夫人可在这儿?”
甄好闻声抬起头来,与大官夫人说了一声,这才过去:“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就是裴夫人?”妇人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而后摸了摸肚子,张口便道:“裴夫人,那你可要为我做主!”
做主?做什么主?
甄好多看了这妇人一眼,没什么印象,应当是从未见过的。
妇人挺着肚子,昂着头道:“我怀了裴大人的骨肉!”
甄好:“……”
平地一声惊雷,可把整间铺子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非但是伙计们,连铺子里所有夫人的都闻声抬头,惊诧地看了过来。
外头关于裴大人与裴夫人如何恩爱的话,还满街飞着呢,这忽然又冒出来一个孕妇,说是怀了裴大人的骨肉?
铺子里的几位夫人对视一眼,尽管只有几面之缘,可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陡然生出来的热切。
众人目光炯炯,朝着铺子中间两人看去。
那妇人还道:“听闻我怀了身孕之后,裴大人便翻脸不认人,竟是再也没有见过我,还非要我把孩子药掉,可这是我的亲生骨肉,也是裴大人的孩子,我怎么能就这么算了。裴大人不愿意见我,我就只能来找裴夫人……”
她说着说着,泪光涟涟,朝着甄好看来:“裴夫人,我知晓你应当不会愿意接受,可孩子是无辜的,他是裴大人唯一的孩子……”妇人抽噎一声,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围观众人更加激动。
甄好大概是整间铺子里最冷静的人了。
若是上辈子有这样一个人到她的面前说这番话,她或许还会相信,甚至方寸大乱,可这辈子……就裴慎那臭毛病,还能碰着谁?
别说弄出一个孩子来,就说是碰别人一下,他都不乐意呢!
甄好抬起手,先把枝儿拦住,才道:“你说这是我夫君的骨肉,你有什么证据?”
妇人道:“我知晓裴夫人是不情愿接受的,可裴夫人嫁给裴大人这么久,一直无所出,他是入赘给裴夫人,也不敢对裴夫人说什么,裴大人是个男人,这才找了我,我与裴大人是……”
甄好打断了她的话:“你一说我夫君是想要一个孩子,前头又说他不要这孩子,这孩子究竟是要,还是不要?你说你与我夫君如何如何好,可我夫君平日里不是在衙门,就是在家中,哪怕是休沐时,也是在家中,鲜少会出门,更是从未留宿在外头,难道我夫君还能有两人不成?”
妇人愣了愣,才连忙道:“要,要的,裴大人先前说好了,等孩子一生出来,就给我一个名分,他还说……”
“名分?”甄好嗤笑一声:“他是入赘与我,还能给你什么名分?”
妇人眼睛一亮,立刻道:“裴大人说了,说是要与你和离……”
甄好又问:“和离了,再娶你?”
“对,对!”
甄好道:“那正好,你把证据给我,我才好与他和离。”
“证据?”妇人迟疑:“我肚子里的孩子……”
“你空口白牙便说这是我夫君的孩子,可有什么证据?”不等妇人说什么,甄好便道:“我倒知道一个滴血认亲的法子。”
“滴血认亲?”妇人愣了一下:“孩子也没有出生……”
“这有何难?”甄好说:“我先前可在医书上看到一个法子,只要取一根长针插入肚皮,便能取出孩子的心头血,倒是我再把我夫君找来,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妇人顿时脸色一白,也不知道是因着什么,一下子抱着肚子后退了两步。
她惊恐地道:“针……针插入肚子?不行!”
“有何不行?”
“万一伤到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你若是不信我,也可以再找信得过的大夫,我不过是个生意人,也不懂什么医术,可大夫你总信得过的?”
“不,不行!”
“我都给你说了办法,你却还是不同意,难道是不敢验?”甄好说:“要真是我夫君的孩子,你有什么不敢验的?”
妇人眼神游移,抱着肚子,气势一下子软了半截。
“反正……反正不行……”
“我要滴血认亲,你也不同意,可你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挺着个肚子便要说是我夫君的骨肉,我哪知你是真是假,是不是想要陷害我夫君,见我夫君过得好,便想要讹他?”甄好说:“还是说,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妇人连忙道:“我有,我有。”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玉佩,挺起了胸膛,得意地道:“这是裴大人给我的定情信物!”
众人哗然,围观的人一面拿着首饰胭脂状若不经意地听着,可个个恨不得凑到那玉佩面前,好好看一眼。
连定情信物都有了,说不定是真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