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上郑雷家住的。
隔天一早, 仨人一起回家。
周丽萍看见郑雷宋唐很惊喜,面对郑雪又变了脸色。
看见她头上的包, 没忍住:“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的。”
周丽萍又看了看郑雷脸上的伤。
沉默几秒, 问宋唐:“你们吃饭了吗?”
“我们俩吃了,郑雪昨晚发烧什么都没吃呢。”
周丽萍什么也没说, 去厨房了。
再出来时往桌上放了碗煎蛋面,就放在郑雪跟前。
宋唐碰碰她,示意她吃面。
她顿了顿, 拿了筷子吃起来。啪的一响,周丽萍往桌上扔了一包感冒药,又啪的一响,放了一杯温热水。
宋唐又碰碰郑雪的胳膊。
郑雪半口面还含在嘴里,顿了顿:“妈。”
周丽萍看着她。
“……对不起。”
“……吃完饭把药吃了, 一天天的不让人省心。”
郑雪哦了一声, 老老实实吃面。
周丽萍去客厅收拾箱子, 把她的衣服都拿出来,一边收拾一边怨,像无数个曾经一样。这回郑雪再听, 一点儿不觉得腻烦。
那之后又回家里住了,保险话务员的工作也辞了。
下一步干什么, 还没想好, 趁此好好儿休息一阵。
这一次失恋,也不像曾经痛哭流涕,伤感是有的, 但不到伤心欲绝,更多的是解脱。
每天跟家里陪周丽萍,和以前一样懒,吃完饭就上网,要么看电视,也不干活。
周丽萍还说她:“你就不能干点活儿?”
“我都干了你干什么?”
“你就不能关爱父母照顾老人?”
“我也是为你好啊,老人多锻炼锻炼对身体好。”
不理她了,带上小狗出去遛弯了。
再回来,人还跟沙发上躺着呢。看不惯,又是一顿抱怨,这么多年都没什么两样。但有一点不同,再也不说比较她和郑雷的话。
一礼拜过去,郑雪脑门的包消得差不多了。
这天天气不错,主动提出遛狗。
下楼后拍一张蓝天拍一张狗。
发朋友圈:“重获新生。”
第七条赞后有人留言:“沈涛找你呢。”
又有人附言:“也找我这儿了,还哭了,你俩到底怎么了?”
还有人说:“你怎么把他拉黑了,什么事儿都好商量啊。”
再多的也不看了。
自己留一条:“统一回复,过去的事已经完全过去,谁再跟我提沈涛我就把谁拉黑。”
那会儿三千多公里外的西藏万里无云,天空湛蓝似能滴下水。
宽阔的路边有一木屋,屋里烧着炭火,靠墙一张窄床,床上一张羊毛毡子。
老破椅上坐着个人,灰头土脸正调试一把吉他。
三分钟后有人敲门。
“进。”
那人便进去了,是一穿着藏服的姑娘。
“普布让我过来看看你修好了没。”
“快了。”
乐呵着一笑,站起来:“我跟你一块儿过去看看。”
普布是路口小酒吧的老板,请了人每晚在店里唱歌,那人会谱曲,余山常帮他写词,二人配合十分默契。
去的路上姑娘问他:“你怎么不唱?”
“我不会唱。”
“我不信,扎西的歌都是你写的。”
“我只写了词,不会谱曲也不会唱歌。”
“那你也很有才华。”
他咧嘴一笑:“才华有什么用。”
姑娘想了半天,想不出有什么用,尴尬的冲他笑了笑。
到时普布已经替他调好了酒。
他惊:“大白天就喝?”
“新作品,马奶调的,尝尝看好不好喝,好喝了就卖,不好喝了就不卖。”
“我也不会品啊。”
边说边喝一口:“不错!”
普布便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新品,欢迎新老顾客前来品尝。
问他:“中午一起吃饭?”
“必须的啊,氽灌肠再蒸个牛舌,陪你喝几杯!”
普布笑,头上一顶毡帽,露出镶银的牙。
他还坐那儿喝着酒。
先前那姑娘坐一旁玩手机,脖子压得很低。
“现在的年轻人,都被手机迫害了。”
姑娘笑:“你不玩手机吗?”
“玩的少。”
也掏出来,看了几条新闻,随手打开朋友圈。
下滑了几条,忽然愣住。放了酒杯站起来,高脚凳磕地哧溜一响。
姑娘抬头:“你怎么了?”
他收了手机装进旧棉袄的口袋里,一言不发往外走。
掀开棉絮做的门帘,想起什么,又退回去。
去后厨找普布:“借我点儿钱。”
“借多少?”
“一千五。”想了想,“两千吧,两千。”
“你干什么?”
“买机票,回家。”
普布愣住:“这么突然?”
他笑:“不突然,等很久了。”
拿上钱又往外走。
“还回来吗?”
“不知道。”边走边说,“那车给你了,当我还你的钱。”
“谁要你的破车。”
“好着呢,新换的轮胎,发动机也改了,你要不用就转手卖了,能卖不少钱。”
普布:“剩下的钱我再给你转过去。”
“留着花吧,当我交的饭钱。”
走了。
和来时一样干脆。
起飞时间下午三点半,经西安转机时停了两个半小时,真正落地已经到了半夜十一点半,走出机场十二点。
凛冬时节,冷风灌脖子,冻得人出气都喷白雾。
他打了辆车去了一路边摊。
那摊子四周包了蓝色尼龙布,中间俩长桌,圆凳围起来,中央两口锅,冒着热气煮着菜。靠里坐了俩学生,喝着汽水吃着面。
余山到时近一点,掀了帘子往里走,边走边笑。
郑雪穿着长款羽绒服,缩着脖子打着盹儿,跟前两瓶啤酒一碟菜。
“老板!加菜!”
打着盹儿的人一激灵。
抬头一看,他穿着辨不出颜色的旧棉袄,腿上一条工装裤,脚上一双登山靴,登机前已特地打理过,仍然盖不全雪后泥点。还戴着金边窄框眼镜,瘦了许多,镜片遮了半张脸,眼睛本来就小,笑起来全没了,露出不整齐的牙。
招呼她:“新年好!”
郑雪看了他半天:“你怎么黑成这样?”
“紫外线强,晒的。”
挨着她坐下,搓搓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废话,说到做到是我的人生信仰!”
吃东西,涮了牛肚和青菜。
问她:“要辣椒吗?”
“多来点儿!”
边吃边喝酒。
郑雪打量他:“出去这么久混的也不怎么样嘛!”
是不怎么样,一分钱不带走的,一分钱不带回来,路费还是借的。
掏出手机给她看相册。
头一张是郎朗星空,剪影是雪山大树和狗。
郑雪哇了一声。
第二张是行跪拜礼的信徒,紧闭双眼双手合十。
第三张是餐馆照。
“去的路上没钱了,在这儿打了一阵工。”
再翻一张。
“这是在加油站打工,走的时候没要钱,让人给我加满了油。”
又一张。
“这是山荆子,半道儿上没钱又找不着工作,去山上摘的,叶子能泡茶,果实能酿酒。不过没怎么卖出去,碰上一藏医,全给他了,还跟他家住了一星期,他家后山上有狼,月亮越亮叫声越
大。”
“真的吗?你亲眼见过那些狼吗?”
双眼发亮,很感兴趣的样子。
余山笑:“远远看了个大概,毕竟是野生动物,不敢靠太近。”
“它们的毛是雪白雪白的吗?”
“……你说的是狐狸吧,但狐狸也只有北极狐是雪白的。”
“你还见过狐狸?”
“见过,不多。在冰面上捕食会先耳朵贴地听动静,然后猛往冰上撞,撞出个窟窿。”
“为什么要听动静?”
“冬天没什么吃的,水底下有鱼啊。”
“为什么要撞出个窟窿。”
“抓鱼啊。”
“那鱼听见动静不是都跑了嘛?”
“耳朵贴地是为了听远处的动静,像古人打仗时一样,趴地上听一听马蹄声判断对方有多少人、距离有多远,有利于选择战术。狐狸先听远处的鱼离自己有多远,找准时机凿开冰,就能顺利逮
住鱼,明白了吗?”
“哇,狐狸的耳朵这么好使吗?”
仿佛打开了新世界。
又问:“狐狸能私养吗?”
“无证饲养野生动物是违法的。”
“啊?我们家隔壁那大婶就养了一只,早晚还带出去遛呢,还老跟我家墩墩在一块儿玩,那大婶不会被抓起来吧?”
余山想了想:“你确定她养的是狐狸吗?”
“是啊,他们总银狐银狐的叫,也是全身雪白,是北极狐吧?”
“……那是银狐犬,是一种犬,银狐是它的品种名称,明白吗?”
完全被带偏了。
正回来:“看照片吧。”
继续看,继续讲。
郑雪听得津津有味。
翻了好多张后忽然不翻了,收了手机。
郑雪去抢:“我都看见了,是个女孩儿,你不够意思!交女朋友不给我看!”
“不是女朋友,是的话能不给你看嘛!”
“那是谁?你喜欢的人?你暗恋她?”
没出声。
还去抢。
边抢边说:“让我看看是谁啊,我好帮你追啊!”
捂严实了,没让她抢上。
解释:“一熟人。”
她想了想,惊:“宋唐?我去,你惦记谁呢?”
余山无语,皱了皱眉:“胡说什么呢,哥们儿能干那事儿吗!”端了酒,“还喝不喝了?”
“喝啊!”
继续喝。
他岔开话题:“干啥工作呢?”
“最近闲着,无业游民。”
“缘分呐!”
敬一杯。
郑雪问他:“这次回来还走么?”
他吃着菜:“你啥时候结婚啊?”
“结屁的婚,老娘单身,一辈子单身,不结婚了。诶不是,我先问的你啊,还走不走啊?”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说人话!”
“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