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番外二

景熙二十五年,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又恰逢萧湛五十圣寿, 群臣奏请大办万寿。萧湛一开始没同意, 后来不知是什么缘故,又答应了。他还特意下了旨意给弟弟还儿子们,让他们回京参加万寿。

衡王萧澄早八百年就惦记京城的美食, 在旨意刚一下来,便带着王妃和儿子急吼吼地收拾行装来京城了。

瑞王则稳重许多,瑞王妃不紧不慢地吩咐人收拾东西, 瑞王则带着外孙在屋子里念书, 小郡王年纪虽小, 但读书习武的天分已然肖似外祖,非常得瑞王夫妇喜爱。

他与王妃结缡多年,只有一女荣瑾。当年淑太妃一心想要抱孙子,但没想到给儿子房里塞的那个韩侧妃竟然是胡氏余孽,她吓得半死, 后来也不敢再在这上头动心思了,如今瑞王年纪也不小了, 与王妃恩爱一如从前,淑太妃便也无奈放弃了让他纳妾的想法。

因这几年黄河治理颇见成效, 所以他们便选择坐船从内河走。

待到了京城, 城外便已经有宗室之人来迎接, 到了住处才发现已然收拾的干干净净, 屋子里还摆了一些湘南地区的小玩意,虽不贵重,却足见这份心意。

瑞王好好地休息了一晚,又派人给了礼部和元嘉长公主送了帖子,待到处理完这些杂事,万寿也到了,他一早便带着全家进宫去拜见皇兄和皇嫂。

瑞王妃带着荣瑾去坤宁宫拜见陈皇后,瑞王则跟着小太监去见皇兄。

多年未见,兄弟俩都老了,一时都有些无言。

萧湛感慨道:“没想到一别这么多年,二弟与我都老了。”

“是啊,这一眨眼,臣弟与皇兄孙子都有了。”

萧湛叹道:“我有时候见着那几个孩子,就想起了我们幼年的时候,哪里能想得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日子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孩子们大了,咱们却都老咯!”

瑞王看着萧湛脸上的黯然,笑着将话题岔过去,故意道:“皇兄千秋正盛呢,说这些做什么?”

萧湛果然被他逗笑了:“你这些年净不学好,倒也说起这些套话来了。”

兄弟俩这一笑,便将多年不见的隔阂通通都消除干净,一下子便仿佛回到了当年一同在宫中时的模样。

瑞王自小便有才华,然而他的母妃淑妃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他跟着母亲耳濡目染,也对权力没有太多欲望,再加上同皇兄自小关系就很好,一心只想当个逍遥王爷。

若问他有没有过后悔,自然是有的,他也曾想过,以他的能耐,未必就比皇兄差了,当年若是争上一争,或许结果也会不一样,只是这样的念头很快就会被他自己给抛出脑海。他心中尊敬皇兄,始终恪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让自己逾越,只是他既有过这样的念头,终归还是有一两分不甘心的。

可如今看到大周海清河晏,看到皇兄治下一片繁荣,他心中的那点不甘心也一点一点消散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得更好,但他庆幸自己始终守住了本心,没有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才会有如今这般温馨美满的时刻。

正当兄弟俩聊着天的时候,张礼弓着身子进了殿中:“陛下,元嘉长公主与乐平长公主到了。”

“哦?”萧湛有些意外,“她们俩一起过来的?”

张礼道:“是,两位殿下如今正在御花园中,遣奴才先来通报,一会便来拜见陛下。”

萧湛站起身来:“不必多此一举了,咱们俩也一同去御花园吧。”

瑞王点点头,萧湛也没有坐御辇,两人便这般一路走着过去。

为了万寿,御花园中早已摆满了各色珍贵花木,争奇斗艳格外动人,两人远远地便听见乐平和元嘉的笑声。

萧湛与瑞王对视一眼,两人都很惊讶,当年乐平出事之后,整个人像是完全改了性子,深居简出,除了进宫陪伴淑太妃,整日便在房中念经,完全沉静了下来,像这般肆意地笑着,他们已经很久未曾听见了。

待到走近了,才发现两人竟还带着一个小姑娘在园子里玩耍。

这孩子大概两三岁大,穿着一身红彤彤的短袄,头上还戴着同色的虎头帽,雪白圆胖的脸蛋如同发面的面团一般,一双大眼睛圆溜溜的,可爱得叫人心都要化了。

元嘉拿着一块桂花糕在她眼前晃了晃,笑着道:“团团,要不要吃糕糕?”

团团仰着头,目光跟着桂花糕移动,随后皱着鼻子,字正腔圆道:“吃糕糕,不吃饭饭。”

乐平和元嘉笑得前仰后合,元嘉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也不再逗弄她,将桂花糕喂进了她的嘴里。

瑞王好奇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乐平正想说,元嘉却制止了她,笑着对萧湛和瑞王道:“不如皇兄们先猜猜看?”

瑞王看着这孩子有些脸熟,又估摸着年纪,看向元嘉,试探地问:“可是衍之的孩子?”

元嘉笑着摇摇头,乐平脸上也露出了笑意:“看来二哥同我也是半斤八两。”

一直没有说话的萧湛沉吟了片刻,才道:“可是……泽慕与清宁的孩子?”

元嘉点了点头。

瑞王震惊道:“可是父……”他及时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可他们不是几年前便各处游历去了吗?什么时候回京了?”

顾泽慕与顾清宁成婚之后,没有在京城待很久,便选择离开。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顾忌两人身份特殊,长久留在京城未必是件好事,更多的是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已然在最高处看过了风景,这辈子没有必要再次重复了,恰巧顾清宁一直想四处去看看大好河山,顾泽慕便选择陪着她一起去。

这一次萧湛五十岁生辰,这才将两人给请了回来。

萧湛倒是知道父皇和母后前两年生了个孩子,只是一直未曾见到,如今看到小小的团团,兄妹四人既觉得新奇,又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按照辈分,这孩子应该算是他们的妹妹,可这年纪,做他们的孙子都绰绰有余了。

萧湛让伺候的人都下去,才问几个弟妹:“你们说,我若是跟朝臣们说,我很喜爱这个孩子,封她个公主什么的,这朝廷里是不是会炸开锅了?”

瑞王迟疑道:“皇兄,还是别了吧。免得到时候传言四起,反倒让父皇母后不好应对。”

“可封个县主或者郡主,这辈分就不对了啊!”

乐平幽幽地补充了一句:“就算是公主,这辈分也不对啊。这孩子可是咱们的妹妹,要封,也该是长公主才对。”

众人:“……”

团团丝毫不知道大人们在苦恼什么,专心致志地吃着手中的糕点,毕竟在家中的时候,娘亲管得严格,糕点可都是限量的。

就在此时,从后宫的方向又浩浩荡荡走来了一群人,正是皇后、淑太妃及一干女眷。瑞王妃带着女儿和外孙去坤宁宫拜见皇后和淑太妃的时候,恰好太子和太子妃也来给皇后请安,见外头日头正好,便干脆来御花园走走,没成想,两拨人便这么撞上了。

各自拜见过之后,淑太妃的目光便转向了被元嘉抱在怀中专心啃糕糕的团团,一见便十分喜爱:“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真是喜庆!过来让婆婆抱抱!”

元嘉抱着团团过去,团团倒也不怕生,淑太妃逗弄了几句,便脆生生地叫了声:“婆婆!”

此时,瑞王也解释了团团的身份,太子有些惊讶:“泽慕这么快便到了吗?他前几日写信给我不是说还要一阵子吗?”

原本还很高兴的萧湛,顿时便有些心塞,毕竟他可没有收到父皇和母后的信,他们竟这般厚此薄彼吗?!

而就在此时,淑太妃笑呵呵道:“我倒是记得这个孩子的。”她指了指瑞王,“那年你回京给陛下送祥瑞的时候,便说过同这个孩子很是投契的,我当时还说想让你将荣瑾许配给他来着。”

瑞王满头大汗,没想到母妃竟然还记得这茬,其余几个知道真相的兄妹都拿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显然是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过这样逆天的打算!

瑞王便是口舌再伶俐也被自家母妃这一口大锅给盖的严严实实的,最后欲哭无泪道:“母妃您别开玩笑了,我真没这么想过。”

淑太妃丝毫没有意识到瑞王此时如坐针毡的处境,接着道:“没事,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将这一口大锅彻底盖严实了。

瑞王:“……”

萧湛几人看着瑞王那百口莫辩的委屈模样,各个都在肚子里笑得肠子都快打结了。

淑太妃又道:“不过这小丫头我看着倒是喜爱,与铭儿也是年纪相当,倒不如让他们结个娃娃亲,陛下,皇后,你们说如何?”

萧湛等人:“……”

他们这下笑不出来了,萧湛连忙道:“不可!”

淑太妃疑惑地看着萧湛,随后想到了顾泽慕似乎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他的妻子也与太子妃关系极好,她顿时明白过来,改口道:“是我错了,想来太子与太子妃也看中了这娃娃吧!小皇孙同她是同年生的,年纪更合适。”

还没等太子说什么,萧湛又拒绝了:“不行啊!”

这下,不止是淑太妃疑惑了,连皇后和太子也疑惑地看着萧湛,萧湛顿时便体会到了瑞王之前的心情,更是欲哭无泪了。

不过没等萧湛绞尽脑汁解释清楚,张礼又过来了:“陛下,衡王殿下与衡王妃来了。”

萧湛松了口气,连忙道:“快让他们过来。”感慨着衡王真是来的及时。

衡王这些年吃好喝好,又不用念书,整个人比少年时期又胖了一圈,一张白胖的脸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但看着便富态,让人可亲。

有了衡王打岔,淑太妃等人总算不再纠缠团团的婚事了。

兄妹四个都是松了口气,陈皇后看出了其中似乎有些缘故,也没有说破,只是同淑太妃谈笑起了旁的事情,将她的注意力转开。

众人寒暄过后,衡王便说起了在封地上的趣事,顿时就将气氛给炒热了,大人们各自谈着话,让孩子们各处去玩闹。

虽都是孩子,但这些孩子一个赛一个的金贵,宫女和乳母们都不敢错眼地看着。

团团吃饱了,乖乖地让小郡主牵着自己的手。小郡主是太子与太子妃唯一的女儿,在一堆哥哥弟弟中格外受宠,做梦也想有个妹妹,如今见到了团团,简直满足了她心中所有关于妹妹的想象。她平日里性子有些骄纵,然而在面对团团的时候却温言细语,简直让伺候的宫女乳母瞪掉了眼睛。

在孩子们玩得开心的时候,那一头萧湛其余的几个皇子也进了宫来。

当初意气风发的大皇子,因为叔父康烨的缘故,担心惹了父皇的忌惮,如今有如惊弓之鸟,曾经的张扬跋扈早已消失不见。二皇子早几年因为在封地上苛待百姓,引发内乱,后来朝中派了军队平息之后,查明了真相,二皇子依律受罚,至今也没有被赦,故而这一次进京的人选中也没有他,反倒是从前在弘文馆中籍籍无名的四皇子,如今封地里欣欣向荣,与妻子琴瑟和鸣,子女也很有出息。

众人一一拜见了父皇,张礼这才上前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是否起驾去宴厅?”

萧湛点了点头。

一行人便又转移到了宴厅,文武百官俱已等候在此,待到吉时开宴,众人山呼万岁。

萧湛站在高处,看着底下乌压压的人群,心中很是感慨。

少年时他曾不知天高地厚,许愿说要当一个好皇帝,要立下不世之功,让祖先都为之骄傲,后来他真正登基当了皇帝,才知道自己当初有多天真,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真的做到了。

萧湛眼眶有些发热,叫了他们起来,又看向人群中并不显眼的顾泽慕夫妇,嘴角微微地弯起,其实最令他自得的,并非是这些流传史书的功绩,而是他终于明白了父皇和母后对自己深沉的爱意。

待到宴会结束,萧湛将顾泽慕两人留了下来。

三人一同往御花园而去,张礼则带着人远远地跟在后头。

见没有人听到他们说话,萧湛才道:“父皇母后这次回了京城,便不要再离开了吧,儿子年岁大了,待到再过几年,就要将这担子交到恒儿手上,恒儿年纪还轻,到时候还是得让父皇母后看着他,多帮衬着他一点。”

顾清宁与顾泽慕对视一眼,都惊讶地看向萧湛。

萧湛笑了笑:“我这一生已经足够了,再没有什么遗憾了,这些时日我看史书,许多壮年时英明神武的皇帝,到了晚年总是会犯些糊涂,与其晚节不保,倒不如及时放手,让恒儿早些历练,就算他犯了什么错,我还能帮着他点。”

顾泽慕没有说话,虽说他早知萧湛的才能品行,萧湛也一再让自己刮目相看,然而到了此刻,他才觉得,自己还是看轻了他这个孩子。

这可是皇帝之位,从古至今,便是再英明的帝王,谁能做到像萧湛这般,轻易就放手了自己的权力,即便是新帝再孝顺,终究还是会有落差的,而他们一辈子站在顶端,又如何肯接受自己走下神坛,便是他自己,也不可能这么轻易而举就放弃。

然而萧湛不仅这样说了,他的态度还如此坦然,并未有一丝不甘心。

顾泽慕沉声道:“你放心。”

有了他这句话,萧湛便不再担心,转而问起了他们这些年的见闻,三人说的兴起,顾清宁才道:“这一次不仅我们给你送了礼物,还有一人也给你送了礼物。”

萧湛一愣,隐约猜到了她说的是谁,手指都抖了一下。

顾清宁道:“他不好入宫,我在城里租了一间院子,你若想见他,过来便是。”

萧湛眼眶微微湿润,他别过头,好一会才平复下来,说道:“好,好,多谢母后。”

三人这么说着话,便已经到了御花园,随后便听见了孩子的吵闹声,三人有些纳闷,张礼却早已派人去了解清楚了,走到近前道:“陛下,是衡王殿下的孙子同小郡主起了争执。”

几人连忙走了过去,衡王的孙子同他一般胖乎乎的,看着就像一座小山,将他面前的小郡主显得格外娇小,但小郡主却一点都不怵,她将团团挡在身后,挺着胸道:“不许你欺负团团。”

衡王孙子挠了挠头:“我才没有欺负她,我只是要帮她把那果子的皮给剥了。”

“是吗?”小郡主狐疑地看着他。

“当然是的,我怎么会欺负这么一个小不点。”衡王孙子说完,又忍不住道,“不过,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你什么人!”

小郡主一心想要把团团拐回东宫,听见他这么说,顿时就急了:“怎么没关系了!”

“什么关系?”

小郡主绞尽脑汁,急得小脸通红。

萧湛有些心疼孙女儿了,正想要过来给她解围,就听见小郡主高声道:“她是我未来的弟媳妇儿!当时同我有关系,关系大了!”

萧湛:“……”

萧湛:“那个……你们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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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熙二十八年,孝帝禅位于太子。后世称之为周孝景帝,他在位二十八年,平冤案,征外族,治黄河,功绩无数,他温和宽厚,轻徭役薄赋税,延续了从他父亲成帝而始的大周盛世,史称“德景之治”。

而他最为后人所称道的,便是他不贪恋权位,早早便禅位给了太子,据传他禅位之后迷恋上了佛法,常去千佛寺与几位大师讲经,到了晚年,更是居住在了千佛寺。而这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没人知道,唯有从野史中有了些许猜测。

据说孝帝禅位后,与元嘉长公主一同去千佛寺礼佛,其中途径功德池,孝帝却突然站住了脚步。

据说他看着那池中的乌龟,说着“彩虹”什么的,笑着笑着便落出了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