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姚斐便在充州住了下来。他交游广阔, 每日在府中大办宴席, 邀请当地乡绅和官员参加,他为人爽快又舍得花钱, 不少人都愿意给他面子,自然很快就在充州混的风生水起。
与此同时, 谢长风等人就憋屈多了, 霍云藏懒得跟姚斐打交道,一早就去了桃丘,只是虽然有他坐镇, 但桃丘那边每日总是会有一些宵小过来捣乱,虽说没有造成什么大损失, 却也严重拖慢了进度。
谢长风自然不能像他这样不管不顾, 他和顾泽慕都留在了充州的总督府,看着姚斐, 免得他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姚斐不以为意, 每次宴会都会请他们两人, 只是态度却明显不一样。因为曹源的关系,姚斐对顾泽慕的态度明显要好很多。而谢长风却因重启詹世杰退田还河的政策, 也与当地的官员有矛盾,只是因为他河道总督的身份,众人明面上不敢对他怎么样, 但私底下排挤和阳奉阴违却是常有的。
谢长风虽然恼怒, 却因为不能和他们撕破脸皮, 所以不得不忍着。
只是最新得到的消息,终究是让他忍不住了。
姚斐正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说起自己奉养族内老人,兴办族学的事情,得到众人纷纷的赞扬。
谢长风喝掉杯中的酒,走向姚斐,朗声道:“姚老爷果真乐善好施,也难怪得到众人拥戴,称你为大善人,如今看来真是名副其实啊!”
姚斐笑道:“谢大人此话可真是羞煞姚某,姚某不过是做了区区小事,却得到乡亲们的厚爱,实在是愧不敢当。”
“姚老爷谦虚了,这些人种地养家都指望着你,他们眼中只有你姚老爷,没有官府,你还说自己做的只是区区小事吗?”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姚斐这才知道谢长风是来找茬的,他的脸慢慢沉下来:“谢大人莫不是喝醉了吗?”
谢长风笑起来:“本官酒量虽差,却也不至于一杯水酒就能喝醉。我只是提醒一下姚老爷,如今虽不比当年那么严重,但隐户之事依旧是违反律法的,姚老爷行事最好还是适可而止的好。”
姚斐听到谢长风隐晦的警告,面上却露出笑意:“谢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姚某向来奉公守法,只是姚家家大业大,祭田多了些,拿给族中老弱病残种些粮食,这些都算不得丁户,又怎么能说是隐户呢?”
谢长风也笑起来:“是不是老弱病残,你我心知肚明,只是本官之前去桃丘,眼见桃丘人丁兴旺,可一查丁册,发现桃丘的人丁数居然比一个下县还要少,姚老爷,你是不是也觉得有些奇怪?”
谢长风说完,也不等姚斐回答,便放下酒杯转身离开了姚家的别院。
他一走,姚斐的脸色就落了下来,只是很快又重新恢复了往常的模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同众人喝酒。
顾泽慕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却只是垂下了眼睛,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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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之后,谢长风与姚斐之间的关系便完全恶化了,且因为他的那番话,不少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和以往一样和姚斐关系那么亲近。
顾泽慕也因此拒绝了姚斐好几次的邀约,最后是曹源亲自出马,才将他邀请过来。
姚斐一见他便十分热情,顾泽慕却要冷淡许多,姚斐也不以为意,和往常一般待他,顾泽慕一开始还能端着,后来便也渐渐放松下来。
姚斐这才话锋一转:“我这次邀顾公子过来,想必会让顾公子很难做吧?”
顾泽慕顿了一下,才道:“姚老爷何出此言?”
“我与谢大人如今已是势同水火,顾公子既是谢大人属下,按理应当与我保持距离,可顾公子还是过来了,这让我很是感激。”姚斐感慨道,“锦上添花易,但雪中送炭难,只有到了这种时候,才能真正看出一个人的品行啊。”
顾泽慕笑道:“姚老爷误会了,谢大人行事直率,公私分明,他知道我与曹兄的关系,不会说什么的。”
“顾公子真是难得,不仅足智多谋,还行事稳重,难得的是为人品行高洁,姚某虽虚长你几十岁,却也不得不佩服。”
顾泽慕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却将一个年少骄狂,却又尽力掩饰的形象展现的淋漓尽致。
姚斐却紧接着叹了口气。
顾泽慕纳闷道:“姚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姚斐叹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些为顾公子你打抱不平罢了。你有这样的才能,却一直只是在谢大人底下打下手,一身才华无处施展,只能在后方处理一些琐事。之前治水有功,众人也只是提起他们二位,顾公子的功绩却无人能识,真是可惜。”
顾泽慕的脸色似乎有一瞬间的变化,他淡淡道:“我年纪小,行事也没有经验,谢大人这么做很正常。”
姚斐笑了一下,说道:“顾公子这话我可不认同,我向来认为,才能大小与年纪没有关系,古时候不是还有甘罗十二岁拜相吗?我觉得顾公子不比他差,只是缺少一个能让你施展才能的机会罢了。”
顾泽慕欲言又止。
姚斐看着他的表情,却点到即止:“瞧我,说话总是不经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了,顾公子别放在心上。”
曹源也在一旁帮腔:“是啊,泽慕,舅舅说话就是直了点,但他没坏心,你可别多想。”
顾泽慕勉强笑了一下:“二位放心,我不至于分不清好歹的。”
姚斐哈哈一笑:“我就是欣赏顾公子你这样的性格,今日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来,顾公子,我敬你一杯。”
顾泽慕在两人连番劝酒下,似乎也喝多了一些,脸色泛红,眼神也变得有些模糊,说话也不如以往谨慎。
姚斐见状便道:“顾公子想是醉了,来人,送顾公子去休息。”
顾泽慕却摇摇手:“我没醉,我就是心里不痛快,所以多喝了几杯。”
姚斐笑道:“以顾公子的身份,这世上哪还有人给你不痛快?”
顾泽慕似乎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
姚斐便也不再接着问,只是半真半假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和谢大人对着干,事实上,我们桃丘多年饱受黄河泛滥之苦,你们过来治水,我自然是欢迎的,只是谢大人实在欺人太甚。我这人吃什么都行,就是不肯吃亏,真要让我合作,我宁愿把这份功绩给顾公子你,也不想给谢大人沾上一星半点。”
顾泽慕似乎有一瞬间的心动,只是很快又被他用其他的话给掩盖了过去。
等到离开姚家的时候,顾泽慕晕晕乎乎地被曹源扶上了马车,姚斐和曹源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
曹源有些担忧地问道:“舅舅觉得他会和我们合作吗?”
姚斐轻笑道:“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自小顺风顺水,最是年少气盛,谢长风欺他年幼,一直让他去处理一些琐事,他心里自然是有怨气的,他能忍到今时今日,都已经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曹源知道舅舅看人很准,所以也没有怀疑,接着问道:“莫非舅舅还真打算扶持他对付谢长风?可真要这样做的话,我们损失不是会很大吗?”
“有很多时候,想要获取更大的利益,适当的付出些什么是很正常的。”姚斐道,“只要他上了我这条船,还想下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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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泽慕一上车,眸中的醉色便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
马车转过一个拐角,一个身影如鬼魅一般进了车厢,洪松源坐在顾泽慕对面,将头上的兜帽给取下来,长出了一口气。
顾泽慕正在喝茶,仿佛没有半点影响:“信已经送到了?”
洪松源点点头:“我亲自见了顾大少爷,得了他的保证才回来的。”
顾大少爷就是顾泽禹,顾泽慕自从发现了桃丘出现了外族人之后,便明白这正是一个极好的顺藤摸瓜的机会。只是他也明白,姚斐必然会十分关注祖父他们,如果他们有所行动,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相比之下,刚刚来到邺城的顾泽禹便低调许多,而顾泽禹的能力顾泽慕也是清楚的,这件事交给他,自己很放心。
顾泽慕又将刚刚姚斐说过的话告诉洪松源。
洪松源惊讶道:“这位姚老爷为了拉拢你,这筹码开出来可也不小啊!”
“若我真是为了治水或者捞功劳过来,说不定还真会动心。”顾泽慕虽然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洪松源笑道:“他若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就该明白这些功劳对你来说一文不值。不过真要说起来,要不是因为你是个货不对板的老妖怪,换了这个年纪任何一个人来,碰到这种情况,不心动也难吧?”
“你说谁是老妖怪?”顾泽慕冷声道。
洪松源咳嗽一声,连忙转移话题:“不过这计划倒是比我们预想的顺利,姚斐既然想要说服你,这一时半会估计也不会回桃丘了,只要再拖他一段时日,等顾大少爷那边完事,这姚斐就成了瓮中之鳖,根本就别想逃了。”
顾泽慕也懒得跟他计较,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主要是我也没想到谢长风会这么沉不住气,我们才把消息透露给他,他便已经拿来对付姚斐了,若不是因为他,或许还真没这么顺利留住姚斐。”
洪松源道:“他或许不是沉不住气,只是已经同我们产生了隔阂罢了。”
顾泽慕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