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松源虽然时常和顾泽慕开些玩笑, 看起来有些老不正经, 但他在正事上还是不含糊的。
顾泽慕想要得到曹源的信任, 但曹源这个人着实多疑,虽说之前他因为试探, 对顾泽慕慢慢地放下心来, 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好在有洪松源的推波助澜, 顾泽慕才能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计划。
曹源一开始的确不敢轻易放下心, 但久而久之,他发现顾泽慕行事很有分寸, 无论他说了什么,顾泽慕都不会将这些话透露出去, 有时候虽然会给他提一些建议, 却从来不会干预他的决定。而他提出的那些建议最后都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
曹源不知不觉便越来越信任顾泽慕, 有时候也会和顾泽慕发些牢骚, 甚至也渐渐开始说一些曹家的内幕。这些东西固然诱人,但比起顾泽慕想要知道的却远远不如, 不过他也的确从这些地方掀开了曹家秘密的一角。
这些东西自然有洪松源去查, 顾泽慕只要负责接着交好曹源就行。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谢长风和霍云藏回来的时候, 顾泽慕自然不好接着住在曹家,曹源送他回总督府的时候, 竟然还依依不舍。
不过顾泽慕这会却没空理会他了, 比起曹源, 他更想知道谢长风和霍云藏这一趟的收获是什么。
顾泽慕亲自给两人接风洗尘, 只是他却发现两人的神情,比起去的时候信心满满,此刻却显得有些凝重。
不过顾泽慕也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招呼两人喝酒吃菜。
酒过三巡,谢长风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顾泽慕便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了。
果不其然,等到饭桌上只剩下他们三人的时候,谢长风才开口道:“泽慕,这一次的任务恐怕很艰巨啊……”
顾泽慕不动声色,面上却笑道:“此话怎讲?”
霍云藏接过了谢长风的话头,说道:“我们俩这次一路沿着黄河下来,一是想看看当年詹世杰所主持修建的那些堤坝情况如何,二则是想看看黄河上游如今真实的情况是如何。只是没想到,我们去了之后,发现现状比我们预计的还要差了许多。”
詹世杰在治河一道上的确很有能耐,他当年虽然主要是为了扩宽河道,却也知道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因此他修建了不少堤坝。也正是因为这些堤坝,这些年让黄河水患不至于这么严重,可谢长风和霍云藏两人去看过之后,才发现情况比预想的要严重许多。
原来自从詹世杰过世后,这些堤坝便没有再维护,这些年虽然兢兢业业地履行着它们的职责,但其实已经岌岌可危,只要一场稍大的洪水就能完全冲垮。而黄河上游的情况更是让人触目惊心,这些年随着风调雨顺,人口越来越多,在上游侵占的田地也越来越多,与之相比,是黄河泥沙的淤积情况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程度,他们今年能够挨过来,真是可以说是侥幸了。
霍云藏叹了口气:“如今与其说是黄河,倒不如说是一条泥河,我们俩随手打了一杯水,泥沙都快占去一半了!”
谢长风没说话,但看表情,他与霍云藏所想的也差不多。
顾泽慕拧起眉头,却道:“先别说这样的丧气话,我们总能想到办法的。”
谢长风摇摇头:“你没有亲眼所见,所以不知道情况有多严重,以如今黄河的情况,即便是明安先生在世,恐怕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顾泽慕心情很沉重,他来此,不仅是想要为詹世杰翻案,同时也希望将黄河治理好,还两岸百姓一条平静的黄河,只是没想到,情况竟然会这么差,还没开始,两个负责人便已经开始唱衰了。而且这还仅仅只是黄河本身的问题,想要治河可不止这么简单,他们还要面临更复杂的情形呢。
三人一时之间都不说话了。
最后还是顾泽慕先回过神:“话虽如此,但我们既然身负皇命,事情还是得要做的,霍公子,我们目前首要任务是什么?”
顾泽慕的冷静感染了霍云藏,他也勉强收拾好心情,认真道:“眼下更重要的是要维护那些堤坝,否则等到明年夏季,一旦下雨,后果恐怕不可设想。”
顾泽慕点点头:“既如此,你便将图纸先做出来,其他的事情,自然有我和谢大人负责,你觉得呢,谢大人?”
谢长风也已经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点点头:“其实来之前我们便设想过最坏的场景,如今这样,再坏也不可能坏到哪里去了,既如此,我们便放开手脚干便是了。”
谢长风的这番话让两人都露出了笑容,三人对视一眼,当初治河的默契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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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三人都振作起了精神。
霍云藏之前去实地考察的时候,便已经搜集了堤坝的具体情况,总督府又有当年詹世杰留下来的图纸,他两相对照,一步一步地完善维护的方案。
谢长风和顾泽慕也有各自的任务,顾泽慕忙碌起来,也就顾不上和曹源联络感情了。
一天,顾泽慕在完成了任务之后,天色还早,他便独自一人出去走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黄河边上。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岸边,带来一股泥土的腥味,河面上停着几艘小小的渔舟,如同几座孤岛一般。
充州所处的是黄河最危险的一个地段,当时将河道总督府设立在此处,还是詹世杰提的建议,他说要让自己时时刻刻感受着这种压力,才能更好地治理黄河。不过这些年下来,充州的城墙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坚固,反倒是黄河沿岸最安全的地方。
顾泽慕本想静静地在这边站一会,但没想到有不少文人墨客就这么站在岸边开始写诗或者抒发感情,将他那点难得的多愁善感冲的一干二净。
顾泽慕叹了口气,只能转身往回走。
顾泽慕沿着河岸走回去才发现岸边竟然灯火通明,有不少百姓挑着担子沿途叫卖小吃,还有不少卖小东西的摊子。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庆祝河神生日,这也是黄河沿岸州县的习俗了,而且这样的庆祝都会持续一整晚。
有不少人都拖家带口出来玩,顾泽慕却没有这样的闲心,只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谁知走到半道,却被一家买馄饨的给吸引了。
这是一家四口,一对夫妻带着一双儿女,这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模样也很相似,男孩似乎是哥哥,一直在人群中护着妹妹。
大约是顾泽慕看得时间太长了,那个卖馄饨的妇人注意到了他,连忙招呼道:“公子,要来一碗馄饨吗?”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
那妇人连忙招呼丈夫下馄饨,自己则过来招呼顾泽慕坐下。
那桌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桌角看着还像是被虫子给蛀了,顾泽慕眉头微皱,那妇人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桌子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咱家是擦得干干净净的,您放心坐,放心吃。”
顾泽慕这才坐了下来。
那妇人原本见顾泽慕一身锦衣,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原本还担心他会嫌弃,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就坐下来了。这让那妇人的心放下来,于是话也多了起来。
顾泽慕从她的话中得知,他们一家是充州的农户,趁着农闲时候出来卖些小吃,补贴些家用。
那妇人絮叨道:“其实早十来年前,这充州可没有这么安稳的,这城又破又小,要不是那位大人把总督府建在了充州,咱家也不会有如今这么好的日子……”
顾泽慕心念一动:“你说的是当年的河道总督詹世杰吗?”
那妇人拧眉想了想,才肯定地点点头:“对,对对,就是詹大人!哎,这位大人可好呢!没什么架子,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我还同他说过话呢!”
她这话刚说完,她的丈夫便在一旁插嘴道:“就这一件小事,你能念叨十几年!”
“你管我!去下你的馄饨去,公子等着吃呢!”
妇人一发话,她丈夫顿时就蔫了,乖乖过去下馄饨了。
顾泽慕却从两人的话中听出了不一般的意味,他好奇道:“听说詹大人当初要让人退田还河,这不是欺负你们吗?但我听你的语气,似乎并不怨恨他?”
“怨恨什么呀!这詹大人可是个好官!”那妇人笑着说道,“其实一开始咱家也担心,毕竟田可是咱家的命根子,不过詹大人还亲自来了村里,同咱家说为什么要退田,他说,只要黄河足够宽,就不会发洪水,比起洪水,那点田地算什么!发洪水可是要死人的,我大伯一家当年就是死在水灾里……”
她说完,她丈夫又不甘寂寞地插嘴:“就是,地哪里不能种啊!只要黄河治理好了,以后就不会死人了,这笔账多划算!”
顾泽慕听了他们两人的回答,整个人都愣住了。
当初他所派出的人也暗访过民间,只是回报上来的,都是说詹世杰尽失民心,百姓们因为被他夺走的田地对他怨恨不已。这话倒也合情合理,毕竟百姓一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不会有他们那样长远的想法,因为眼前得了利益受损而怨恨詹世杰很正常,所以当初他并未有过怀疑。
可如今和这对夫妻聊过天,顾泽慕才意识到,百姓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愚钝,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祖祖辈辈的生活,有他们自己的智慧。那岂不是说当年的那些话也有可能是假的?
就在顾泽慕心中骇浪惊涛的时候,馄饨却已经下好了。
那妇人拿抹布又擦了一遍桌面,这才将馄饨放在桌上:“公子,请吃。”
清透的汤里,一个个小小的馄饨浮起来,能够看到白的透明的皮,隐约露出其下的肉馅,汤面上滴了几滴香油,又撒了一点葱花,随着热气蒸腾起来的还有一股子鲜香。
顾泽慕舀了一个放进嘴里,面皮薄而软,内里的肉馅剁的碎碎的,却又有种筋道,汤也是炖了许久的骨头汤,这固然比不上他曾经吃过的御膳那么美味,也不如在酒楼中所吃的精致,但顾泽慕却吃出了一股家的感觉。
顾泽慕原本也不算饿,却被这一碗馄饨给勾起了食欲,几口下去便将这一碗馄饨给吃了个精光。
顾泽慕放下一小锭银子,正想要离开,却被那妇人拉住了:“公子,还没给你找钱呢!”
顾泽慕摇摇头:“不用找了,这些都给你们,馄饨很好吃!”
妇人听到后面那句,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但还是摇摇头:“那不行的,您这样做,可是让咱家不安心呢!”
顾泽慕没有办法,只能任由那妇人将银子找开,然后又被她叮嘱数一遍,这才将那些铜板收进了荷包。
妇人笑眯眯同顾泽慕告别:“公子慢走啊!要是觉得咱家馄饨好吃,咱家隔几日就会在这里卖馄饨的,您再来吃啊!”
顾泽慕点点头,朝着总督府的方向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这一家人。
两个孩子正缠着母亲要买糖吃,那妇人被缠的没有办法,骂了他们几句,最后还是拗不过,退步道:“一会娘回去给你们下面吃。”
两个孩子顿时不嚷着吃糖了,鼓着掌跳起来。
这种孩子纯然的欢喜,让顾泽慕也忍不住受到了感染,唇边露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