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前一天, 顾泽慕被顾清宁叫到了一边,她拿到一个荷包交给他, 荷包上绣的歪歪扭扭的一个“慕”字,他有些怔愣, 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能拿到顾清宁绣的荷包。
想起上辈子, 他在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都没有收到过奉长宁的一针半线,她把自己隐藏的太好了,以至于他压根就没想过,她不送仅仅只是因为她女红不好。
上辈子两人虽然是夫妻,但却都将真实的自己藏得严严实实的, 以至于重活一世他们俩似乎才逐渐认识彼此。
顾清宁见他神色感慨, 还以为他是嫌弃,顿时就要将荷包给拿回来:“你嫌丑就算了。”
顾泽慕连忙将荷包藏到身后:“没有。”
顾清宁斜睨着他:“真的?”见顾泽慕点头,她挑了挑眉,“好, 那你得将这荷包时时挂在身上。”
“这……”
“哼!还说不是嫌弃!”
顾泽慕慢吞吞地开口:“我是不嫌弃的, 但我怕旁人嫌弃。”
顾清宁:“……”
顾泽慕虽然这么说着,却还是将荷包挂上了,在家人的担忧中, 坐着马车来到了宫门。陈皇后早早派了小太监在宫门处等着,按照惯例,他进宫之初是要先拜见陈皇后的。
顾泽慕跟着小太监的身后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心中思绪万千。
他上一辈子都是在宫中渡过的, 这条宫道不知道走了多少年。
年少时期, 他母后早亡,父皇冷淡,他虽为太子,但在宫中却根本无人在意。
他还记得,有一年母后忌日,父皇却留在胡贵妃的宫中,与她一同喝酒作乐,满宫都是披红挂绿。他再也忍受不住,偷拿了小太监的令牌跑出宫,可是整整一天都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太子失踪。
最后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宫中,独自一人走在这长长的宫道之上,他走了很久很久,从夕阳西下一直走到月上中天。他看着残阳如血,慢慢地吞噬了这片宫殿,就如同每一个进宫的人,最后都会渐渐被吞噬掉本性,成为这宫殿中的一块砖石。
当时他想着,这条宫道怎么这么长,仿佛怎么都走不到尽头一般,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要走下去,他要走到那个最高的位置,让当初这些瞧不起他,不在乎他的人都跪在他脚下。
后来他果真赢了,恭帝驾崩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毁了胡家,胡贵妃反扑不成绝望自缢。他成为了天下之主,一举一动都为人瞩目。
他坐在御辇上走过这条宫道,却恍惚想不起当初少年时的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回东宫的,那些东西都仿佛过去很久了,如今他的心思都放在朝政上,放在天下苍生上。当他站上高位,眼界更宽,年少时那些报复的心思仿佛也就不值一提了,可年少时的心气和真实的自己却也被模糊进了帝王的身份中。
有时候他也会有一瞬间觉得孤单,他高高在上,手中紧紧地握着权柄,因为他并不知道,除了这些,他还拥有什么。
但没想到重生一遭,却让他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而如今他重回宫中,心情却没有一点波澜,他想起顾清宁还有威国公府的家人,似乎和他们比起来,权力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小太监引他进了坤宁宫,让他暂且在门外等候,自己去禀报陈皇后。
顾泽慕微微一扫四周,还未等他看出所以然来,已经有宫女过来引他去见陈皇后了。
陈皇后坐在主位,与顾泽慕记忆中的模样相差不远,她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这就是顾家那个孩子吧,一看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顾泽慕:“……”
虽说听从前的儿媳妇这么说自己十分别扭,但顾泽慕还是一言不发地跪下来准备行礼。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天上不知何时飘过一朵乌云,慢慢地遮在了坤宁宫的上方。
就在顾泽慕要磕头的时候,一个孩子忽然闯了进来,萧恒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母后,我听说我那个伴读进宫了是吗?”
陈皇后沉下脸:“恒儿,母后怎么教你的,宫中禁止喧哗奔跑,尤其你如今是太子之身,更是要以身作则,听见没有?”
虽说萧恒身为萧湛唯一的嫡子,但却因不是长子,所以直到他不久前满了十岁,才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只是萧恒自己却仿佛还未完全适应这种身份转变罢了。
萧恒吐了吐舌头,却不敢跟母亲争辩,随后他才注意到身旁跪着的顾泽慕,脸上又重新带了笑:“你就是顾泽慕?”不等顾泽慕回答,他又一把将人给拉了起来,“衍之跟我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放心,以后你就跟着我!保管在宫中没人敢欺负你。”
顾泽慕:“……”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这孙子居然这么……江湖气?
陈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本想要嘱咐顾泽慕几句,现在也说不出口了,只得挥了挥手:“罢了,往后你便跟着太子,若是缺什么,尽可以报给管事嬷嬷。下去吧。”
顾泽慕便这么莫名其妙地被萧恒给拖出了坤宁宫。
陈皇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愁得慌,一旁的嬷嬷劝道:“太子一片赤子之心,您就不要太担心了。”
陈皇后摇摇头:“他这性子随他父皇,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聚集在坤宁宫顶上的那片乌云又慢慢地散了。
萧恒并不知道他无心之举让陈皇后免了一次天打雷劈,他现在正拉着顾泽慕往东宫去,一边走一边还跟他介绍:“我还有两个伴读,一个叫常钰,一个叫舒晔安,不过晔安今日出宫去了,一会我介绍常钰给你认识。”
萧恒的步子有些大,顾泽慕不得不加快了速度才不至于被他甩下,至于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东宫,比起大部分保持了原貌的坤宁宫,东宫却被大大修整了一番。
如今萧恒年纪还小,且才刚刚成为太子,所以东宫大部分官职都是空着的,配殿也只住了几个伴读而已。
两人走进配殿,就看到园子里有一个少年正坐在树下看书。
萧恒叫道:“阿钰!”
对方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殿下回来了?”又看向顾泽慕,“这就是顾家的小公子吧?”
顾泽慕朝他拱手道:“在下顾泽慕。”
他年纪虽小,但一举一动已经颇有章法,常钰也站起来对他自我介绍:“在下常钰,两年前便跟随太子殿下身边,太子殿下为人直率,你往后便知道了。”
萧恒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介绍完,然后一把搭着顾泽慕的肩膀:“我与衍之是兄弟,你既然是他的朋友,往后也是我的朋友。”
顾泽慕被他拍的肩膀疼,心情一言难尽。
萧恒见他的表情,得意地笑道:“我听衍之说你功夫挺厉害的,有空咱们可以比比。”他打量了一下顾泽慕,“不过还是等你再长大一些再说吧。”
顾泽慕:“……”
常钰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顾泽慕,也看到顾泽慕眼神中流露出的无可奈何,两个伴读因为这一个眼神的默契,竟陡然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顾泽慕在进宫之前,便知道萧恒身边的两个伴读,其实常钰和舒晔安的家世都不算高,他当时还有些奇怪,毕竟当初他给萧湛选伴读的时候可是多方考察,考虑到了种种因素。但如今看来,常钰为人温和沉稳,对萧恒忠心耿耿,虽然还不知道舒晔安究竟是个什么性子,但他倒也莫名对着伴读生活产生了一丝期待。
萧恒没想那么多,虽然顾泽慕表现的十分沉稳,并不像个孩子,但他还是将这个年纪最小的伴读当成弟弟一般看待:“你今日好好休息,待到明日咱们一起去上学。”
他想了想,又问道:“你晚上一个人睡害怕吗?我们可以陪你睡的。”
顾泽慕有些哭笑不得,却连忙拒绝了他的好意。
萧恒看起来好像还有些失望,顾泽慕连忙告辞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个小太监正在铺床,见他进来,连忙行礼道:“顾小公子,奴才名叫辛原,往后便在这儿伺候您,您若有什么需求也可以同奴才说。”
顾泽慕便知道,这就是元嘉给他准备的那个奴才了。
辛原又道:“如今太子殿下虽然入主东宫,但还是与众皇子一同在弘文馆念书,您刚来,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奴才。”
顾泽慕点了点头,却并未如辛原所想一般,立刻便问他许多问题,待他整理好东西之后,便淡然自若地看起书来。
辛原心中嘀咕,想起元嘉长公主的嘱咐,也不敢多说什么,但就这位小少爷的稳重,就让他不由得高看对方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