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清宁睁开眼睛, 感受到熟悉的失重感时,她就知道自己又进入梦境里了。她叹息了一声,心情极度复杂,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进入梦境的,每次都只能被动接受,但她早已经决定不再去影响萧湛了, 所以如今只觉得无奈。
她原本想要回到自己身体里, 却突然心念一动, 转而去了公主府。
元嘉正坐在佛堂里,低声诵念经文,似有所感一般睁开眼睛, 就看到一个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容貌明艳, 与自己有七八分相似, 脸上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元嘉怔怔地看着她,许久才回过神, 一摸脸颊, 早已是湿漉漉的了。
顾清宁看着她, 心中也很感慨, 元嘉自幼坚强,便是她小的时候也很少会哭,比起过于柔善的萧湛来说, 元嘉有时候还更符合她与萧胤心中长子的形象。如今看到元嘉的眼泪, 顾清宁又是心疼又是遗憾。
当初的奉长宁生元嘉的时候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元嘉出生后身体也不大好,于是她不自觉便对女儿偏爱宠溺一些。后来元嘉要与驸马和离,倔强地跪在坤宁宫前,这才让奉长宁破了自己的誓言,让人递了纸条给萧胤,因此促成元嘉顺利和离。
只是没想到,两人居然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元嘉对此深深遗憾,顾清宁又何尝不是。
“母后,过得还好吗?”元嘉轻声地问道,仿佛怕自己声音大一点就会吓跑对方的亡魂。
顾清宁点点头:“我过得很好。”
元嘉听到母亲熟悉的声音,只觉得鼻子又开始发酸,她分明不是这样多愁善感的性子。
当初发现驸马养外室,她也不曾哭过,只是冷静地将所有证据摆在他面前,只可惜谢浙的表现太令她失望,这才下决心和离。这些年她独自抚养萧衍之,听多了京城的流言蜚语,也经历过千佛寺清苦的生活,都不曾让她有过半分失态,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母亲面前,她就像个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孩子,想将自己吃过的苦头都说出来,博得她的怜惜。
但元嘉还是及时地制止了自己的行为,她掩饰一般地说道:“我就知道母后舍不得我们,果真叫我等到了。”又补充道,“若非母后今日托梦给我,我险些都要以为我一位好友的女儿是母亲的转世了。”
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是无稽之谈,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谁知,顾清宁听见她这么说,却怔住了。
元嘉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她结结巴巴道:“莫非……母后你……”
顾清宁很坦然地点点头:“是,我就是顾清宁。”
元嘉:“……”
顾清宁原本就没打算瞒着她,自从之前在宴会上三宝那一嗓子,她就猜到她的身份迟早瞒不住,只是没想到会暴露地这么快而已。
她本就是光明磊落的性子,不爱藏着掖着,之前不愿意同萧湛表明身份,是因为对方身为帝王,她担心他会多想反倒害了威国公府。可面对元嘉,这样的顾虑便少了许多,若元嘉没有猜出来便罢了,她既然猜出来了,顾清宁也就承认了。
元嘉的脸上一下子变得五颜六色,自己当晚辈看的小女孩突然间成了亲妈,这刺激未免也太大了,饶是元嘉向来稳重,这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她开始默默地反思,自己当初有没有对顾清宁做过什么不得体的事情。
顾清宁见到她的表情,轻笑一声:“无妨,虽说我不知为何没有喝孟婆汤,但这也是我的新生,你从前如何对我,今后也是一样。”
元嘉苦笑起来,这如何能够一样,从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都知道了,她一想到自己从前夸奖对方聪明可爱,甚至曾经想过要收对方做干女儿,让她叫自己娘,如今一想简直觉得天旋地转。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她向来不是苛刻的人,否则当初要是让亲娘跪了自己,还不得遭天打雷劈啊。
还没等元嘉接受这个现实,她突然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顿时面色如土:“母后,那……那泽慕……不会是、是父皇吧……”
在她看来,两人既然是双生,那对方的身份应该也不简单才对,一想到两人出生的时间,怎么可能不让她想到这种可能性。
顾清宁也被她那充沛的想象力给吓了一跳,只是她虽然觉得顾泽慕有时候看起来不像个孩子,但怎么也不可能是萧胤吧。
于是顾清宁斩钉截铁地摇摇头:“不可能。他小的时候还尿裤子呢!若真是你父皇,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的。”顾泽慕小包子的黑历史实在是太多了,作为目睹他一路成长的顾清宁,是绝不愿意相信这是那个从来一丝不苟、力求完美的萧胤。
元嘉也松了口气,若这两人是父皇母后,她恐怕真的要表演一个现场晕倒了。
两人都不知道,她们与真相就这样擦肩而过,后来顾清宁得知顾泽慕的真实身份,简直悔不当初,这却是后话了。
虽说如今知道了母后的身份,但日后相见,想要这般说说话的机会也不多,所以元嘉还是抓紧了机会,问顾清宁:“母后,我能把您的身份告诉皇兄吗?”
顾清宁却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这件事你知道就好,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皇兄也很想念母后的!”元嘉替哥哥辩白道。
顾清宁淡淡道:“我们毕竟身份有别了,我如今这样,如何担得起他叫我一声母后,况且他若怀疑有人暗中设计,甚至怀疑到威国公府,你又让我如何自处?”
元嘉明白,她是想到了舅舅奉展,她抿了抿唇,却还是坚定道:“母后,皇兄和父皇是不一样的。”
“他毕竟是帝王。”顾清宁轻声道,“从他踏上这个位置开始,江山社稷就被放在了他心头的那杆秤上,不可能有比那更重的东西了。”
元嘉还想说什么,但顾清宁已经制止了她,她也只能叹息一声,不再多劝。
顾清宁转开话题,劝元嘉道:“你这几年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孝顺,但你不要太沉溺于过去,我们终究都要有新的生活,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这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元嘉点点头,扬唇笑道:“母后放心,我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谁敢给我受委屈,我会千百倍地还回去,再说,还有皇兄护着我呢!”
听见元嘉这么说,顾清宁也放了心。
这样的相聚很短暂,元嘉似乎还想说什么,顾清宁已经感觉到了那股吸力,还没听清元嘉的话,便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顾清宁顿时一阵恍惚,她看了一眼自己肉呼呼的小手,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盯着她看的顾泽慕,吓了一大跳。
这动静将旁边睡着的陶氏给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看到床边的顾泽慕,也和顾清宁一般被吓了一跳,随后快速地清醒了过来:“泽慕是不是做噩梦被吓着了,来娘亲这里睡。”
顾泽慕低声否认,随后又看了一眼顾清宁才转身离开了。
陶氏担心他,扬声叫了绿柳,自己也披着衣服起来了,绿柳匆匆忙忙点了灯,整间房子顿时亮堂热闹起来。陶氏操心儿子,所以没有看到躺在里侧的顾清宁那一脸后怕的表情。
刚刚那一刻,顾清宁都以为顾泽慕会质问她“去了哪里”,哪怕他没有这么问,她也觉得自己的秘密似乎被他知道了一般。然而后怕之余,又让她那个一直埋在心底的疑问浮现出来。
顾泽慕,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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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母子三人连同绿柳都没有睡好,早上用膳的时候,陶氏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谁知这哈欠打到一半,就看到门口款款走来的女子,让她惊讶地把剩下的一半给吞了回去。
顾清宁看着笑容满面的元嘉,也很是无奈,她总算知道昨天元嘉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了,一大清早就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吓。
元嘉昨晚其实也没有睡好,她从梦中醒来后,整个人都沉浸在了一种不可言状的兴奋之中,甚至都等不到天亮,就立刻叫人赶来了千佛寺。
陶氏惊喜地迎了上去:“玉容姐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随即她想到什么,恍然大悟,“你也是为了来听行空大师讲经的吧?”
元嘉含糊地应了一声,然后装作不经意一般看了一眼顾清宁,直到现在她还感觉有些不真实,她记忆中那般温柔端庄的母后,怎么变成了一个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孩子。
陶氏连忙对两个孩子道:“快叫人呀。”
元嘉一激灵:“不用了!”
陶氏疑惑地看着她,却不知元嘉心里苦,她现在面对顾清宁的时候十分别扭,都有些怀念当初不知道对方身份时的情形了。
顾清宁看着好笑,不过也正如她所说,都开始了新的生活,元嘉总是要慢慢适应的。
大概是顾清宁过于自然的态度感染了元嘉,她渐渐地放松了些,慢慢地同陶氏说着话,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一般。
只是还是有些变化的。
元嘉原本习惯性地去摸顾清宁的头,及时想起了对方的身份,那只手硬生生地中途改道放到了顾泽慕的头顶上。
然后她就被顾泽慕给瞪了。
这目光让元嘉脊背发凉,虽然母后力证对方不是父皇,但元嘉还是默默地缩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