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国公等人的家书隔了几日才传到了京城, 确定顾永翰果真只是受了一点小伤。闵夫人和陶氏才放下心来。威国公心思细腻,还特意找了一个亲兵回来, 将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们。
婆媳俩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当时情况居然是这个样子, 虽说听着有些可笑, 但也能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么凶险, 顾永翰若不是运气好, 恐怕难逃一劫。
闵夫人听完后怕不已,双手合十喃喃道:“真是老天保佑。”
陶氏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她想不到顾永翰为了这个诰命,竟然付出了这么多。
亲兵有些尴尬地看着她,闵夫人无奈地让亲兵先下去休息,看着已经哭得不能自已的儿媳,反思自己, 作为亲娘这反应是不是太淡定了。
好在陶氏自己慢慢止住了哭泣, 一边擦着眼泪, 一边对闵夫人道:“娘, 这一次夫君能平安归来, 多亏了老天保佑,儿媳当时在千佛寺向菩萨许愿夫君平安, 我想要过几日去还愿, 再添一点香油钱。”
闵夫人点点头:“这是应当的, 我也同你一起去, 替他们父子四人一同祈福。”
陶氏连忙应承下来。
闵夫人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 既然决定去了,便立马让人去准备东西。后来想想,既然是给父子四人祈福,干脆将另外两个媳妇也带上。
不过顾清薇生病了,朱氏这几天脱不开身,柳氏便提议让其余孩子也跟着一起去,他们最近连番读书和考试,也很辛苦,且夏日炎炎的,千佛寺天气凉爽,就当是避暑了。
在家塾的孩子们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倒不是千佛寺有多好玩,而是去了那几天就不用读书了,可以放开了玩。
柳氏也同萧衍之和柳子骥说了,若他们愿意,这几日还是可以来家塾念书,若不愿意,她布置了功课,让他们回去念书也是可以的。
两人都选择了回去。
到了休假的那日,元嘉长公主亲自过来接萧衍之,不过来得早了些,此时萧衍之正在顾泽慕的教导下写字,他分明比顾泽慕还大许多,但在他面前却像个晚辈一般。
萧衍之先前回家的时候,就同元嘉说了顾清宁与顾泽慕功课好,会教他,但元嘉亲眼所见,还是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笑。
柳氏在一旁作陪,见状便道:“让长公主殿下见笑了,我让这些孩子互帮互助,学习者更乐意被同龄的孩子教导,而教导者也会因为教导旁人而多次复习,对功课理解更深一些,不过先生会一直在旁边看着,如果错了会及时提出来的。”
“您出身柳家,在学业一道是权威,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柳氏见元嘉这么好说话,心里放松了些,请她到隔壁小坐片刻,又让丫鬟去请了陶氏过来。
陶氏每天都要给孩子们准备点心,闻言连忙让丫鬟拿着刚出炉的点心便往家塾赶了过来。因为元嘉也在,所以她多拿了一盘。
两人坐在隔壁,从这间房里能听到隔壁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元嘉甚至还分辨出了萧衍之的声音,可见他性子活泼了多少。这让她不由得感慨,幸好当时将萧衍之送了过来,最近几次萧衍之回去明显要处事大方许多。
陶氏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元嘉见状愣了一下。
陶氏看到元嘉的神情,好奇地问道:“玉容姐姐怎么了?”
元嘉回过神,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没什么,只是看到妹妹,让我不禁想起了我的母后。”
陶氏顿时惶恐:“我怎么敢和太后娘娘相比,玉容姐姐真是折煞我了。”
元嘉知道她胆子小,且她的怅然也只有一瞬间,便不再说这样的话,转而道:“妹妹这点心做的这么好吃,也难怪衍之每日这么学习,居然没瘦,好似还胖了一点。”
陶氏便顺着她的话聊到了做点心上面了。
没过多久就下课了,萧衍之乳燕投林一般扑到了元嘉怀里,脸上还带着在课堂遗留下来的笑容,元嘉听着他开心地说着课堂上的趣事,带着笑牵着他朝着外面走去。
其他的孩子也打打闹闹地走出来,一窝蜂去了后花园去玩。
最后出来的是顾清宁与顾泽慕,两人虽然年纪最小,却最是稳重。陶氏也连忙迎向自己的孩子,迭声问热不热,渴不渴。
母子三人走出了家塾,顾清宁不经意看到柳氏的贴身婢女画屏正引着一个人往家塾这边走,正是柳太傅。
柳太傅绝不是单纯来接孩子的,他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次也是知道陛下让奉翎去西北,担心女儿还没有得到消息,这才借着接人的借口过来找柳氏。他敬重威国公,且两家互为姻亲,他担心威国公不能领会陛下的意思,所以才急急忙忙上门,想要借女儿的手给威国公一些提点。
柳氏正在忙着家塾的事情,就见画屏将父亲给领了过来,顿时惊讶道:“父亲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这儿乱糟糟的,我陪您去院子里吧。”
柳太傅摇了摇手:“无妨,我来此也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不必特意找什么地方。”
柳氏便明白了过来:“父亲放心,家塾这边僻静,没什么人的。”说着便让画屏去外面守着。
柳太傅这才道:“我今天过来,是想要和你说西北的事情。”
柳氏纳闷:“西北怎么了?不是才有消息传回来,说三弟立了功吗?”
“他立功不假,可陛下的赏赐却不仅仅是为了立功的。”柳太傅沉声道,“你恐怕还不知道,陛下让奉翎跟着去了西北。”
柳氏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一年多以前,柳太傅就猜测过陛下可能会有这样的打算,没想到还真的被他猜中了:“父亲的意思,陛下是真想要让个毛头小子去西北抢功劳了?”
“抢功劳未必,陛下行事还是有分寸的,不过陛下让他过去,可不是真的为了让他在边关历练的,如今陛下给了顾永翰过高的赏赐,未必不是在给这位主铺路。”
柳氏不满道:“我们家三叔可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立功,听说他还砍了好几个人头,什么叫给了过高的赏赐。”
“你怎么不说他把粮草送错了地方,触犯了军法呢?”柳太傅瞪了女儿一眼,一摆手,“我是知道的,你公公之前将此事原原本本地报告给了陛下的,提出要功过相抵,他行事还是谨慎的。”
柳氏便不说话了。
柳太傅又道:“不过陛下如今给了这么大的脸面,也不可能拒绝。我来此,也只是想让你提醒一下你公公,有时候,该松的就要松,这奉翎毕竟是前定国公过继的孩子,是奉家嫡系唯一的香火,你公公要真把他当个普通士兵操练,可就曲解了陛下的意思了。让奉翎立一点小功,给陛下一个赏赐的机会,陛下也不会亏待他们。”
若换做从前,柳氏自然会听父亲的,可她在威国公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很清楚顾家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他们守卫边疆这么多年,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功勋,要让他们这么做,那是对他们的侮辱。
柳太傅听到女儿的拒绝,眉头紧紧地皱起:“我并不是让他们谎报军功,而是给奉翎一些比较容易立功的机会,他来这边镀个金就走,对他或者你公公他们都是好事。”
柳氏叹了口气:“我明白爹你的意思,其实公公未必不知道,他若要妥协,不需要我劝,但他若不愿妥协,我也不想说这样的话去污了他老人家的耳朵。”
“你这般说,倒像是显得你爹行事卑鄙了……”
“女儿不敢。”柳氏笑着。
柳太傅见她并没有妥协,也只得无奈道:“罢了,我该说的也说了,你如今是顾家的人,该如何做你心里有数。”
“女儿还是感激父亲的提点……”
两人说着话,忽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点动静,柳氏面容一冷,连忙站起身往外面走去,之前她可是让画屏在外头守着的,按理不可能有人进来的。
柳氏走出门,正看到廊下被画屏抱着的顾清宁,顿时愣住了:“清宁,你怎么在这里?”
顾清宁努了努嘴:“二婶,我过来找毛团玩的。”
柳氏又看向画屏,画屏无奈道:“奴婢一直在门口守着的,也不知道四小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柳氏看着一脸天真的顾清宁,笑着问:“清宁,你刚刚可听到了什么?”
顾清宁摇摇头:“我刚进来,画屏姐姐就发现我了。”
柳氏松了口气,其实刚刚她与父亲也没有说什么,且顾清宁年纪毕竟还小,又向来乖巧,应该没有什么事。
柳太傅也走了出来,看到只是个孩子也没有放在心上,对柳氏道:“那我去把那臭小子给接回去了,你有事去忙就是了,不用顾着我。”
柳氏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便已经朝着二房的院子去了。
柳氏无奈地叹口气,从画屏手中抱过顾清宁,亲自送她回去。
趁着柳氏和陶氏聊天的时候,顾清宁走出了房间,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顿时落了下来,她怎么可能是随便出现在那里的,她是刚好看到了柳太傅上门,才特意找了借口溜进去的。
当时她趴在门上,几乎听到了两人说的全部内容,心中不是不震惊的。
她当时做主让奉翎过继的时候,奉家已经被撸到了诚毅伯的位置上。她也没想过要让这孩子出人头地,重新拿回定国公的爵位,她只是希望他能好好地守住奉家,给弟弟留下一点香火罢了。
但显然萧湛并不是这么想。
顾清宁很想告诉他,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她想到了托梦,但很快就把这个想法抛出了脑海。
这的确是个很方便的法子,可她不能这样去做。萧湛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外表再温和,他也是个帝王,更别说他如今也隐隐有了自己的主张,自己就应该放手了,不要再去影响他了。
且顾清宁也很担心自己会在他面前露出破绽,萧湛的敏锐让她之前一直都心有余悸。
就在顾清宁沉思的时候,顾泽慕也从房子里走了出来,见到顾清宁,他眼神一闪,然后走了过来:“丫鬟在收拾东西,你要带什么吗?”
顾清宁回过神,迟了半拍才应下来,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顾泽慕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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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众人就收拾好了坐上马车往千佛寺去。
威国公府的下人早就提前到了千佛寺,预定了厢房,等主子们一到就有知客僧领着他们住进去。闵夫人和儿媳妇们去找住持,拜了菩萨,又添了香油钱,接着便去听了一场经筵。
到了中午,还有千佛寺特色的素斋。
不过,对于孩子们来说,主要就是来玩的,顾清芷拉着两个妹妹在房间里玩翻绳,而顾泽浩则拉着顾泽慕去了外面抓蟋蟀。
顾泽慕对这种游戏毫无兴趣,反倒是顾清宁兴致勃勃地要掺一脚。陶氏只得让绿柳跟着她,又嘱咐尽量到阴凉的地方待着,免得中暑,又让绿柳小心些,不要让她被晒黑了。
顾泽慕见顾清宁去了,便也默不作声地跟上了。
三人在后山一通瞎跑,顾泽浩虽然有心想抓,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践经验,还比不上顾清宁,他顿时很不服气,拉着顾泽慕同顾清宁说要比赛。
顾清宁得意地叉着腰:“比就比,你们俩一起都不一定比得过我。”
顾泽浩不受激,一口就答应了。
两人就这么一人占了一边开始找蟋蟀,留下顾泽慕表情复杂地看着顾清宁,他记忆中的奉长宁虽然性烈如火,但在外从来都是端庄温婉的,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奉长宁,简直完全颠覆了他的记忆。
顾泽浩半天都没有成果,转身看到顾清宁的笼子里已经关了一只了,急得抓耳挠腮,连忙过来找了自己的队友:“泽慕,我们要加油了!不然会被清宁笑话的。”
顾泽慕:“……”
他堂堂帝王之身,做这种事情像话吗?
正在此时,顾清宁回过头来,见他们两人的成果,毫不客气地嘲笑道:“我都说了吧,你们俩比不过我的。”
顾泽浩气得哇哇乱叫,抓着顾泽慕的手往草里钻。顾泽慕自持身份,只是在一旁指点,但没想到顾泽浩手法太菜,就算看到了也抓不到,最后他只得无奈地亲自下手。
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三人收获颇丰,不过顾泽慕下场太晚,最后还是比不过顾清宁。顾泽慕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颇有些自暴自弃。
而顾泽浩则和顾清宁走在前头,顾泽浩满心不服气:“明天,明天我们再比。”
“好呀,比就比。”
三人一人提着一个小笼子,顾泽浩兴奋地手舞足蹈,谁知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
对方是个年轻妇人,穿着如今京中流行的裙子,头上的发饰繁复,她的容貌不错,只是脸色看起来比较阴郁。
她被顾泽浩撞了一个趔趄,所幸被一旁的丫鬟给扶住了。
顾泽浩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情,连忙道歉。没想到这妇人身旁的丫鬟却不依不饶:“你们是哪家的,怎么都不看路的?差点撞坏了我们奶奶……”
绿柳急得不行,她与主子陶氏一般遇事容易慌乱,遇到这种事情,只能跪下来求对方原谅。
那妇人站直了身体,慢条斯理道:“虽说是孩子,但这般横冲直撞的,万一撞到了贵人怎么办?我也不同几个孩子计较,就让你这丫头代为受罚吧。你自己掌嘴,什么时候我说可以了,你就停下来。”
绿柳松了口气,只要几位主子没事就好,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可当她要扇自己的时候,却被顾清宁给握住了。
顾清宁顿时皱起了眉头:“这位夫人,虽然是我哥哥行事不妥当,但他毕竟还小也道歉了,我们也愿意给您赔礼道歉,但您这般做,未免有些刻薄了吧?”
那妇人低头看了一眼顾清宁,嘴角一勾:“倒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顾泽慕这时也开口了:“夫人是永寿候府的吧,我们是威国公府的,我们祖父与永寿候私交不错,您这般若是闹到了家中长辈那里,怕是不好看吧?”
那妇人的脸色顿时一变,冷哼一声:“如今这是抬出身份来压我了?”
顾泽慕不闪不避:“只是希望夫人看在两家交好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
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顾泽浩趁对方不注意,偷偷溜到母亲的房里去搬救兵了。
柳氏赶过来的时候,那妇人正让自己的丫鬟去抽绿柳的耳光,她连忙叫道:“住手!”
那妇人见来了大人,面色微变:“晚香,我们走!”
柳氏也顾不得她,看向两个孩子:“你们没事吧?”
顾清宁点点头:“二婶放心,我们没事。”
柳氏松了口气,听他们说完刚刚事情的经过,眉心紧紧地皱着:“这是哪家的媳妇,心胸这般狭窄,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因为没有出什么事情,柳氏也就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陶氏,就怕她这弟妹又开始哭。
到了晚上,一家人去听晚课,没想到在经院门口恰好与另外一队贵妇人碰上了,正是永寿候夫人。
永寿候夫人为人热情,主动和闵夫人等人打招呼,双方互相见过。
而顾清宁也认出了站在永寿候夫人身旁的那个女子,正是下午为难他们的那个妇人,但她此时和下午那副阴郁的模样完全不一样,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说话直率,让人对她十分有好感。若不是顾清宁下午才见到她那刻薄阴冷的模样,还真忍不住这居然是同一个人。
永寿候夫人介绍这是她的小儿媳妇罗氏,是江平总督的女儿,才嫁过来没多久。顾清宁顿时想起了一桩事情,当初去元嘉宴会的时候,曾听人说过,她当时说错了什么话,结果被乐平抓着掌掴。
两位夫人一起聊天,而罗氏则走过来同陶氏和柳氏打招呼,柳氏下午只是匆匆见了她半面,一时之间没有认出她来,且她本就是擅长交际的性子,三人相处倒很好。
罗氏看到了站在陶氏身边的顾清宁与顾泽慕,笑着道:“这便是姐姐的一双儿女了吧?真是活泼可爱。”
陶氏一愣,泽慕与清宁一向行事稳重,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们活泼可爱。
但顾清宁却明白,罗氏已经认出了他们。
然而罗氏虽然热情,但陶氏在她身边却隐隐有些不自在,罗氏大约也看出来了,没说几句便回到婆母身边去了。
陶氏有些惶恐,对柳氏道:“二嫂,我是不是做错什么,让她不高兴了?”
柳氏其实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了,当下便安慰陶氏:“无妨的,又不是自家亲戚,维持个面子情便是了。”
顾清宁看着陶氏的背影,忽然对一旁的顾泽慕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永寿候府的?”
顾泽慕不慌不忙:“我之前见她和永寿候夫人走在一起,一旁的知客僧叫了永寿候夫人,所以我猜她应该是永寿候府的。”
顾清宁狐疑地看着他,顾泽慕十分坦然,顾清宁也只得半信半疑地将这件事暂时放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