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到厉北家的时候他已经躺下睡着,昏暗的灯光照出一张极度瘦削的侧脸,宋念立时酸楚难当,厉北妈妈悄悄拉她出来,低着声音说他刚吃了止疼药睡下,现在几个小时的睡眠对他已经太过难得,还是不要吵醒他为好。
与厉北妈妈寒暄了一会,宋念才知道是厉北坚持要求回家,回家以后,趁还有力气下床走路,大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整理东西,她明白,这最后的时光,他想和他的画作呆在一起。
也许看到他留下来的那些画作,他会走得潇洒些,至少那些美的存在,证明他曾经来过。
宋念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出厉北家,在街角的路灯下站了一会,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季柏尧。
看着手机上那个男人的名字,她冰凉的心,感受到片刻的温暖。
春夏交织的夜,空气里已经有一股夜来香的味道,等电话接通,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哪里?”
“我……想抱抱你。”
半个多小时后,季柏尧真的来了,像拯救世界的王子,带着满身的夜来香味出现在她面前。
蹲在路灯下的宋念慢慢抬起头来,孩子一样迷惘茫然的表情,季柏尧把她拉起来,笑容宠溺,“艺术家都像你这样爱在路灯下思考人……”
他的话还没说话,就猝不及防地被宋念抱了满怀,他有些惊讶,察觉到她此刻的脆弱,他没有拉开她环抱的双手,大手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卷发,给她以沉默的安慰。
宋念怕冷似的把脸紧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小动物一样蹭着,用细小的动作向他传达她全身心的依赖,她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你不问问我怎么了吗?”
季柏尧摸着她的头发,眼里有温柔的光束,反问:“你现在想说吗?”
宋念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我就不问了。”
路灯下两人无声对望,宋念眼里泪光闪闪,忽然一下子再度抱住了季柏尧,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在他的外套上留下了泪渍。
“我……总是会犯错,以后的日子,肯定会做很多错事让你生气,但你生气的时候一定要想起,我此刻对你的感觉,是真的。”
“你此刻,对我是什么感觉?”
“……赖在你的怀抱,希望这一刻是永远。”
季柏尧不说话,只是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地上是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这寂静无人的小巷,只有头顶上的月光成为他们关于“永远”话题的见证。
过了几天,完成大楼广告牌的工作后,大猫他们接了票大活,替海润广场的新青年运动角刷上个性涂鸦。
这自然是沾了宋念的光,因为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工程是季大总裁亲自打电话过来邀请他们来做的,他的意思是,要让这面巨型墙壁成为海润广场的独特一景,独特到能让脚步匆匆的城市人愿意在这个地方驻足哪怕几秒。
他开出的报酬自然丰厚,做好了,能让大猫他们几个屌丝青年两年吃喝不愁。
撇开报酬,这本身就是个很有诱惑力的挑战,几个年轻人包括宋念,都有些跃跃欲试。
因为工程实在也算浩大,大猫他们人手不够,又从学校里招了几个好手,年轻人够有行动力,针对运动这个创意,构思了几个颇为大胆的创意,经过季柏尧敲定,就挑选了其中一个,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按照季柏尧的要求,墙面涂鸦要定时撤旧换新,以保持新鲜感,而这一期的主题颇有意思,叫做:外星人准备健身侵略地球了,地球人你怎么还不运动?
图纸上,长相各异的星际邻居们正在进行各类丰富的运动,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肥胖的地球人在旁吃薯条看肥皂剧,外星人异口同声:看那些肥胖的地球人,哦,地球是我们的了!
这点子够新也够奇怪,但如果效果好,非常吸引年轻人眼球,大猫这个星际爱好者已经激动地口水乱喷,说要在墙上画出一个星际帝国。
因为顾及师兄之前的那些叮嘱,所以宋念打算做完这个活就退出,专心自己的画画事业,给季柏尧季大老板干活,报酬确实让人心动,她觉得完成后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再打工赚钱了。
彼时她还没有已经成为季大老板女朋友这个自觉性,单纯地坚持,女孩子一定要自食其力。
因为墙面够高够大,为了方便画画,在墙面上搭了好几层脚手架,季柏尧起先不知,他去外地出差好几天,等他回来,下班后慢悠悠晃到广场那头,眯着眼找宋念找了一分钟,才在脚手架最高处的有两层楼高的位置找到她时,立马变了脸色。
她不仅站在那最高的地方,因为个子不够,她甚至脚踩在栏杆上,整个人近似悬空地大动作画画,根本是画起画来不要命的架势。
季柏尧在底下阴沉地盯着她看,怒火窜起,却又不敢大声呵斥她下来,生怕她一个闪失,就站不稳跌下来。
他只好悄悄把大猫,跟他耳语了几句,大猫点点头,猴一样地爬上了宋念所在的那一层,走到她身边才敢说话,宋念一听季柏尧就在下面,赶紧回头,在乍见到他的那一刻,绽开了花一般灿烂的笑颜。
这样的笑脸,仿佛能让这世界所有的花都黯然失色。
一直绷着脸悬着心的季柏尧只好认命地勉强一笑,谁让他的心已经被这张笑脸的主人收买。
等天黑收工,两人去了广场附近的泰式餐厅吃了饭,途中碰到了好几个和润的女职工,见到老板带着一个年轻却穿着邋遢的女孩子亲密出现,大跌眼镜,想看又不敢太过放肆地看,凑在一起偷偷摸摸嘀咕。
宋念已经饿得不行,眼巴巴等着食物,等菜一上来,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途中有咖喱粘在她的嘴角,季柏尧看到,拿起纸巾,顺手替她擦去。
两人柔情蜜意地眼神交流了一下,继续吃饭。
隔天,季柏尧有了新欢的绯闻就以蝗虫过境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和润。
而公司内部小论坛上,季柏尧替宋念擦去污渍的亲密照片大范围传播,关心老板私生活的八卦人士几乎人手一张,由于是远距离偷拍,宋念的长发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辨识度不清,但远远看去,依然青春逼人,公司上上下下都在猜测她的身份。
偷拍的几个女生下了权威定论:女主角穿着实在太过寒酸,这极有可能,又是一个灰姑娘逆袭上位的故事,只是不知道,这上位时间是以天计,还是以月计了。
范初晴却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眼皮一跳,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照片上的一切。
那是宋念,化成土挫成灰她都认得出的宋念,她居然和季柏尧在一起,而且两人显然已经认识很久!
范初晴坐在冷气十足的办公室里,全身发冷。
她甚至没有和季柏尧这样对坐着吃饭过,他对她永远是彬彬有礼,看着她的目光也没有一丝暧昧情意,他在她眼里,只是个能干下属,多少次她试着想走近,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却被他委婉却无情拒绝。
宋念,那个宋念,她居然坐到了季柏尧的对面!享受到了他的体贴!
她噌地站了起来,眼睛阴狠一眯,立即明白了一切,气得拿起桌上的大堆文件,泄气一般扔在了地上,满溢而出的怒火几乎刺激地她想大声尖叫。
范初晴咬牙切齿,“宋念!你有种!”
而就在范初晴认出宋念的没几天,和润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照片女主角是那个墙壁工程的绘画人员,而季柏尧为了她,手臂受伤了。
事情是这样的。
季柏尧每天下班以后都会去广场那头等宋念收工,有时看他们忙碌,还会给他们送去夜宵,而那一晚,也是照旧如此,大约九点时,他在办公室和宋念通了个电话,她告诉他还有十分钟就可以收工,他于是下了楼,走过去的途中还在想,是不是不该让她这么辛苦?他过去的女友,大多数都是养尊处优,一点苦都吃不得。
他觉得作为一个男人,不能让自己的女人这般为钱折腰受苦,可同时,他又无比欣赏她独立的灵魂,和对绘画的无上热情。
季柏尧想,他应该找时间跟她好好谈谈。
而他刚走到那面墙壁下,无意间抬头寻找那个专注身影时,他惊悚地看到她的脚一滑,整个人一歪,眼看就要倒在地上,而那地上,摆着一些没清理完的脚手架管子!
千钧一发之际,离她最近的季柏尧想都没想,冲了上去!
当他看到她安然无恙躺在他怀中时,他心里一松,随即剧痛袭来,痛得浓眉狠狠地皱了起来。
他的手压在一根钢管上,他听到了自己骨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