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略显疲惫的周末,周一宋曦捧着一早起来熬的补汤早早赶到医院,桑桑前天晚上在电话里跟她撒娇:“妈妈,我要喝营养汤。”
趁还没交接班,护士长也没来,她先在桑桑病房里停留了一会,和还没睡醒的小孩脸贴脸聊了会天,时间相处久了,桑桑跟无尾熊一样越发地爱黏着她,喜欢“妈妈妈妈”地叫,仿佛要把出生以后没叫的“妈妈”都补回来,她特别理解小孩子的心情,到现在他一叫她“妈妈”,她就能自然地亲昵回应:“什么?儿子。”
这中间的过程没有任何勉强的成分,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到了后来,宋曦心里都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很久以前桑桑就是她的孩子,他们只是在人海中失散,如今事过境迁,她的孩子又重新回到她的怀里,受伤的黑眼睛望着她,让她心疼,让她只想抱紧。
她喂了桑桑几口家里带过来的热粥,桑桑似乎没什么胃口,怔怔的,闷声嘟囔:“好想爸爸。”
这下轮到宋曦呆滞沉默,拿着勺子的手无意识地抖了一下,有一点点粥撒在了桑桑的床单上,她手忙脚乱拿纸巾去擦,心里却在犹豫怎么劝慰桑桑。
他走了,1209病房已经空了,她想回到过去,当这个男人从未在她生命里出现过,偏偏他不让她如愿,那句“小曦,这只是开始”总是不断地在她脑海里魔音重现,她心里有些害怕,毕竟她和他之间,还有桑桑。
他走了,可不知怎的,宋曦觉得他对桑桑说的很多话都是真心的,包括那句令人心颤的“我们永远在一起。”
她正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听桑桑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我打个电话给爸爸。”
她回过神来,“嗯?”
桑桑从枕头底下变戏法似的掏出个崭新的手机,开心地在她面前晃了晃:“妈妈你看,爸爸给我的,他让我每天拿这个叫他起床!”
她牵强地笑了笑,她还能说什么呢?这样细密的心思,人走了,存在感依旧那么强烈,他真是把什么都想到了,“那你会用吗?”
“会!爸爸教我了,教了我好多遍!”
小孩子灵巧的手在键盘上三两下,电话就拨了出去,宋曦顿时心弦拨紧,急忙站了起来:“哦,妈妈要上班去了,待会再过来,包子在桌上,饿了自己拿。听话啊。”
“嗯嗯。”小孩子一心二用地应着,紧接着眉开眼笑,声音也洪亮了许多:“喂,爸爸,起床啦!太阳晒屁股了!”
“嗯嗯,刚吃了早饭,妈妈喂我的,我今天有鸡汤喝哦!”
“妈妈去上班了……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宋曦抚着额头快步走出病房,发愁的神色。还要来?有完没完?
事实证明,还真没完。
隔天的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傅岩来了。
傍晚的时候有两个病人情况不是太好,医生走进走出忙得脚不沾地,护士站也乱成了一锅粥,宋曦也不知道他是几点过来的,照旧还是方妙在背后戳了戳她,还朝她挤眉弄眼,神情古怪地很,她纳闷回头,就见他在护士台不远处,坐在轮椅上朝她这边微笑。
笑什么笑,真是冤家!
护士站那么多小姑娘都在,护士长也还没下班,宋曦见他这含情脉脉看过来的流氓样,心里实在是又气又急,在心里不知道飞了傅岩多少个眼刀,只能无奈地回过头来,视若无睹。
反正别人也不知道他看的是她。
气质精贵的大帅哥往护士台旁边一杵,还莫名其妙地朝这边友善地笑,也不知道在看谁,护士台的小姑娘们自然不能淡定了,表面上平静各忙各的,其实心里都在嘀咕:他不是刚出院吗?怎么又回来了?
大家都悄无声息地顺着傅岩的眼色四下巡视,方妙这个人精,狗鼻子早就嗅出了宋曦和傅岩之间那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息,见师姐冷着一张俏脸,笑嘻嘻凑上前明知故问:“师姐,你说这大帅哥在看谁呢?”
“不知道。”宋曦没好气地应了一句,顾自写自己的护理单。
她那别扭的样子实在是像极了闹脾气的猫,明明脾气好得很,却总是端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只会使熟悉她的人更变本加厉逗她。
知道她不愿意看,方妙干脆在她身后做起了现场直播。
“哎哟,掏出手机了,打给哪位佳人呢?”
“真帅啊,边打手机还边往咱们这边看,就是不知道谁的手机会响。”
还有谁的手机会响?自然是宋曦的。
听到兜里手机在嗡嗡震动时,宋曦脑瓜子都疼了起来,这冤家,今天上门来就是找茬的!幸好听到的只有方妙,不过这家伙也是好事的主,她嘴边那笑,仿佛她已经窥到天机似的,格外灿烂,还带着那么点促狭,下巴朝她的口袋点了点:“师姐,你的手机响了呢。”
宋曦镇静地把手伸进口袋掐掉电话,站了起来,轻飘飘扔下一句:“垃圾短信。”
而后她风一样穿过护士台,转弯步向病房区,心里已经把身后的那个男人骂个狗血淋头。
她的抗拒傅岩不是没有看在眼里,但他似乎不以为然,之后开始频繁出现在宋曦的视线里,用宋曦自己的话说:简直是阴魂不散的无赖。
千万不能小看一个无赖的认真,他们跟沼泽里安静的捕手——鳄鱼有相同的捕猎习性,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心和毅力,不动声色,慢慢靠近,一击即中。
傅岩三两天就会出现在桑桑的病房里,每次来都会带些新的儿童读物,嘱咐他每天读书,等一个故事看完,他就会再来看他。
桑桑因此读书很有积极性,慢慢地把游戏瘾给戒了。
说到桑桑的游戏瘾,其实也是傅岩惯出来的,桑桑每次创口换药都是他的噩梦,小孩子受不了痛,哭得昏天暗地,傅岩也没办法,让小田下了不少手机游戏给他玩,转移一下注意力,结果没几天,桑桑就成了游戏迷,抱着傅岩给他的手机没日没夜玩。
这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出院以后宋曦头一次主动找傅岩说话,提的事情就是这个。
两人在病房里碰到,傅岩面露喜色,宋曦却是面带不快:“你出来一下。”
外面走廊上,她也懒得寒暄,皱着眉直奔话题:“你怎么回事?他才几岁,你就给他这么好的手机,现在天天玩游戏,吃饭都没工夫,见谁都说‘等会我这局玩完’,医生建议让他稍微动动,倒好,光动手不动脚了。”
对他抱怨了一堆,自己态度也不怎么好,宋曦本以为他会多少有些懊恼,哪知傅岩安安静静地听完,托着腮很苦恼地想了想说,“这样啊,没收掉手机会哭鼻子的吧?”
他笑着看宋曦,眼里是柔曦的光:“我小时候也很爱玩游戏机的,我妈把游戏机藏起来,我把整个后花园翻了一遍,才在狗屋里找到了我的游戏机。”
宋曦别扭地转过头去,脸上也是讪讪地,他们俩说话的口气,分明像是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各执己见的夫妻,严母慈父,分工明确。
气氛正要冷场,傅岩却是自自然然地把话接下了下去:“那我想想办法吧。”
“早点下手,”他嘴边是一抹算计人的坏笑:“等他能蹦蹦跳跳藏东西的时候,我们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看着面前自来熟的男人,宋曦在心里恨不得把牙都要咬裂了:一口一个“我们”的,我跟你很熟吗?
反正不管宋曦怎么想,傅岩是铁了心跟宋曦周遭的人熟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护士台对于他的频频出现,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惊讶,慢慢变得司空见惯。
宋曦连解释的力气也省了,因为在傅岩有意无意的暗示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宋曦被1209病房的帅哥看上了,就算是出了院,还坐着轮椅,还是隔几天来看看她,哪怕宋曦一眼也不愿意看他,他还是痴痴地远远望着,痴心守候的形象深入人心。
多么聪明的男人,他只消故意在宋曦不上班的时间过来,然后面带失望地来一句:“宋曦今天不上班吗?”
仅这么短短一句,他就左右了舆论导向,顿时让几乎所有人成为说客,劝宋曦好好考虑考虑,毕竟一个条件优秀的男人放弃休养隔三差五坐轮椅过来,真心真是天地可鉴。
就连护士长都为难了,因为她前不久刚张罗着为宋曦介绍了一个条件不错的对象,年近三十,是医科大学的病理学副教授,本来已经和宋曦约好,周末见面,结果却杀出来这么个强有力的追求者,还是过去的病人。
护士长也挺纳闷,之前这傅岩不是把电话都打到院长那,一定要换掉宋曦的吗?怎么一转眼,又看上了宋曦了?
这情节峰回路转变化幅度也太大了些,护士长真有些雾里看花,又搞不明白宋曦的态度,只好悄悄试探着问:“小宋,周末你有时间去的吧?”
宋曦正烦呢,也巴不得赶紧出现个男人可以把傅岩回拒了,见护士长的神色颇有深意,也明白她的意思,点头:“有的,我不会迟到的。”
她心里满怀希望,执拗地抗拒着一种叫做“傅岩”的病菌对她生活的侵袭时,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孤军奋战。
当她周末踏进这家飘着咖啡香的杜尚咖啡吧,在那个叫做秦富川的男人面前微笑坐下,寒暄了两句刚要点单时,她身后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好听嗓音让她浑身一震,僵在当场。
男人说:“谢谢,拿铁。哦,突然想起来我在吃药,那就换成热巧克力吧。”
“咖啡因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啊。”
宋曦拳头都捏紧了,想起方妙之前数次问她这次相亲的细节,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她那好事的小师妹也被他收买了,搞不好当初她的手机号码,也是她捅出去的。
她顿时觉得脑袋丝丝拉拉地疼。
她简单的生活简直被“傅岩”这道龙卷风给吹得狼藉不堪。
正这样困挠着,就听对面好听的陌生男声关切地问:“宋小姐,你不点些什么吗?这里的蓝山很不错。”
她抬起头来,就见对面秦富川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虽然长相一般,却胜在儒雅温敦,也没有让人望而却步的凌厉气势。
同样都是笑,背后的男人却是危险多了。
宋曦想,这样的男人,才是比较适合她,可以踏踏实实走入婚姻的。
她随即露出一个柔美的笑容,合上了手上的MENU:“我这人挺土的,不太喝的惯咖啡,这辈子应该也喜欢不上,要不咱们换个地方?你吃冰吗?我知道附近有家哈根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