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最繁华的部分犹如不夜城,充满喧嚣和欲望,但在旧城,夜的女神仿佛也进入睡眠,窄路的商铺早早就关门,只有沿路偶尔的昏黄灯光,提醒着人,夜色其实还未深。
车在宋念家有些破旧的面店前停下,车刚停下,她就小鸟一样开门飞了出去,朝着门口坐着的一人一狗扑了过去:“爸,我来了。”
宋海见到女儿,憨憨一笑,站了起来,表情也是关切:“饿了吧?爸去给你下面。”
他随即看到了下车走过来的季柏尧,愣了一下,见他的举止打扮,还有身边那辆豪车,又不太确定这人的身份,只好用眼神询问女儿:“”这是……”。
宋念咧嘴一笑,并不打算深入解释;“一朋友,打不到车,送我一下。”
她小孩子似的巴巴伸出手来,腆着笑脸:“爸,钥匙给我吧,林叔他们不是三缺一吗?不过话说在前头啊,一点前就得回来。”
她指了指在地上围着她摇尾打转的宋江:“你看,宋江都被你带成熬夜族了,你去找找看,A市还有比宋江睡得更晚的狗吗?”
她爸哪说得过伶牙俐齿的女儿,只是憨厚地笑,季柏尧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叫了一声:“宋叔叔好。”
“哎哎,你好你好。”宋念她爸有些不知所措,掏出钥匙递给女儿,还是不放心地对季柏尧嘱咐道:“回去小心些,这里的路灯经常坏。”
说完,他就领着宋江,慢悠悠消失在老巷的夜幕里。
宋念熟门熟路地进了自家店门,回头故意对身后兴致盎然观察周围的男人说:“那我不送了啊,你小心点开,这附近的路灯不是经常坏,是根本没怎么好过。”
她赌他不想走。
很快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赌赢了,因为季柏尧跟着她进了面馆后面的小厨房,他双手插兜悠闲地东张西望,西装笔挺贵气逼人的男人身处不起眼的小面馆里,脸上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排斥,反问她:“你不是打算带我开眼吗?”
宋念打开炉子架起锅,回头赠他一个白眼:“你还以为你是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吗?我可不是那只耐心的兔子,我现在很饿,很需要填饱肚子。”
她见季柏尧的手工西装与这破旧小面馆十分格格不入,他的脸上也是一副晦暗不明的高深表情,不由在心里嗤笑。
他这种每天出入金碧辉煌的场所的男人,一定已经忘了这个世界上,许多人还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被生活逼得苟延残喘。
他一定在心里鄙夷贫穷。
她正这样思索着,就听他在背后说:“我也饿了。”
宋念正弯腰拿面条,以为自己听错,回头郑重地看着季柏尧:“你说什么?”
季柏尧笑着解释,“我说我也饿了,而你手上只拿了一人份的面条。”
宋念故作难为情地张望了一下自己家简陋的面汤店,很不确定地问:“你应该没有来过像我家这样的小面馆吧?”她颇有些犹豫地望着他,鬼马地眨眨眼,“你高贵的肠胃要是吃坏了,我可是赔不起的呀。”
“谢谢抬举,我高贵的肠胃吃得最多也只是盒饭而已。”他态度自若地指挥宋念起来,“多拿一点面,怎么还是这么小气。”
“你这资本家还不是半斤八两……”宋念嘴里小声嗫嚅着,灯光下气呼呼的娇憨模样,她快手快脚地捞起她爸早就准备好的面条下锅,动作熟练,俨然一个浸淫厨房多年的好手。
一时之间,小厨房里只有锅里沸水的哧哧声。季柏尧看着宋念专注煮面的侧脸,嘴边高深的笑意一直挥之不去,突然莫名其妙来了一句:“玫瑰很美。”
宋念“啊”了一下,呐呐地回头望着他英俊的脸,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憨憨的表情透着一股羞意,眨眨眼小声说:“都跟你说了,我是很不错的画家。”
她掀开锅盖,捞出面条,将热腾腾的高汤浇入碗中,一时之间,小厨房里香气四溢。
宋念捧着婉颇为享受地低头闻了闻,唇边满足的笑让季柏尧移不开眼睛。
“把阿基米德的一句话换一换,”她顿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来,隔着袅袅的热气,用一双灵气逼人的澄澈大眼睛看着他,如巫婆念出蛊惑咒语:“给我一只画笔,我能画出全世界。”
她眼里调皮的光芒足以照亮这个平常的深夜,季柏尧沉默了几秒,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他接过碗,转身淡淡扔下一句:“狂妄的无名画家。”
宋念瞪着他的背影直跺脚,在后面喊:“喂,这面没你份了!我一个人吃两碗!”
两人挑了个小桌子面对面吃面,宋念皱着鼻子颇不乐意地把一双筷子递给季柏尧:“喏,拿着吧,这碗筷都是我家里人用的,干净。”
季柏尧尝了下汤面的味道,嘴里溢出赞美:“很不错,汤的味道很特别。”
宋念的嘴角得意上扬:“废话,别看我家的面馆小,市电视台的美食节目都来采访过,这高汤秘方祖传不外泄的,我爷爷那一辈是传男不传女,不过到我爸这代,早不管这规矩了,我跟我姐进厨房的第一天,我爸就告诉我们高汤秘方了,我爸说,这是长辈留给我们无形的财富,每个宋家子孙后代都有权知道,但前提是我们懂得珍惜。”
季柏尧赞许:“你爸是很开明的家长。”
宋念也点头,随即想到什么来,眼里闪过一抹光:“你妈妈年轻时一定是个绝世美人。”
季柏尧表情淡然:“绝世谈不上,但年轻的时候,裙下之臣没有三千,三百也是有的。年轻时,她是个小有名气的舞蹈演员。”
宋念嘴里塞满了面条,腮帮子鼓鼓的,含含糊糊的声音:“难怪……气质也特别好。”
季柏尧停下筷子,英俊迷人的脸上流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深黑如海的眸子跳跃着星光,宋念手一抖,一根面条滑回到碗里。
嘴边的问题也情不自禁滑出口:“怎么?”
猎物已经跳进了自己的陷阱,季柏尧微笑解惑:“我可不可以把你对我妈的赞美,看成是对我的。”
他嘴边的笑实在是恶劣:“要知道,我可是绝世美人的儿子。”
宋念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之后眼神躲闪了一下,低头搅面很不情愿地闷声说:“你长得……是还不错。”
她那艳羡又嫉妒的眼神抛了过来,在灯光下分明又含着几分娇嗔:“你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啊,挑了个这么美的娘胎。”
季柏尧笑而不语,窗外有狗叫声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偏头看了一眼,不算明亮的灯光勾勒出他立体的五官,高挺的鼻、薄而性感的唇、男人味十足的硬朗线条,宋念愣愣看着,突然技痒,很想手上有只画笔,把夜色下男人的阳刚侧脸描摹出来。
所以季柏尧回过头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宋念,而对美丽的事物从来都是坦诚以对的宋念,也不打算遮掩演眼底的渴望,她说:“你有一张每个美术系学生都想画一画的脸,所以我想……”
她停下来卖了个关子,成功地在季柏尧的眼睛里发现了一丝期待的光亮,悠然开口:“所以我想……我能不能邀请你妈做我的模特,为她画一幅自画像。”
她笑着补充:“别误会,我愿意为绝世美人分文不取。”
季柏尧知道又被她小小耍了一回,也不恼,噙着笑开腔:“你要知道,想为她画画并且不要报酬的知名画家,不在少数。”
“这样啊……”宋念一下子如蔫了的球,表情很有些灰心丧气,想了一下又小声试探问:“那你问问她,能不能……让不知名的小画家插个队?”
季柏尧被她小猫般挠爪讨好的表情取悦,放声大笑,这一刻的心情如轻风般自在。
他收起笑故作玄虚:“她很喜欢你裙子上的玫瑰,也许你还有一线机会。”
宋念展颜一笑,她想她已经插队成功,客气道:“你真是个好人,这面你不用付钱了。”
季柏尧立刻递给她一个“你真倒胃口”的无奈眼神。
宋念很快知道季柏尧是个行动派,三天后,她在厉北病房接到他的电话,她急匆匆跑出去,他似乎在忙,说的话也是言简意赅:“明天下午三点,地址我秘书会传短信给你,运气好的话,也许你能尝到她自制的美颜茶。”
然后就这样挂了电话,一句“再见”都吝啬给,宋念不爽了两秒,就豁然开朗了。都打进大资本阶级内部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第二天就早早拎着她的作画工具到了季柏尧家,不早不晚指针刚好指向三点的时候按下了门铃按钮,等高高的铁门缓缓打开,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季柏尧的父母正在自家偌大的花园里摆弄花草,季柏尧的父亲一副菜农模样,卷起裤脚拿着锄头松土,花园一角已经辟成菜地,想来是精心照料的,绿油油的菜地里蔬菜长势良好,“我记得你。在裙子上画玫瑰的小姑娘。”季柏尧美丽的母亲蹲在鲜花中间,她笑盈盈地递给宋念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眼角的皱纹美如花开:“来,送你一朵真正的玫瑰。”
宋念本有些忐忑,瞬间因为递过来的鲜艳玫瑰,而对她的印象大好,忙嘴甜谢道:“谢谢您,您是一朵长在中国的英伦玫瑰。”
“可惜凋谢了。”季母对她调皮眨眼,神情却看不出一丝不愉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引着宋念朝花园一隅走去。
宋念幸运地喝到了秘制的花茶,花茶芳香扑鼻,飘在茶上的各色花瓣颜色各异,季母似乎对她和季柏尧的关系并不好奇,也许之前他早已在电话里解释过,宋念觉得这样更好,省却了解释的烦恼。
季柏尧的父亲看起来正要播种,季母很快告辞,跑到丈夫边上,夫妻分工合作,一个刨土挖坑,一个撒种,这夫妻耕作的场景是如此和谐温暖,宋念急忙放下手中的花茶,支起画架,手上挥笔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
夕阳日落的时候,新鲜的画作出炉,季母因为太过喜欢这幅画,热情地邀她留下来吃晚饭,宋念只好留下。
餐桌上没有什么令人乍舌的稀罕菜色,反而是一些家常小菜,季母幸福地说:“这都是他爸爸亲手种的蔬菜,到了我们这把年纪,更欢喜这些。”
说得宋念更加诚惶诚恐,带着对种植人的敬意,每一筷都落得严肃无比。
这顿晚餐吃得非常尽兴,宋念甚至邀请季柏尧父母去尝尝自家的面汤,季母甚至打听她家面馆具体方位,宋念本是随口一说,现在听老太太真有一尝究竟的意思,立刻又诚惶诚恐起来。
这个相谈甚欢的夜晚也就过去了。
过不多久,宋念回校,系里要求每个人交一副自己的画作参加全国大赛,宋念站在自己的几十幅画作前犯了难,这一年,她最满意的作品其实是乱来酒吧里的那副“飞天”壁画,可是哪能把一整面墙交上去,想来想去,只好打电话给季柏尧,问能不能把那副搁在他父母家的油画借给她拿去比赛。
除了那副飞天,宋念最满意的画作,就是那副命名为“爱情种植”的油画。
宋念又想起了那副画,夕阳下的老夫妻在菜地里辛勤劳作,面目慈祥的美妇人在播种的间隙抬起头来,与锄土的丈夫微笑相视,这含情脉脉又默契十足的一眼就这样被宋念捕捉到,用画笔定格在了纸上。
静态的纸上流动着动态的爱情,于是宋念把它命名为“爱情种植”。
一贯小气的季柏尧这回倒是没有找她麻烦,爽快答应了,同样的,没有给“再见”,就挂了电话,好像多给她一秒时间就会损失多少钱的样子。
隔几天宋念跟婉侬尹亮吃饭,才知道他最近经常飞国外出差,更不好的消息是,范初晴也跟着他出国,宋念顿时胃口全无,心里腹诽,这下可被范初晴那女人逮着机会能跟他好好培养感情了。
看了眼手表,纽约正是深夜,宋念托着腮想,搞不好两人此刻正在同一张床上做着什么呢?
无来由地气闷。
全国大赛很快出了结果,宋念的“爱情种植”得了油画组的一等奖,这个奖美术系已经好几年没有拿到,今年被宋念拔得头筹,自然受到了学院里的嘉奖,就连病床上的厉北也摸着她的脑袋瓜夸赞:“小姑娘能耐了。”
宋念心里喜滋滋的。
婉侬也打电话来道贺,聊到最后,突然把八卦兮兮地把话题一转,扯到范初晴身上去了:“哎,我跟你说啊,秀色知道不,一挺出名的私房菜馆,老板娘是我姐们,她刚打电话给我,范初晴那贱人带着个男人在那吃饭呢。你想她一脚能踏好几只船呢,这指不定就是其中一只。”
“是季柏尧?”
“不是,我也以为是他,不过我姐妹见过季柏尧,很肯定地说不是。”
婉侬蜻蜓点水点到即止,宋念挂了电话就陷入思索,手叩着桌子,发出嘟嘟的声音。
她眼眸深沉,过一会,嘴角慢慢扬了起来,泛着胜券在握的意味。
机会来了。
她拿起电话,电话很快拨通,传来男人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喂。”
她嘴边的笑比烟花还灿烂,声音更是甜蜜美妙:“那幅画我拿了全国油画组第一名,学校发奖金了,喝水不忘挖井人,能赏脸让我请你吃顿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