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蔚然脸色一滞,蒋思青却反应飞快地把话接了下去:“表哥,你事务所里的那些年轻律师资历也太浅了些,mina的公司可是大公司,mina从她爸手上接过棒,那些股东看她年纪轻,都盯着她呢,不能出差错的,这个忙你一定要帮。”
傅岩推脱不过,点点头。
蒋思青心里松了一口气,活跃场面本就是她擅长的,作势教育起周蔚然:“mina,趁我表哥现在在医院没事干,该问的赶紧问了。”
“他啊,”她瞟了傅岩一眼,眉角飞扬:“我这个妹妹还不知道吗?到时出了院就迫不及待做空中飞人了,说不定连电话都没空接,我就说嘛表哥,分点钱给其他人赚嘛。”
接收到蒋思青促狭的目光,傅岩无奈一笑,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人在江湖身不在而已,钱这种事,倒是其次了。”
有八面玲珑的蒋思青在,三人的谈话至少没有冷场,周蔚然接了个电话后就站起来告辞,蒋思青也准备一起走,突然想起什么,让周蔚然先走,留了下来。
她低头摆弄自己的衣角,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表哥,刚才进来的护士有点面熟,她姓什么?”
都是一个家族出来的世故男女,傅岩颇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眼眸里有光闪了闪,说:“没怎么注意,似乎姓宋。”
“宋……”蒋思青有几秒的失神,若有所思地喃喃,随即收起情绪,虚假一笑:“那应该不是我的熟人了,我认错了。”
她的所有表情都被傅岩看在眼里,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蒋思青离开傅岩病房后,特别绕道去护士台转了转,尽管心里已经确定,但她还是想亲眼看一看,她知道自己刚才进门的刹那看到的人并不是错觉。
宋曦这个女人是她这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她恨不得她永远消失,却不得不承认,世界太小了,这个沉默的女人又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恨得咬牙切齿起来。
在蒋思青这样目空一切的娇娇女眼里,就算从头至尾她才是应该被人恨的那个,她还是要把这个世界的价值观颠倒一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她蒋思青想要的东西必须得到,所有阻止她得到一切的人都是敌人,值得仇恨,值得滚出她骄傲的世界。
所以宋曦是她的肉中钉眼中刺,只因为她仍旧牢牢占据严旭明的记忆,让他会在夜半做梦时情不自禁地喊出“小曦”这个名字。
蒋思青某一天在路上开车时听到电台在播放一首歌,那首歌非常悦耳抒情,其中一句歌词是: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当时她的思绪全被这句话占据,有如被雷劈中,她的脑海里蹦出的是那个女人,宋曦,她存在在严旭明的脑海里、占据着他的梦,还有心。
这一刻,蒋思青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就算她占有了严旭明的身体、他的下半生,但有个地方她永远进不去,她可以笑容满面欺骗全世界,却骗不了自己。
人的潜意识往往会揭穿所有的伪装,蒋思青知道,她虽然赢了,但也输了。
她在角落张望了一会,没有见到宋曦,只能拳头捏紧,沉着脸离去。
蒋思青在踏入电梯的刹那,宋曦正从电梯里出来,蒋思青本在思量,抬头之际,就看到宋曦从门外走过,岁月没有改变她恬静的侧脸,她还是四年前干干净净一层不染的样子,就那样翩翩从她面前走过。
蒋思青心一惊,眼见电梯门缓缓阖上,她失魂了几秒,等回神时,眼中终于闪过一抹狠毒。
宋曦经过1209病房的时候停留了一下,怕蒋思青突然推门而出,这个女人在她的人生里,总是措手不及地出现,如龙卷风一般把她拥有的全部掠夺走,以高高在上的姿态。
1209病房门依然安安静静,宋曦苦笑一下,想起里面的男人,还有他那睿智的眼神,头一次如此强烈地巴望一个病人快快出院。
桑锐的手术定在这个周五,这四天对年幼的他来说太过普通无奇,他还太小,看不懂大人们复杂心疼的眼神,并不知道几天后的自己,人生就不再完整。
相反的,这四天他过得很开心。
周一晚上,他来傅岩病房串门,在傅岩的循循善诱下报出了所有他做梦都想拥有的东西,傅岩本来还听得笑眯眯的,谁知道小家伙最后托着下巴颇有些伤感地说:“要是我可以有爸爸妈妈,这些东西我都可以不要。”
傅岩又笑不出来了。
周二的下午,桑锐梦想成真,收到了所有以前他只有眼馋的份的东西,变形金刚、奥特曼、玩具小火车、遥控直升机等等。
年轻的小田担当着“圣诞老人”角色,他穿着圣诞老人的宽大衣服,粘着胡子戴着红色帽子,扛着红色布袋踏进了桑锐病房,变戏法似的一件一件取出礼物,最后递给桑锐一个小红袋子,用假装苍老的声音说:“桑桑,把你的心愿放进这个袋子里,下次圣诞老爷爷会为你实现愿望。”
“圣诞老人”在桑桑的兴奋欢叫中悄悄退场。
门外走廊上,傅岩静静坐在轮椅上,自始自终都用复杂的眼神望着病房内的那个小小身影,看他雀跃地拆着礼物,左看右看,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
他嘴边似乎有笑意,似乎又没有。
周五很快到来。懵懵懂懂的桑桑被推见手术室,宋曦本来休息,但是她还是早早来到医院陪伴桑桑,安抚着有些胆小的小孩,脱下了白色护士服的她少了古板的感觉,穿着素净的裙子,外面套一件浅色的毛衣开衫,整个人透着一股淡雅的味道。
傅岩推着轮椅进桑桑病房的时候,背对着他的宋曦转过身来,两人冷静的视线在空气中相遇,傅岩觉得自己的心被撞了一下。
他看着她,眼里浮起笑意。
宋曦并不讶异他的出现,只是眼也不眨地说:“现在是查房时间,待会医生会找不到你。”
傅岩推着轮椅靠近,脾气很好地解释:“医生来了小田会过来叫我。”
他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床上脸色略微苍白的小男孩,笑着:“当然是桑桑比较重要。”
“叔叔,”桑锐怯怯地看着他,稚嫩的声音弱弱的:“我害怕……”
傅岩宽大的手伸向桑锐,小家伙会意,缓缓伸出小手贴着他的,默契地做了一个击掌姿势。
这场面再温馨不过,不知情的人,会错以为这是一对父子。
傅岩像过去的四天一样重复地对孩子说着一句话:“男人可以害怕,但不能退缩。告诉叔叔,你是男人吗?”
桑锐怔怔地看着傅岩,眼中的泪光闪闪的,仿佛傅岩问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问题,艰难地点头:“嗯,我是的叔叔。”
“咣!”大男人和小男人在空中击掌,无声交换彼此的约定。
见此情景,站在床尾的叶老师眼圈红红的,偏过身悄悄擦着眼角的泪。
敏锐的桑锐注意到了,好奇地仰头问宋曦:“阿姨,老师为什么会哭?”
宋曦心里一酸,用笑容掩盖苦涩的心情:“桑桑是男子汉了,叶老师高兴地哭了。”
桑锐似懂非懂地望着宋曦,微低下头,声音很低:“阿姨我也想哭。”
宋曦与傅岩对视一眼,随即弯下腰,把桑锐小小的身体搂在怀里,给他最真切的温暖,她在他头顶上说话:“桑桑想哭就哭吧,只是不要忘了,桑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么多大人会在外面等你。”
她顿了顿,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声音温柔如水:“我们都爱你。”
“阿姨……”桑桑的胸腔起伏,紧紧抱着宋曦哭了,嗓音在发颤:“可是我没有……爸爸妈妈,他们不爱我!他们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他的哭诉令在场大人心揪,就连邻床的病友们也沉默不语,萦绕着孩子哭声的病房,简直令人无法呼吸。
宋曦揉了揉小男孩柔软的头发,低眉思索了片刻,低头暖暖地轻语:“桑桑愿意的话,就把阿姨当做妈妈吧。”
等把话真正说出了口,纷繁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她只辨认出其中一种:不安,有些不确定地问他:“愿意吗?”
小家伙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怔怔的,随即破涕为笑,眼睛也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吗?”
宋曦很肯定地“嗯”一声,那些情绪被孩子亮晶晶的眼神冲刷的一干二净,她把小孩抱在怀里,她虽然还没在生理上成为母亲,却在这一刻,从心理上迅速进入母亲这个角色,这一切仿佛水到渠成。
桑桑还是有些犹豫,转过脸去,黑眼睛无声地询问着叶老师,直到叶老师也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终于雀跃起来,紧紧拥住宋曦,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喊了一声:“……妈……妈。”
这两个字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仿佛从具有语言功能开始,他就渴望喊出这两个字,却屡次失望,而今天,他终于等到了这样一个人,他可以喊她一声“妈妈”,像所有普通孩子一样,生命中有一个能喊“妈妈”的人,给他爱,给他温暖的怀抱。
宋曦的眼眶也已湿润,她知道她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她紧紧拥住怀里弱小的生命,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指,看着隔壁床的母子,用很伤心绝望的眼神问她:“护士阿姨,为什么我没有妈妈?我打针不哭的话,我妈妈是不是就会来找我?”
宋曦相信,有时候一场缘分,只缘于一句问话,或是一个悲伤的眼神。
她轻拍小孩的头:“乖,你以后就是我的孩子了。”
“桑桑,那让叔叔做你爸爸吧!”
男人低沉有厚度的声音突然打破这温馨的宁静,在场的其他人都愣了一下,看向泛着浅浅笑容的傅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