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能动她的铺子!
姜缨正色道,“我就爱这个模样的酒肆,倘若变一点,我就不喜了,兄长要我不开心么?”
薛首辅也不矜持了,急道,“怎会呢,你若不喜,为兄就不做了。”
姜缨松了口气,一年轻人道,“姑姑爱这个酒肆,那再给你开一个一模一样的酒肆可好?”
姜缨还没阻止,薛首辅眼睛一亮,“好主意,你守着这个,其余酒肆让他们给你瞧着,总归是给你的东西,你且收着吧。”
姜缨,“不必……”
“就这么定了!”
薛首辅拍板,众人欢喜,姜缨只好又道,“真不必如此,我不缺银子,适才在陛下面上为你们求情也是不想……”
姜缨说不下去了,因着周身一群人齐齐盯着她,神色过分真诚,似乎拒绝他们像做了坏事一样,尤其是薛首辅,让一个老人家伤心,可真是太不善良了。
姜缨咳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一间就好。”
“明白!”
众人欢喜地去了,姜缨自也欢喜,委实没料到,她伸出的那根手指还能理解出别的意思来。
过了两日,竟十来个掌柜的带着丰盛礼品,到了酒肆前,一见姜缨就规矩问好,姜缨误以为是同行拜访,遂微笑起来,很是真诚。
直到一个掌柜的介绍自己,“东家,我是城西的那间酒肆管事。”
“我是城东的……”
“我是金湖街上那家……”
“我是汾阳街上……”
姜缨大惊,“我与诸位素不相识,何故称我东家?”脑子里灵光一现,实难相信,很快一人证实了她的猜想,“我们的酒肆都是姑娘的,我们亦是姑娘雇来的,姑娘自是我们的东家。”
姜缨阖眼。
她要一家,不是一条街一家,还他妈分城东城西!
可怜的姜缨是恼怒的,掌柜们却游刃有余,劝慰着她,“哪有铺子多了生气的,东家且等着,等赚了银子,东家就开心啦!”
姜缨已经没力气说话了,眼睁睁看着掌柜们进了她的酒肆,适时改动了一些,还教了伙计们许多,最后留下一句,“东家,下个月,我们来对账哈!”扬长而去。
姜缨像被打了一样泄气。
傍晚时分,正巧薛仲何过来,拎着满盒的糕点,姜缨暼见他没什么好脸色,薛仲何浑身一抖,记起薛首辅的警告,不太情愿地低低喊,“缨姑姑……”
姜缨亦是浑身一抖,实则薛仲何没小她几岁,旁的年轻人喊她,她因着也与旁人不熟悉,最多听个乐趣,薛仲何却大不一样,熟识朋友一喊,有种诡异的尴尬。
薛仲何也尴尬,两人尴尬对视,姜缨冷笑一声,手里没长枪不要紧,随意拎起一把笤帚走过去,打一顿就不尴尬了!
薛仲何拔腿就跑,一出铺子,正瞧见柳渊从马车上下来,人多眼杂,不宜直呼陛下,他扑腾一声跪地上抱住了柳渊的腿,“公子救我!”
柳渊挑了挑眉,望了一眼冷笑的姜缨,一伸长臂捞起薛仲何,抓着衣领拎在手里,身后红霞瑰丽绵延,似入睡美人艳艳地躺于天边。
柳渊闲庭信步地过来,张扬眉目一下子抹去了天边的霞美人,姜缨猛地收回视线。
柳渊到了跟前,五指一松,薛仲何逶地,委屈地不敢动。
柳渊直直地看着姜缨,“不打了?”
姜缨倒不是要真打,就做个样子,唬一下薛仲何,她由此丢了笤帚,“陛下,殴打朝廷命官,以我朝律法……”
“律法不管姑姑打侄子。”
薛仲何无辜地默默震惊,“……”
他何其有幸,碰到这两个“歹毒”之人!
话说回来,姜缨也没那般“歹毒”,笑了一声,“陛下帮我拎了他,也算打过了。”用眼神示意薛仲何快走,薛仲何点头,匆匆告退。
两人的眼神交流被柳渊收入眸中,柳渊嗤地一声,“姜姑娘莫说打一个,现今朝里,朕有一半臣子,你都打得。”
姜缨冤枉极了,当即想到了这话的另一种意味,薛仲何他们毕竟是柳渊的臣子,她哪能说打就打呢?
姜缨正色道,“并非真打,闹着玩,再说陛下的臣子,我自当好好对待。”
柳渊提步往铺子里去,“不必好好对待,都是姜姑娘的亲人,想如何打就如何打。”
姜缨委实分辨不出,这话是柳渊讥讽她认亲人多呢,还是柳渊果真觉着她该打就打?
不过,无所谓了,她也不想琢磨了,管柳渊如何想呢,她此刻想的是就立在一旁,不声不响。
伙计上了茶,柳渊低眉瞥着,见不是他爱喝的,不由抿了抿唇,暂未言语,只从衣袖中探出修长手指,指腹抵在杯面上,将茶杯推远了些,抬起眸子盯着姜缨。
这是无声的抗拒,无声的不满。
姜缨能发现就见鬼了,她的神思早飘远了,因为她不爱与沉默的柳渊在一起,就琢磨出一个法子,在柳渊沉默的时候发呆,他不言语,自己便出神。
这真是极为对称完美的相处模式,姜缨在心里感叹自己不失为一个奇才,没瞧见柳渊捉回茶杯,默默地一饮而尽。
柳渊缓缓开口,“你兄长来信了。”
“说什么?”姜缨讶然地回神,听柳渊道,“要你好生吃饭,最好不要饮酒,饮了也莫贪杯。”
姜缨皱眉,“兄长何故知晓我喜饮酒?”
“朕告诉他的,他很生气。”
柳渊的眸子又黑又沉,里头有种翻涌的凶意,会扑过来绕住姜缨,好让姜缨挣扎不得,姜缨捱不住后退,眉头皱得更紧,“我兄长脾气不好?”
柳渊神色一僵,哦了一声,“这倒没有,他轻微地气了一下,还说你自己开了酒肆,要克制一些。”
姜缨松了口气,“那便好。”心里琢磨着,这兄长还没见面就管上她了,想来是极为热心的人,她喜欢。
柳渊道,“姜姑娘会听么?”
“会的,兄长心疼我,我自是明白。”姜缨嘴上说,心里倒有些不以为意,她守着酒肆,想喝就喝,那远在京外的还不知是何模样的兄长还能过来逮她?
都是些应付柳渊的话,姜缨随口说,转身就忘了,她本不在意的,但见柳渊神色有些不虞,还以为被看穿了,故作镇定,“可是我哪里说错了?”
“姜姑娘没错,朕只是想起,朕以前也说过,不宜过多饮酒,姜姑娘似乎没听,这会儿倒很听话。”
柳渊语气轻淡,不像是责问,姜缨如临大敌,谁能抵得过翻旧账?还是一本糊满了她伤心的旧账,姜缨失策地想,就不该让柳渊进门。
柳渊等不来回答,慢声提醒,“姜姑娘莫非忘了?”
这可真是个好由头,姜缨接道,“时间过久了,些许事就记不清了,陛下莫怪。”
砰得一声,空荡荡的茶杯滚落在地,紧接着,柳渊神色自若地俯下身子,探出手臂,要去捡起来,姜缨一惊,心道,此种事情怎能柳渊来做?
若是在宫中,早有人过来服侍了,她是见过被众侍服侍的柳渊的,众星捧月一般,他用腿立在那里,就已算劳累他了,岂能弯下腰捡一个杯子?
姜缨如大梦惊醒,柳渊已茶杯放置在桌上,“原来姜姑娘也觉六年时间过长。”
柳渊一起身,伟岸躯体就如拔地而起,巍巍不可及,窗前桌椅上本就屈着他了,他若愿意,一伸腿就能踢开,他还是慢慢地走出来,“前几日,姜姑娘说给你兄长做件衣服,当真么?”
姜缨先点头,又摇头,“我并不知兄长的尺寸,陛下若知晓,我自可以做,若陛下不知,便不做了吧。”
“他与朕的身量相近,按朕的尺寸即可。”
“这样也可,那我为陛下量下尺寸,陛下如今的身体与往年不一样了,瞧着更为健硕,按往年尺寸做定是穿不上的。”
姜缨边说边转身,要往后院去,买铺子时她连带后面小院也买了,这几日她有空便为姜满满缝制新衣,屋里工具都在,拿了就可过来量。
走了没几步,耳边传来街上行人零星几声,唯独听不见柳渊的回应,她疑惑地回头,柳渊正立在铺子门口,他本来要走了,此时侧过半个身子,映住了残留的余晖。
几乎瞬时,姜缨浑身如过雷击,心口震颤,手脚发麻,大意了,旁人翻旧账哪比得上自己翻刺激?
她不知自己面色有多难堪,只懂竭力吁了口气,从嗓子里挤出颤抖的一声,“是我糊涂了,陛下的尺寸不需我量,宫中自有……”
“姜缨,宫中是有朕的尺寸,但衣制不同,需得重量。”
柳渊神情自若地疾步走来,竟直接越过姜缨往后院去,“铺子里人来人往,不便做事,你与朕到后面量吧。”
“陛下!”
姜缨手也不抖了,心也不颤了,一门心思弥补这个错误,“此举不妥,陛下贵为天子,又与我和离过,却同去无人的后院,倘若被朝中发现……”
声音戛然一止,姜缨视线紧盯门口,一瞬如枯木逢春,焕发出了天大的生机,“我就说不妥,喏,陛下可回头看看。”
铺子门口,顾侍郎夫妇、秦夫人夫妇,正往门里迈的腿僵在空中,四人惊恐地对上柳渊的背影,整齐划一地收脚,转身就走。
秦夫人尤其遗憾,“哎呀,本来想找妹妹饮几杯,怎就不在呢?”
“是呢,铺子里都没人!”
姜缨的愤怒直击灵魂,躲开柳渊就要走,“陛下,她们竟说你不是人!我去拿枪挑了她们!”